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所以打听得晚上楚寔回了府,季泠就让芊眠端了醒酒汤跟着自己去书房。
通常书房是繁缨的地盘,或者说只要楚寔歇在书房,她就总在这边伺候,楚寔饮了酒,伺候醒酒汤的自然也是她,这会儿骤然见季泠过来,心里少不得有些事儿被抢了的感觉。
季泠朝繁缨笑了笑,“表哥歇下了么?”
“没呢,刚回来才换了衣裳,少夫人找公子有事?”繁缨道。瞧这话问得,其实还是没把季泠真当少夫人看。
缘由根子自然还是季泠身上,因为她道:“嗯,繁缨姐姐你替我通传一声吧。”寻常夫妻,又不是皇帝后宫,见面哪里就用得着下人通传了?
楚寔微微奇怪季泠怎么会主动上门,平时她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季泠进门先行了礼,有些不安地道:“表哥,我给你做了二陈汤醒酒。”
楚寔点了点头,接过碗来喝了,“倒是与我平日里喝的醒酒汤不同。”
说起这个,季泠的话就多了,“嗯,这是我跟陈婆婆学的,说是前朝人喜欢的偏方儿。用了半夏、橘红、白茯苓、甘草煎茶,还放了生姜、乌梅,去了滓热服不仅可以醒酒,每日清晨喝一盏也能提神养身。”季泠道。
“你若喜欢这个味儿的话,我教了繁缨,让她以后给你做可好?”季泠做错了事儿,迫切地想讨好楚寔。
“不用,我就喜欢你做的。”楚寔朝季泠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季泠脸一红,灯下看美人本就越看越美,楚寔本就生得俊美,饮了酒脸上带着一点儿薄晕,眼带桃花,看谁谁心跳。
“找我有事么?”楚寔揉了揉额角,显得很疲倦。
季泠伺候老太太也是伺候惯了的,见状便提起裙摆跪坐在楚寔身边,抬起手开始替他揉起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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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寔就势靠在季泠怀中,闭上了眼睛。
季泠先是一僵,吸了口气之后努力地开始放松自己的肌肉。她知道头疼的人最怕人讲话,心里虽然有许多话说,却又开不了口了。
因为王厨娘从小就注意调理季泠的肠胃,清新口气,她自己饮食也极其清淡,主要是养着舌头,为了能辨百味,所以她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吐气如兰,呼吸间都带着甜香。
袖口落在楚寔的头两侧,从袖笼里又钻出女儿家特有的幽香,似花非花,似果非果,是一股甜得能让人产生食欲的香气,让人恨不能拽过她的手就啃一口,看是否那般香甜。
楚寔没忍着,微微侧头就咬上了季泠因袖口滑落而露出的光洁如藕的手臂。但藕的口感比她的肌肤可差多了,又滑又腻,像吃酪浆似的,还带着叫人舒坦得想呻吟的冰凉。
夏日里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体温了,叫醉酒而燥热的楚寔恨不能整个将季泠抱住纳凉才好。
季泠被楚寔一咬,就吓着了,飞快地抽回了手,有点儿呆呆地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反应,毕竟楚寔乃是她夫婿呢。
楚寔却自在得紧,将季泠的手重新拉回来放到两侧太阳穴上,“还疼。”
这倒是缓解了季泠的尴尬,她又开始给他揉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楚寔道:“有话就说吧。”
季泠这才道:“今日去给刘老夫人祝寿,我可能,可能得罪刘夫人和宋夫人了。”
季泠虽然嘴笨,心却不蠢,刘、宋对她有点儿意见,话里话外还是感觉得出的。
“怎么得罪的?”楚寔没睁眼。
季泠心里松了口气,楚寔这反应就是没什么大事儿。“别的夫人都捧着她们说话,我,我嘴笨……”
“没了?”楚寔又问。
“还,还有。”季泠惭愧地道:“我到这儿一个多月都没去拜会她二人,也做得不好。”
不捧着刘、宋二人说话,在楚寔这儿那并不是事儿,季泠后面这一句那才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看来也不是无可救药。
楚寔之所以不指点季泠,就是在看她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能有点儿救。若是前者,他就懒得教了,后者么,还能费点儿心,毕竟是自己媳妇,再娶也麻烦。
楚寔直起身看向乖乖地跪坐在旁边的季泠,她的睫毛很长,漂亮得像羽毛扇子,鼻梁挺直秀气,下面是红艳艳的唇,红得有些妖异,将她带着仙气的样貌拖下了凡间,染上了世俗的欲。
生得这么美的人,谁也不忍心把她当做弃子,否则早在楚府的时候季泠就该死了,楚寔没落忍,老太太也没落忍,苏夫人最后收手,其实也是没落忍。
楚寔抬起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季泠的脸颊,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没敢动,可全身的血液都用上了脸颊。楚寔对她,还是第一次这般亲昵。
“的确应该先去拜会她们,妇道人家心眼儿窄。”楚寔道。
季泠心中暗自记下,如果以后楚寔另放,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楚寔收回手,“你不去是对的。”
呃。嗯?
