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第七十八章
桂欢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季泠, 就这水准叫人舌头都要吃掉了的还让人失望?也不知道少夫人在京城时都吃的什么山珍海味。
不管怎样季泠这回私自出府算是无惊无险地过了,事后也没听到任何风声, 至少楚寔 就没来问过季泠。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这几日都很忙, 晚上皆歇在外院。
楚寔的确很忙, 一府知府除了忙碌公务外, 还有数不清的应酬往来, 对上司的、对下属的, 还有上头派下来巡查的官吏, 还包括致仕回乡的老大人。
这日楚寔便在宝和楼设宴款待刚从内阁致仕的顾宝均顾大人,席间诙词妙句不断, 欢声笑语朗朗,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这样的席面,只要掌柜的能凑得上趣的都要上赶着来露脸,负责伺候这个雅间的正是那日伺候季泠等人的堂倌李。
这李堂倌见在座的诸位大人都有些熏熏然了, 气氛也到了最佳处, 于是也凑趣上前讲些楼子里闹的笑话来娱乐各位大人。
“那日我们楼里来了两位女客,还带着个小子, 一进门就要三楼的雅间,小的还以为是遇到了贵客,哪知道等唱完菜名后,那领头的女客居然问价, 然后一道菜一道菜的相加, 刚好凑够五两银子,不多也不少。这世道啊, 真是什么人都有,小的就是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会是哪家的女眷?”堂倌李一边斟酒一边道。
众人听了便都推楚寔出来。“谁不知道咱们楚大人可是断案高手,人称狄公再世,还请楚大人断一断,这两位女客什么来路。”
难得大家兴致高,楚寔也没推让,因问跑堂李道:“那两位女客可有其他特征?”
跑堂李见自己起的话头引得了诸位大人感兴趣,也来了劲儿,赶紧道:“两位女客穿着打扮都极为普通,好似家中侍女一般,点了一桌子菜,可其中一位吃东西最多只动三筷子,然后就分给另外一位和那旁边伺候的小子。哦,对了,她每吃一道菜就要漱一次口。”
楚寔道:“那就不难了,这位女客想必是来品尝菜式的,所以才会两个人点那许多菜。听你说她们虽然有钱却也不能随意花洒,倒不似各府中女眷,也可能是厨娘之流。”
众人一听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不错不错,定然是厨娘之辈。”
跑堂李却摇了摇头,“厨娘?可那位女客虽戴着面纱,不见真容,可小的看她手如玉雕,并不像干粗活的人。”
楚寔沉默。他脑中已有人选,不过实在是不能确定,季泠做得出那种事儿?倒是有点儿意思了。
晚上楚寔踏进主屋时,季泠正在擦拭琴弦,见他进来忙起身拘谨地站着。
楚寔在榻上坐下,等芊眠上了茶水后才对季泠道:“你前些日子去宝和楼了?”
季泠一怔,她和芊眠的脑子里同时想起的都是桂欢。
季泠点了点头,没否认,也不敢否认,楚寔既然问了出来,自然是已经知晓了。她绞着腰带上的流苏络子,偷偷地觑了楚寔一眼,并不见他面有怒色,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怎么想起去宝和楼的?”楚寔又问。
季泠喃喃道:“我就想尝尝蜀地的菜式,听说宝和楼是最出名的。”
楚寔点点头,“以后想出门不用乔装,大大方方出去就行了。”
季泠愕然抬头,没想到楚寔会如此轻拿轻放,可她不是在称病么?
“内院家用还够么?”楚寔又问。
季泠忙地点头,“我没有乱用,去宝和楼是用的我的月银。”
楚寔叹息一声,“我不是追责,若是银子不够,你问任贵拿就是了。”
季泠脸一红,又偷偷瞧了瞧楚寔,不知他是知道了什么。
却听楚寔又道:“觉得宝和楼的菜色味道如何?”
季泠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说都是蜀地名菜,可吃起来并没令人惊艳。”
“酒楼大部分卖的是排场和人脉,宝和楼之所以做得那么大也不是因为菜品口味好。那东家是布政使刘大人府中一名小妾的哥哥。”楚寔解释道。
季泠这才恍然。
“你若有心品尝蜀地菜式,可以让桂欢先四处去打听打听,然后你再出门尝尝。”楚寔道。
“你不反对吗?”季泠终于还是把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楚寔道:“人世百态,你多见见也好,并不一定要拘在内院。只是一两人出门不太安全,桂欢虽然机灵,但年纪太小,若真遇到事儿,报信儿的都没有一个,下次多带些人出门。”
楚寔走后,季泠其实是很纳闷儿的,不能说楚寔对她不好,甚至可以说他带她已经比世俗上大部分的夫君都宽容和尊重了。但某些时候却毫无情面可讲,这样远远近近的,以至于季泠面对他,总容易进退失措。
芊眠笑道:“少夫人,你看公子心里还是有你的。”
季泠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芊眠是在痴人说梦,不过季泠也并不纠结于楚寔心里有她没她,她只想好好过日子罢了,活一天看一天,如今怎么着也比那缠绕不去的噩梦里要好。
次日季泠才刚用过饭,就听见有敲敲打打的声音传过来,因问芊眠,“外面是怎么了?”
