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泠 第25章

作者:明月珰 标签: 古代言情

  黄鸣音的确了得,虽然气得头晕,但还是稳住了自己,深呼吸了几口后,环顾一周道:“有木也是桥,无木也是乔,去掉桥边木,加女便成娇,江东美女数二乔,难保铜雀不锁娇。”

  话音才落,黄鸣音那一方的人里就有开始鼓掌喝彩的,“妙,真是妙对。”

  章懿因为是章家这一辈的独女,因此备受宠爱,有个小名,唤作娇娇,黄鸣音这对子可不就是在诅咒她么?

  那鼓掌喝彩的人是金侍郎家的姑娘,名唤亚,因为她牵头,黄鸣音一侧的姑娘都笑了起来。

  章懿的表妹吕襄上前一步道:“我也出一联,金亚有心便为恶。”这可是直接打脸了,让金亚的脸瞬间就红了。

第四十章

  如此一来众人都觉得吕襄有些过分了, 便是原在章懿这一边的姑娘有些都不由暗自摇头。

  却不料黄鸣音着实了得,不过左右踱了两步, 便道:“吕襄无口便成衰。”

  立即就又赢得了满堂彩, 可比吕襄的那句得人心多了, 毕竟是吕襄先挑衅的。吕襄不由手捂着脸跑了。

  今日黄鸣音有如神助一般, 妙对连连不断。

  如此往复再三, 局面便全倒向了黄鸣音一边, 只见对面的人笑意盈盈, 而章懿这一侧则是阴风凄凄。尤其是季乐,心里急得火烧似的。

  季乐原是自恃有才, 以为对对子的时候自己能出个风头,哪知道她中间不过勉强对了一个,却没黄鸣音那般犀利,到底还是让黄鸣音出尽了风头。

  章懿不知道已经瞪了季乐多少眼了。季乐自己也后悔, 出头的椽子可不好做。

  到最后黄鸣音出了个上联道:“墨笑儒, 韩笑佛,司马笑道, 侬惟自笑也。”

  这上联乍看不难,实则是用了不少典故,譬如墨子、韩非子、司马迁笑儒、笑佛、笑道的典故,如果对下联的人不能对上典故, 可就输了。

  这便也就罢了, 但黄鸣音实在是也刻毒,那“侬”字, 有时可以指“我”,在乐府诗中又能指“人”,而在吴语里还有“你”的意思,所以她这一联,既可以说是自我嘲笑,也可以说是嘲笑章懿。

  章懿气得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都攥白了,却苦于不知怎么才能对上。

  “你们可对得出么?”金亚素来和黄鸣音走得最近,一看章懿那边的人鸦雀无声,就开始挑衅,“若是对不出的话,只需认个输就是了。今日黄姐姐可算是舌战群儒了。”

  金亚旁边的姑娘看了一眼对面的章懿等人道:“哪里就称得上是儒了。”

  于是黄鸣音那边的姑娘就又开始笑了起来,笑得花枝招展的。

  然而这一次季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平素的努力、用功可不是白费的。不过她敏锐地意识到该如何烘托形势,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也不说。

  反而是等章懿这边实在无人能对上对子,而黄鸣音那边笑得十分自得意满,无数次挑衅后,才慢慢地往前迈了半步,清了清嗓子道:“舜隐农,说隐工,胶鬲隐商,汝又何隐乎。”

  季乐在这里用的典故是,舜退位归农,商朝贤臣傅说隐居从工,殷纣王的臣子胶鬲退隐经商的典故,而“汝”对“侬”,说的却是让黄鸣音积点儿口德,可以隐退了。但这句最妙的是,季乐问的是黄鸣音将隐于什么?那似乎有点儿说她什么都不配隐的意思。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季乐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尤其是章懿,眼里的嗔怒终于变成了赞赏。这对子十分的难,首先要对上三个典故就不容易,非博览群书之人不可得,此外还得将黄鸣音的讥讽给还回去方能解气。而季乐这一对,全都做到了。

