五月泠 第157章

作者:明月珰 标签: 古代言情

  “还不一定呢,万一是错诊呢?”季泠怕楚寔高兴得太早。

  楚寔低头在季泠额头上亲了亲,“傻孩子,曾广仁如果能连怀孕都把错脉,那也就不用当太医院院正了。”

  “都怪我,你这些日子饮食不振,又嗜睡,我早该猜到的。”楚寔道。

  “谁能猜到呀,我一吐,他们都以为是中毒了呢。”季泠自己也是好笑。

  “做得好,放心吧,长歌和苏英和我都有赏。”楚寔却是一点儿没怪罪她们闹的这场乌龙,“他们伺候你就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因为乌龙而将楚寔从登基大典中叫回来,季泠还以为他要大发雷霆的,却没想到是这种结果。“你还是赶紧回皇极殿去吧,现在外朝只怕已经乱成一团粥了。”季泠推了推楚寔。

  楚寔起身道:“放心吧,哪怕是登基大典,皇帝也总要有更衣的时候吧?不会有事的。不过我现在的确不能陪你,你自己要小心,别下榻,要什么就吩咐伺候的人去就行了。我那边一结束就回来看你。”临走前楚寔还摸了摸季泠完全平坦的小腹。

  这个孩子来得的确太是时候了。不管楚寔的东西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推翻前朝的,但总归是要顶着骂名才能登基。

  季泠久久没有身孕,他膝下至今只有两子一女的事儿自然会被人拿来做文章,说是报应。

  如今十来年未曾有孕的季泠,在他登基的时候却突然怀上了,这不就是天命所归的最佳写照么?

  消息最后被证实时,全朝都震惊了。

  皇帝的家事就没有人不关心的。季泠难以有孕的事也不是秘密,都偏帝后情深,众人都以为将来太子的位置必然是楚旸的时候,却没想到皇后居然这时候有了身孕。如果生的是公主还好,若是儿子,这队就不好站了。

  为着朝廷能稳固,苏太后在知道季泠怀孕的消息时,立即就将楚寔请了去。

  “如今你已经登基,这太子的位置是不是也该定下了?”苏太后开门见山地道,楚旸从小养在她身边,感情自然不是季泠的孩子能比的,所以她第一个想的就是要确保楚旸的位置。

  “儿臣没想过立太子。太子的贤愚关系着天下苍生,如今旸哥儿尚未定性,我不能确定他可以承担起天下这副担子。”楚寔道。

  “皇帝,你这样做,不就是让他们兄弟将来为了争位而互相残杀么?只有早定太子,明了君臣之分,你其他的皇子才能安分,天下才能太平。”苏太后道。

  “再说,你不立太子,不着力培养他,将来他又如何能接过你的担子?”苏太后道。

  “是旸哥儿请母后来做说客的么?”楚寔问,“不觉太心急么?我知道有人急着想要从龙之功,其心可诛。母后就在后宫安安心心养老吧,不要被前朝的人利用了。”

  楚寔回答得很不客气,他一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对着自己指手画脚,强加干涉。

  苏太后被气得倒仰,“大郎,你如今做了皇帝,就连母后的话也不听了么?你不是要以孝治天下么?”

  楚寔道:“是以孝治天下,却不是愚孝。我不能把整个天下当做孝顺的筹码。母后,儿子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太子的身份我会写在圣旨上,放在勤政殿的匾后。若是我有个意外,也不会出现有国无主的局面。可是那个名字随时都可能会变,这天下只能传给贤君。我且把话放在这儿吧,如果我的孩儿都不适合那个位置,我甚至会将皇位传给二弟或者三弟,或者他们的子孙,也可以恢复上古的禅让制,母后若是担心我是为了阿泠肚子里的孩子,且可将心放回肚子里了。”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苏太后简直没想到楚寔会说出这番话来。皇位竟然都不在他的眼里,“你简直疯了。”