季泠的美,已经不是人间的美了,楚寔也是这一次见面才发现的。
去年把季泠留在西安的时候,她比现在小一岁,还在盛放的途中,今岁见面,虽然依旧含苞待放,可倾城倾国之色已经尽显,身段也再不是小女孩了。
这样和人间产生断层的美,是没办法和普通人融洽的。季泠若是顶着这张脸去应酬刘、宋,只会叫人觉得暴殄天物,鄙视她白生得这容貌了。
不应酬的季泠,那怕坐在那儿笑,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在云端,自带凡俗人等速速退散的光环。
所以不管季泠做什么,她都讨不了好,谁也没办法觉得她亲近。
“以后就在家里待着吧,应酬能不去就不去,让繁缨和魏氏在外面吹吹风,多去周围的寺庙、道馆给你祈福,保佑你身体康健。”楚寔道。
这就是要让季泠长年卧病在床,汤药不断了。
季泠垂下眼眸点点头,她以为楚寔是和楚宿不同的,可原来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但是真的不能怪楚寔,是她做得不好,不仅帮不了他,还总是拖后腿。
“刘、宋两位你不必担心,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楚寔道。真当朝廷是瞎子么,一个布政使却没办法把个民变压下去,最后还得靠楚寔这个知府来收拾烂摊子。
季泠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屋子,芊眠道:“少夫人,公子责怪你了?”
季泠点了点头。虽然楚寔一句重话都没说,但无形的指责却更叫人无所遁形,季泠想自己是真的贪心了,没有那个能耐却想揽那个活儿。
第七十四章
早晨, 繁缨过来给季泠请安,她有些倦怠地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 吃药也不见好, 你看着哪儿的寺观香火盛, 替我去奉点儿香油钱吧。”
同样的话早起伺候楚寔时, 繁缨已经听过一遍了, 她是个玲珑心肠, 知道这是楚寔在替季泠补救, 于是忙地应下。
说起香油钱自然是要给银子的,给多少、怎么给, 可不是季泠吩咐一声就行的。如今她拿着对牌和钥匙,就得负责细务了,而不是当甩手掌柜。
季泠留下繁缨,也让芊眠在旁边看着, 开始翻看账本。厘清楚寔的身家总共有多少, 俸禄又有多少,可够敷衍每月的人情来往以及日常开销。
账本看起来枯燥难耐, 而且还得对应着打算盘,才能合计出开销,这些季泠都没学过,好在繁缨懂一些, 季泠边看边问, 约莫也能看懂,但其中需要注意的地方还需要繁缨提点。
知府的薪俸不算高, 没有其他收入的话楚寔要养这么多仆人、幕僚还有妻妾,可谓是入不敷出。季泠有些担忧地望向繁缨,“府里只有这么些收益么?”