  在这一样一联争锋相对的对子之后,众人都觉得再难攀高峰,又恰逢入席的时候到了,便就停止了对峙,开始往席间去。

  虽说这一局,章懿这边输多赢少,但季乐最后的那一联实在对得太妙了,黄鸣音自己出了上联,但实际上下联她自己也是没对出来的。

  而且这上联也不是黄鸣音自己想的,乃是她从她兄长那里听来的,据他兄长说那是楚寔在一次酒席间出的上联,至今没人能对出来,没曾想到,今日却让季乐一个寄养女给对了出来。

  这如何能不叫季乐大出风头,一联就将黄鸣音的风头给抢走了。黄鸣音私下跟自己身边的金亚说,“指不定是楚家大公子早在楚府透露过下联,所以季乐才知道的。

  可是黄鸣音也不能嚷出来,毕竟她这上联也不是自己的,也可算是打了个平手。

  这一副对联传得很快,还没吃完饭,男席那边的桌子上就传开了。

  “衡业,你上回出的那个促狭对,可有人对出来了。”章懿的哥哥章严笑道。

  “哪一联?”楚寔有些没反应过来,实在是他出过的上联太多了,一时真想不起来。

  “就是那个墨笑儒的。”章严道。

  “哦,那个啊。”楚寔想起来了。

  “知道是谁对出来的吗?”章严继续问。

  楚寔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那上联有多难,只是用了几个典故而已,是以觉得能对上的人应该很多,但既然章严如此问,他就不能说那对联简单了,否则便太得罪人了。

  “说来也是惭愧,咱们在座的,有进士,有举人,还有秀才,当时都没对出来,今日却叫一个小姑娘给对出来了。”章严道,“而且啊,还是你们楚家的,你说气人不气人,难道京城的文荟之气都集中到你们楚府了?”

  “是谁啊,是谁啊?”旁边的黄溪问道,他就是黄鸣音的哥哥。虽然黄鸣音和章懿不对盘,但那只是小女儿家的恩怨,黄家和章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但凡男子,无论成亲与否,提起姑娘来总是有兴致的,尤其是才女,就更是想在嘴里议论一番了,似乎这样就能亲近亲近似的。

  “是三妹妹么?”楚宿在一边问道,就他对自家妹妹的了解,贞静婉淑里,静珍的才气是最盛的。

  如果是静珍的话,大家也就想得通了,也不会觉得打击,因为很可能是楚寔私下告诉过他妹妹,好让他妹妹出出风头。

  “不是,听着像是姓季。”章严道。

  “哦,是那个圆脸小姑娘还是她旁边那位?”黄溪道。他对季乐有印象,因为季乐跟着楚府的姑娘出门做过许多次客了。

  黄溪刚才在园子里隔着水面,实则看到了季泠,但也不过是匆匆一瞬,她就背过了身去,可就是那么短短一瞬,他就仿佛被雷击似的,心被击穿了一个孔,凉悠悠地只有想起她时才会有一股热意涌动。

  章严倒是没注意到其实一直有意站在立柱后的季泠,道:“对对对,就是她,那个圆脸的。”

  章严和楚府的关系毕竟又比黄溪近,因此跟楚寔玩笑道:“衡业,该不会是你私下在府中说过下联吧?”

  “未曾。”楚寔道。他这般说,别人就不会再怀疑,因为楚衡业一诺千金,更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忽悠人。

  “啧啧,看来你们府上又出了个才女啊。”章严赞道。

  楚寔瞥了一眼章严,只但笑不语。

  回府的马车上,季泠、季乐和淑珍一辆马车,淑珍对季乐道:“乐姐姐,你今日可真是出尽风头了,听说那上联并不是黄鸣音出的呢,原来是有一次大哥在外头饮宴时做的,当时没人能答出来,却不想今日被你对上了。”

  季乐吃了一惊,继而笑道:“是寔表哥出的?我说怎么那么刁钻,损人还那么文雅呢。”

  “可不是么?现在可是人人都知道咱们府上又出了名了不得的才女了呢。”淑珍的话说得酸味儿十足。

  季乐却也不放在心上,将手放在胸口,一派欢喜的模样。她知道自己今日总算抓住了最好的机会。

  淑珍看了就觉得碍眼,越发觉得是季乐和季泠两人抢了自己的机会,如果当初她能到老太太身边的话,今日出风头的说不定就该是自己了,而且也不用再为亲事担心,为嫁妆担心。

  不过季乐惯来讨人喜欢,而且小心思很多,即使要对付她,也得从长计议,淑珍再拿眼去看季泠。

  季泠在宴席上稍微饮了点儿酒,虽说女儿家喝的百花酿、梅子酿之类的酒气不浓,但喝多了也会醉人。

  这会儿淑珍看季泠,酡腮泛红,仿佛西子醉酒,流露出一股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女儿娇态,着实叫人心烦。淑珍道:“泠姐姐,你今日怎么喝这么多酒?可是高兴啊?那辛夫人平时眼高于顶,没想到独独看中了姐姐你,也的确是叫人高兴的事儿。”