  两母子自然是不欢而散,可苏太后是楚寔的母亲,也了解她的儿子,那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且是言出必行的主,若真逼得他行禅让制,更是得不偿失,苏太后也就不敢再让着要立楚旸为太子。

  但即便如此,季泠生产那日,也是将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毕竟它可是楚寔登基后第一个孩子,正儿八经的龙子龙女,却不是楚旸他们能比的。

  不过说来也是玄乎,皇后的肚子发动这日,天空阴云密布,仿佛有大雷暴即将席卷宇内,明明是大清早的,可天色看起来却像是黄昏一般暗沉。

  而皇后生产内宫急吼吼地请的却不是稳婆,而是广济寺的法真和尚。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是看着宫里的车架从午门出来,直奔广济寺去的。

  别说有些事儿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法真的确进了宫,还享受了当今皇帝亲自迎出殿外的恩遇。

  “大师。”楚寔双手合十向法真还了礼,可见有多尊崇法真。

  法真宣了句佛号,不用问情况,只听产房内产妇的声音越来越低,就知道有多凶险。产妇没了力气,而孩子却还没出来,这就是难产的征兆。

  “大师,可有什么法子能保住皇后性命?”楚寔问道。声音听着虽然平静,可只要仔细一点儿,就能看到楚寔藏在袖中的手早已因为紧张而握紧了拳头。

  法真道:“老衲替皇后观过相,本是命中无子之相,不过如今登上凤台,帝星入腹,这是上苍给她的一场造化,谁也帮不了她。若是熬过这一关,则是天下之兴,百姓之幸,若熬不过,则母子俱亡。”

  “若是朕一定要保皇后之命呢?”楚寔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一问。

  法真叹息一声,“皇后之命本已是强求,若皇上执意强加干涉,只怕天下苍生将再临兵祸。”

  楚寔颓丧地往后一靠,几乎站立不稳。江山与美人对他来说并不难选,可难的是再看天下百姓重经战乱。

  如何选,法真自然不能着声,他二人都是大气运的人,未来的路数连他都看不真切。

  天气本寒,楚寔的脸上却已经是汗涔涔的,好似他再替季泠生产一般。

  产房里的稳婆奔了出来,浑身颤抖地跪倒在楚寔的面前,“皇,皇上,皇后娘,娘娘……”她说话已经说不完整,自是吓的,皇后有个三长两短,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长的,然而那胎相太过危险,稳婆不得不出来请示。皇后已经意识不清,哪儿还有力气再生孩子,除非是不顾大人死活,剖开肚子将皇子取出来,才能保住小的。

  楚寔闻言,也不待那稳婆说完,就大跨步地推开了产房的门,一股血腥气立即扑面而来。

  季泠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脸色雪白得好似冰雕一般,楚寔艰难地走到她的身边,双膝跪在床边拉起季泠的手凄声唤道,“阿泠,阿泠……”

  季泠隐约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可她的心早就被惊奇给占据了。她虽然心里知道自己正生产呢,可后来实在没了力气,似乎是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就到了一个中庭里,四周开着几扇门儿,她随意地推开了一扇,就进了现在的世界。

  刚一进去,她就看到了那噩梦般的夜晚,看到自己有多绝望的在流泪,看到自己吞金而亡。季泠惊得一下就捂住了嘴巴,然后便见到楚寔从外面匆匆赶来,穿过她的身体,直奔床边,那床上正躺着吞金而亡的季泠,疾言厉色地斥责伺候她的人为何没看好她。

  她看到楚寔将她身边的人全都清理了干净,繁缨、珊娘,也都该病的病,该送的送,她们的命运并没因为她死了就有所改变。

  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升月落,楚寔再娶,季泠好奇地去看那新娘子的模样,却又是大吃一惊,竟然会是苗冠玉,她不是太后么?