繁缨道:“明面儿上就只有这些了。不过咱们朝的官员在地方任职还会有些其他收益,别的官员都这么做,公子也不能独立而行。”做知府的拒绝了那些不成文的灰色收益,下头的人还怎么敢收?如此大家都要喝西北风去了。因此再清廉的官员,在这些事上,比如火耗银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火耗银是把百姓所交税赋熔铸为银锭上交国库时产生的损耗,一般官府征收的火耗银会比实际的损耗大,这差额就归了官员,也不是只归某一位,而是大家统分。楚寔在成都府征收的火耗银可说是极低的了,毕竟成都府才经历了大难。
听繁缨这么一说,季泠便明白了,加上这一笔收入倒是能勉强应付府里开销了。
繁缨借着又道:“不过公子在外头的铺子有些干股,每年还会有些银子入账,但这些都是入外院的账目,至于咱们内院,每月外院会另拨一百两进来。
所以如今季泠所管的家,收益一共三部分,每月楚寔的薪俸、还有下头的常规孝敬,以及外院的银子。而其中外院的银子还算是大头,可以想见楚寔那些所谓外头的干股想必收益颇丰的,毕竟他出手一直很大方。
至于支出,每月固定的首先是各位主子的月例,还有仆从的月银,另加上每日厨房的开销,还有每季主子们的服饰,以及仆从的新衣发放等。此外还有养马费等等,毕竟出行还得乘坐马车。
季泠想着楚寔既然要让自己生病,那她就不能在人前多露面,否则被外头的人知道了,只会道她京城来的看不起人而装病。
因此季泠将主管奴仆的权责都给了芊眠,月银都归她发放,芊眠是她身边的大丫头,如此也不算大权旁落。其余的权责季泠则让繁缨负责,一来是安繁缨的心,二来么也是宽楚寔的心。繁缨是他的知心人,季泠也要落个宽厚不妒的名声。
但油水最多的厨房却是季泠自己管着,倒不是她容不得人,只是她寄心厨艺,什么都想亲力亲为。
以前手里没权和没钱的时候,季泠也不敢多想,如今接管了内院事务,心里就忍不住想重建一个厨房。这知府后院的小厨房实在是差京城王厨娘的那小厨房太多了。
季泠尤其受不得厨房的肮脏和暗无天日,偏生这里的厨房建在拐角不说,连个窗户也没有,几口灶黑漆漆的,洗也洗不干净,地上也没铺地砖,沾点儿水就容易起泥,最要紧的是格局太小了,许多想添置的东西也放不下。
但季泠也不知道重新改建厨房得花多少银子,总得找工匠打听打听。晚上她在灯下描画图纸,芊眠却在旁边担忧得欲言又止。
“少夫人,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芊眠道,她看出季泠是要对外称病了,可是称多久却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季泠的手顿了顿,搁下笔道:“不知呢,你也知道我不善应酬,即便不称病出去应酬,只怕反而会坏表哥的事。”
“但……”芊眠急了,她从小在楚府长大,很清楚当家主母不能出去应酬的后果,京城的老太太和大夫人定然要责备的,日子久了说不定就会起别的心思。可这种话芊眠不好明说,换了个话头道:“先才我出门时见大公子往繁缨姐姐那边去了,少夫人心里就不着急么?”
季泠被芊眠说得脸一红,“我,我着什么急?”
不得丈夫的心,也不得舅姑的心,待老太太仙去后,季泠的处境只怕堪忧得很,芊眠忍不住越矩地说道:“少夫人,你总是要有个孩子傍身才好的。”
季泠低下头把玩手里的笔,命里没有的事儿她还是不强求了。
芊眠以为季泠是害臊,想着话都说出口了,索性全倒出来。“少夫人生得这般美貌,大公子怎会不喜欢,只是太过矜持了些,我瞧着大公子约莫中意活泼主动点儿的。”
季泠微微吃惊地抬头看向芊眠。
芊眠硬着头皮道:“少夫人瞧繁缨就知道了。在京里时,家里有长辈看着,她穿衣打扮都还算普通,可到了这儿,少夫人可留心她的衣饰了?”