  季泠的睫毛动了动,却也没睁眼,既然淑珍说她喝多了,她正好装醉,实在不愿同她说话。

  下车之后,淑珍叫住季乐,两人缓一步走。“乐姐姐,你私下也劝劝泠姐姐吧,大理寺卿家的亲事对她来说可是想高攀都高攀不上的,难得辛夫人对她有好感,可得让泠姐姐自己主动些,同老太太那边透个话儿,让老太太心里也有个数。”

  季乐没想到淑珍还念着这件事,“可是,那邱家小儿子那般不成器……”

  淑珍不悦地道:“什么不成器,哪个少年不轻狂啊,再说了他上头不是还有爹娘管着吗?说实话,就泠姐姐这样的出身,若不是邱家小儿子稍微放诞了些,辛夫人能看得上她?”

  季乐低头不说话,心道,淑珍这是拿所有人都当傻子看呢。就是再想攀高枝儿的人,也万万没有看上邱志那样的人的道理,那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淑珍又摇了摇季乐,“乐姐姐,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京里堪匹配的人就那么多,你和泠姐姐年岁又相当,万一你看中的,她也看中……”

  季乐眼里的光闪了闪,淑珍说的事儿季乐不是没想过的。虽然京城里才俊不少,但年纪合适又堪婚配的,对她们来说却是不多的。这么些年季乐也曾经冷眼旁观,可觉得谁也比不上楚宿,人年少有为不少,家风也好。她若是能嫁给楚宿,又老太太在,便是章夫人也不敢拿捏她。

  季乐看楚宿是哪儿哪儿都好,以己推人,自然就觉得季泠对楚宿肯定也有心思。

第四十一章

  淑珍见季乐犹豫不决, 又添了一把火道:“乐姐姐,上次我听老太太说, 舍不得泠姐姐, 想把她再多留两年, 她倒是无所谓, 只怕耽误了你。既然老太太连她都要再留两年, 你恐怕也得等两年。可若是泠姐姐自己恨嫁, 老太太扭不过她, 你年纪又比她答上一些,老太太自然就得先给你定亲。”

  淑珍顿了顿, 拿出了狠招来,对季乐低声道:“我二哥的年纪也不小了,最迟明年肯定要把亲事定下来的。”

  季乐心里一震,脸已经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完全被淑珍看了去。

  淑珍见火候也差不多了, 这才松开了季乐的手,各自回屋去了。

  其实淑珍哪里知道, 季乐早就劝了季泠,那邱家小公子不是好人,如今又让她如何改口。季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虽说淑珍的心思恶毒, 但不得不承认, 她考虑事情有时候的确比自己深,比如她当时就没想到, 季泠若是想定亲,自己的亲事就也能提前?

  第二天淑珍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又有意在老太太面前提了辛夫人的事儿。

  淑珍先是说了会儿宴席上的趣事,就扯到了季泠身上,“老太太都不知道呢,泠姐姐昨日可是出尽了风头,辛夫人谁也不找,单单将她叫到跟前,也不知泠姐姐说了什么话得了辛夫人的青眼,还送了她一个随身带的翡翠镯子,上好的水头。”

  辛夫人这样的人家不管家中如何,但出门戴的首饰肯定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戴出来叫人笑话,因此淑珍才特意点出来。

  老太太一听淑珍的话,就猜到了里头的事儿。邱家的小儿子风评极差,说亲自然难。辛夫人又不愿意太低就,想找个知书达理的姑娘管着那小儿子,也就难怪文静又极富美貌的季泠能入辛氏的眼了。

  不过辛氏怎么喜欢老太太不管,她养的姑娘家哪儿能那样糟蹋。老太太转头看向季泠道:“这辛氏平时为人并不很大方,对你的确是不同了。”