  季泠心下诧异,却不得不想,苗冠玉的命还真是大富大贵,注定要当太后的人,她嫁给老皇帝也做太后,嫁给楚寔将来恐怕也是太后的命

  如此即便隐约听见楚寔在呼唤她,季泠也不肯走了,她好奇得不得了,想知道楚寔娶了苗冠玉又会是何等景象,也会那般恩爱缠绵么?

  恩爱么,似乎是有,缠绵却是未必。这对儿夫妻就如同其他大部分夫妻一般,男主外,女主内,相敬如宾,彼此客客气气的。

  一开始苗冠玉倒是想往楚寔的外书房送汤水,可被北原和南安堵了几次之后,也就歇了心思,她始终未曾能踏足楚寔的书房。

  不过苗冠玉也没什么怨言,毕竟楚寔对她已经算是尊重有嘉,除她之外再没别的侍妾,这也是苗冠玉逢人就炫耀的根本所在。

  季泠偏偏头,想着原来楚寔还真不是多好色之人。且不提侍妾的事儿,即便是和苗冠玉,同房的时候也不多。反正至少跟季泠想象的不一样,怎么这个楚寔和她的楚寔相差那么多?不是一日不近身都耐不住的么?

  后来季泠飘到楚寔的书房才发现,原来这人也是有欲望的,不知怎的却不去寻苗冠玉,有时候竟然在书房里自己解决一番。季泠看得满脸羞红,只瞥了眼就赶紧退了出去。

  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闪过,季泠原以为能看到楚寔登上大宝的情景,只是那日忽有人给楚寔送了几名美人来。

  季泠想着这人怕又要铩羽而归了,谁曾想楚寔竟然留下了一人。季泠定睛看过去,又是一声惊呼,那女子居然和她生得七分相似。

  楚寔似乎也看呆了,将人留了下来。只是他并未近她的身,视线偶尔放在她的身上,却不知在想什么。

  在他出神之际,季泠眼见着那像她的女子拔出淬了毒的匕首,她惊呼着想提醒楚寔,他那样警惕的人,一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刺杀,可这一次竟然在愣神之际并没能躲过那女子的匕首。

  在匕首刺入楚寔胸口的一瞬间,季泠见他眼睛睁了睁,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就好似理所应当似的。

  再然后北原就闯了进来,一把钳住了那女子的手。季泠听得楚寔道:“放她走。”

  “放她走!”楚寔又重复了一遍。

  季泠看着眼前建起灵堂,偌大的“奠”字就写在堂前,楚寔的帝王之路居然就这么断在了那女子的手里,她至今都没回过神来。所以是因为她么?季泠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她很难受,各种滋味杂陈。难受于楚寔娶了苗冠玉,也难受于他最后死于女刺客之手,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如果这扇门里的那个她没自杀呢?

  那就是现在的她自己啦。

  一股力量扯着她的衣领往后一拽,季泠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中庭,这里还有另外几扇门向她敞开着。

  她有些迟疑地推开了其中一扇,然后看到了带着前世记忆的季泠被楚寔撞落了水。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只是越看越生气, 楚寔竟然那么对自己,她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楚寔,楚寔对她的好意却是爱理不理的。

  也难怪季泠生气了,她这辈子从嫁给楚寔开始, 就是楚寔心存内疚所以小心翼翼地讨好她,这居养气移养体, 渐渐也就养出脾性儿来了。如今再看小媳妇一样的季泠, 她当然觉得有些生气。

  再看后来楚寔嘴里说着哄人的话, 最后却将她弃养至蜀中而另娶成康县主, 季泠当时眼泪就出来了,她的心好像跟门中的季泠连成了一条线, 她们的喜怒哀乐都是共通的,所以那种被欺骗的难堪、心碎也让季泠几乎痛入骨髓。

  季泠呆呆地看着红彤彤的洞房里, 成康娇羞地望着楚寔,而楚寔一脸麻木地坐在她的身边。喜娘端了一盘生饺子给成康, 问她, “生不生?”