季泠点点头,女子爱美,对别人的穿衣打扮总是会多看两眼的。
“仗着这天热的借口,她那领口可开得太大了些。”
芊眠话里的含义立即让季泠又红了脸。
“少夫人同公子是正经儿夫妻,这都成了亲了哪儿还能那么害臊矜持啊。”
季泠都想捂住耳朵了,嗔道:“芊眠,你可懂得真多,改明儿我先替你寻个夫婿才是。”
芊眠跺跺脚,“奴婢这都是为少夫人着想呢,你却来笑话我。”
季泠叹息一声,“你说的话我都明白呢,但表哥是什么人呐,岂会为了女子的衣裳领口开得大不大而改主意。”
说到底季泠这样的闺秀还是不了解男人,尤其是他们的劣根性,在季泠眼里,楚寔是她抬手都不可企及的人,难免将他完美化。实则是小瞧了女子胸前那四两肉的吸引力,魏氏那般之人为何能让楚寔点头进府,还不就是肉厚,以及能玩儿花样么。
当然这是私房事儿,季泠不知,芊眠也不会知。
芊眠见说不动季泠,只好丧气地坐到一边开始做针线。季泠则继续画着自己的图纸,那是她心里想象的厨房,五开间的宽阔地,两个大灶台,并两个小灶台,还有烤炉等等,余则还有备料的地方,专用的糕点间,以及储藏室,并一个大冰鉴用来保鲜食材。在厨房的院子里最好还能有一眼井,专供洗菜做饭之用。
季泠画得很细,连地砖的纹路都画了出来,还有想靠墙定制的隔板等等。她熬了半宿才算化成。
芊眠瞄了一眼不由惊叹,“少夫人,你画的这厨房都赶上主屋的建制了。”
季泠将画用镇纸压好,“这是我心里想要的厨房,不过……”成都府恐怕只是楚寔的暂居地,也不知能待上几年,便是楚寔首肯,季泠也不能花那么多银子只为建厨房。可一开始落笔,她就忍不住把自己真正想要的画出来了。
早起让芊眠料理了一些府里杂事,午后季泠便带着芊眠去了街上,便是不能将厨房改建成她想要的样子,可总要过得去才行。她身边没有得用的人,只能和芊眠互相扶持,因此便是找工匠打听厨房改建的事儿,也得亲力亲为。
好在芊眠嘴甜,人也能干,在街上略微打听便知晓成都府最好的工匠差不多都住在过街楼巷那边。
季泠坐在马车上,也不方便露面,只将昨夜画的图纸教给芊眠,让她去巷子里找人打听。芊眠问得很仔细,好半晌才重新回到马车上,颇有些兴奋地道:“少夫人,我都打听清楚了,若是要照你图纸上这般改建五间,少说也得百两银子,若是改建三间,差不多六十两,打口井的话则另算二十两。”
季泠点点头,开始在心里盘算银钱,所费银两她用嫁妆的话还出得起,但并不能所有事都指望用嫁妆银子,金山银山都会空的。何况她还得为将来打算,在梦里她过得那般凄苦,何尝不是因为身无分文的缘故。
是以,既然是府上厨房的改造,季泠觉得从内院的账上走也是说得通的。实在不怪季泠如此出尘脱俗的样貌却在心中锱铢必较,那是穷怕了的缘故,小时候她也穷过,至今记忆犹新。
如今季泠每月的银子是十两,这是京中楚府的规矩,若是这一季她自己不做新衣裳还能再挤出二十两来,若是公中每月能再剩余些银钱,运气好的话,过两月就够钱改建个三间的厨房了。
但要花钱的地方可不止这些,厨房一应的锅碗瓢盆,季泠都有心想换换,那可就值了钱了,能入她眼的都不是凡品。以前在京城用的是楚府的,还有王厨娘自己带的东西,季泠还不知道油盐柴米有多贵,如今出得府来,全要自己添置时,才明白一般人是置办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