  淑珍笑着插嘴道:“肯定是泠姐姐说话讨了辛夫人的欢心,没想到泠姐姐平日在府里不怎么说话,出去说话却那么讨喜。”淑珍这话可谓是诛心了,俨然就是指季泠对老太太不用心,反而出去巴结辛夫人。

  老太太又看了一眼季泠,虽说是自己养大的,但毕竟人心隔肚皮。而且邱家那小儿子虽然不成器,可他爷爷是大理寺卿,难保季泠不会有别样心思。这女孩家长大了,心思就多了,自然要为将来打算,老太太也是明白的。

  季泠却也没急着跟老太太辩白,这会儿说话,淑珍肯定要插嘴,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就只因话说复杂了。

  等淑珍走后,老太太将季泠单独留了下来,不管淑珍是抱着什么目的提及辛氏的,但老太太得先确定一下季泠心里的想法。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老太太可不想这般,但她也绝不愿意将季泠嫁入邱家,以季泠冷清的性子哪儿能束住那邱家小儿子呀?

  “泠丫头,你将昨日遇到那辛氏的事儿原原本本说给我听。”老太太沉着脸道。

  季泠在老太太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如何不明白老太太的心思,她便把昨日辛氏对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老太太听,又将辛夫人送的玉镯捧给了老太太,“我正愁不知道这镯子该怎么处置呢。那日在庄子里,阿泠跟老太太说的都是心里话。女儿家嫁了人就不由己了,阿泠只想多陪老太太几年。”

  老太太看着季泠的眼睛,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清澈见底,透着无边的真诚,一望到底,像三月潺潺的清泉,任谁看了,心里对她的话都会首先就信了三分。老太太略觉安慰地拍了拍季泠的手背,“你和乐丫头从小就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我自然是盼着你们好。不管你心里有什么,直管对我说就是,我可不是老顽固。”

  季泠点了点头,“我一直知道老太太的所有打算肯定都是为了我和乐姐姐好,阿泠也从没想过别的,都说傻人有傻福,我只要什么都听您的,肯定没错。”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季泠的额头,心里却想,若真是这般,那季泠还真是个恰如其分的聪明人。

  季泠走后,尧嬷嬷恰好进府来,老太太少不得要跟她说一说。“哎,现在想起来是真有些后悔,当初的确该将淑珍和婉珍放到身边来养,婉珍现在还好,人虽然憨了些,但总比淑珍这样心眼儿都歪了的好。”

  “淑珍还小,再教教吧。”尧嬷嬷道。

  老太太看了尧嬷嬷一眼,“月珠,连你也不肯跟我说真话了?她还小么,六月里就十四了,眼看着也该说亲了。”

  尧嬷嬷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等淑珍定了人家,以后在婆家被磨一下,就能醒过神了。”

  老太太笑道:“瞧吧,你还是说漏了嘴,她那性子,真嫁了人,可有得磨了。”

  淑珍的确是年纪小,自以为自己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当大人是傻子似地看不出她那点儿心思,这厢还洋洋得意地到了静珍屋里,撺掇着静珍也办个赏花宴,她们才学了骑马都还没机会展示呢。

  静珍心里其实也是想办的,“这个恐怕不容易,老太太虽然喜欢热闹,却不喜欢人多的大热闹,嫌吵得慌,爹爹恐怕也不会同意。”

  大老爷楚祜深知低调为官的道理,平日和同僚来往也不太密切,就怕跟朋党扯上关系,这是今上的大忌。所以前些年虽然楚家还办过几次赏花宴,这两年随着楚祜的官做得越来越大,反而越是谨慎了起来。

  “可是章家、黄家、唐家都办过,咱们家也不比她们差。你看黄家姐姐和章家姐姐,这两次的赏花宴办下来,不说京里的姑娘家都以她们二人马首是瞻了,便是那些夫人们又有谁不夸赞她们贤惠能干的?”淑珍道。

  这倒的确是,黄鸣音和章懿年岁都不小了,今年的赏花宴她们跟着自己母亲一起筹办花宴,且不说顺顺妥妥地办下来是不是她们的功劳,但看在外人眼里,这就是贤能持家的表现。

  虽说静珍已经定亲了,但能给未来的婆家留个贤惠的印象,总是锦上添花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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