  酸楚疼痛的眼泪顺着季泠的眼角滑落,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清脆的砸在她的耳膜上, 为什么要哄她说一辈子就只有她一个妻子, 另一边却另娶她人呢?

  “阿泠,阿泠……”是那个人在呼唤她。

  季泠缓缓地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身体无力地倒在喜房的门口,泪流满面的蜷缩着, 恨不能再见不到那人,听不到那人。

  渐渐的季泠只觉得浑身冰凉,她能感觉到生命的力量从她的四肢被抽去,可她却没有任何想反抗的意思,万念俱灰地想着,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当初还不如自杀呢。

  “痴儿,痴儿呐。”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伴随着钟声敲在季泠的耳膜上,让她顿时从梦中醒了过来,摸了摸自己潮湿的脸才发现,她居然看着门里的世界而迷失了自己。

  退出那扇门之后,季泠还久久回不过神来,一直在深呼吸,楚寔的呼唤越发急躁,可她偏就不理他,就让他着急去好了,自己要是死了才和他的心意呢。

  剩下的几扇门,季泠几乎都有些不敢去推开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她和楚寔,为何相处的结果却那般不同。可她到底还是没有抵住好奇心的引诱,推开了后面的门。

  门内,她看到还在襁褓中的自己就被楚寔抱在了怀里,可她的眼睛那么清亮却又那么悲伤,她记得一切,所以也无法原谅一切。

  季泠看着自己说着伤人的话,逼着楚寔退出了她的生命。她以为只要没有楚寔,她的一生就能如意。

  她看着她嫁给了韩令。

  那人对她的好,一丝一毫也不压于楚寔,甚至更甚。她的日子也的确如她所想的那般宁静安乐,她脸上的笑容也总是那般温柔冲淡。

  但季泠读得出来,她没有大笑,也没有大哭,她的心那么平静,平静得一点儿波澜也不兴。

  这样的人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只觉得有些遗憾吧。那样的没滋没味,有些对不住这唯一的繁花人世。

  她心里没有爱,所以也就没有牵挂。季泠看着床上那个人,大着肚子也是难产,她没怎么拼命,好似觉得她的命就该如此,那么轻易就顺从了命运的安排。

  季泠恍恍惚惚地被人再一拽,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中庭。

  而这一次,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楚寔在呼唤她。

  那个声音又出现在了季泠的耳朵里,“痴儿,痴儿,该醒醒了。”

  季泠缓缓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飘在了浮云里,有些分不清真假来,无数个季泠的影子朝她汇聚而来,每一个都是她,也每一个都不是她。

  一念之差,便是再无相交的道路。

  “阿泠,阿泠。”这个声音的背后仿佛重叠着无数的声音,那个被女刺客刺杀的他在喊她,那个眼睁睁看着她因寒毒死在宫外的帝王在喊她,那个知道她难产而奔来的他当着她丈夫的面在喊她,那个欺辱了她的他也在喊她。

  季泠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她忽然有种感觉,她这一睁眼却不知会回到哪一扇的门背后去。

  “阿泠,阿泠……”楚寔握着季泠的手,心慌地发现她的手那么凉,凉得他的心沉入了冰窖里。

  突然,床上的季泠好似窒息的人被人突然灌入了空气一般,拼命地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阿泠!”

  疼痛顿时席卷了季泠的全身,但力量也渐渐在她身体重新蓄积,她自以为在怒吼地道:“楚寔,你这个混蛋!”

  天下敢这么连名带姓骂楚寔的,大概也就只有季泠了。

  “是,我是混蛋,我是混蛋。”楚寔几乎喜极而泣,“等生下这臭小子,你随便怎么罚我都行,好不好?”

  阵痛袭来,仿佛撕人欲裂,季泠泄愤地道:“一年,不,三年都不许你再近我!”

  “再用点儿力,孩子就出来了。”楚寔将手喂到季泠的嘴边,“你要是耐不住就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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