芊眠出去看了看回来道:“是任总管带着人在新建内院的小厨房。”
“咦?”季泠有些惊诧,有关厨房的事儿,她自然要亲自去看。
芊眠将季泠常用的面纱取来给她戴上,这才陪着她去了外头。新建的厨房并非在原来的位置,而是取了侧院一角的屋子重建。虽然不是三开间的,但连着转角也有三间。
任贵是没见过季泠的,不过他认识芊眠,见芊眠恭敬地陪着她,便知晓乃是少夫人,于是上前请安。
芊眠低声在季泠耳边道:“这是外院的任叔。”
任贵道:“给少夫人请安,大人让小的再建个小厨房搅扰了少夫人。”
季泠这才知道是楚寔吩咐的,“任叔,新建的小厨房可有图纸让我看看?”
“有的。”任贵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画纸来捧给季泠。
季泠扫了一眼,还算有模有样,房子也宽敞,只是跟她需要的还是有些出入。“任叔,既是新建小厨房,我那儿也有一张图纸,可否让那些工匠照着我绘的图纸做?”
任贵心想大人还真是料事如神,估计是看到过少夫人画图纸。“回少夫人,我这就让他们停工,再按照少夫人的图纸做。”
“我让芊眠回头给你送过来。”季泠颔首。
回到屋里芊眠问,“公子怎么突然想起再在内院起个小厨房了?定然是为了少夫人你。”
季泠脸上并不见喜色。楚寔对她处处照顾周到,可她却无以回报,她的好意他似乎也无心接受,真让她受之有愧。季泠最怕的就是这种无根无由的好,最后也会无根无由的失去。
没得到过倒是无妨,可若是拥有过再失去,那种滋味可想而知。
楚寔不喜欢她做的饭菜,季泠也就没再上赶着给他送吃食。想来想去,亲自动手给楚寔做了件中衣,她的针脚也算细致,虽然比不上珊娘,但比其他人也算是好上些许了。
只是季泠一直找不到机会送给楚寔。楚寔歇在外院的时候,季泠怕打扰他正事儿不敢去,他进了内院也兵不来她的主屋,她怕她让芊眠送过去,会显得是在争宠吃醋,所以也迟疑。这样一来就没机会了,那中衣也就搁下了。
再过得几日,布政使家刘夫人又差人送来请帖,请季泠赴中秋赏月宴,她又称病回帖婉拒了,已经是第三回 了,刘夫人似乎极喜欢办宴会。
谁知再过得几日,桂欢就来跟芊眠禀报说,京里来了钦差,布政使刘大人,还有提醒按察使宋大人已经被枷锁上京。这两人当政时,蜀地闹出那么大动静儿,自己却摆不平,还得楚寔临危受命。
一开始朝廷没动刘、宋二人,是怕政局不平先稳着,如今楚寔送了折子上去,蜀地民生已经恢复,自然就要动刀了。
虽说提醒按察使并不管军事,但因为刘宋走得太近,所以他也一并被问罪。按说都指挥使司也得问罪,但闹事儿的时候蜀地这边都指挥使出缺,朝廷新派出的人选半途病死了,再回报再选派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功夫。
这厢楚寔出头压平了造反的,朝廷拣选都指挥使的速度就更慢了。
如此一来,属地的“都、布、按”三大衙门全部人去楼空,楚寔这个成都府知府一下就成了香饽饽,人人都赶着上前来打探消息。因为楚寔的父亲是礼部尚书,离中枢最近,朝廷的风吹草动肯定一清二楚,其他府县都想打探打探朝廷还会不会继续追究责任。
男人们在前头想方设法打探消息的时候,会来事儿的夫人们也就要想着从楚寔的内院打探出消息来,有那心虚的,这会儿也着急想着要请楚寔能在后面的折子里给他们求求情,请朝廷从轻发落。枕头风就很有必要了。
一时间季泠接到了雪片似的拜访帖子,附近各州县的夫人们几乎同一时间相约要来探望她的病情。
可见人情冷暖和权势多么相关。刘夫人在时,因为她不喜欢季泠,时常在人前提及她的高傲无礼,所以其他夫人们也就对她敬而远之,如今刘夫人不在了,她们才上赶着来烧香。
这一刻季泠可真希望自己不是楚夫人,那样她就不用头疼要面对这么多人了。最重要的是该说什么不说什么,她都完全不知道,且她本就不知道楚寔的事情。
“少夫人,这些帖子你打算回吗?”芊眠问。
第七十九章
季泠想了想, 叹息一声,“你去繁缨那儿说一声吧, 表哥如果回后院的话, 请他过来一趟。”
芊眠知道这是季泠要和楚寔商量的意思, 但后宅妇人虽要以夫为纲, 却也不能事无巨细件件都要请示, 那样不仅楚寔会烦, 季泠自己也会没有威信。
“少夫人何不先问问繁缨, 指不定大公子那边有跟她透露过信儿,大公子成亲之前, 这些事儿也都是繁缨在做。”芊眠委婉地道。
季泠何尝不知,不过通过繁缨之口,很多事情可能会传走形,再说季泠也并不敢完全信任繁缨, 毕竟她和繁缨之间既有同利的一面, 也有对立的一面。繁缨说话时,少不得会拣着她想说的说, 而隐瞒下一些问题。
季泠虽然怕与人交往,可跟在老太太身边看得多,听得也多,这大妇对妾室总不能没有防人之心的。
然这些话季泠不好对芊眠说, 怕她觉得自己心眼儿太多。“我知道这样件件事都问表哥, 他定要烦我,可不懂就问总比装懂强, 万一因为中间传话而坏了表哥的事情,将来我回去怎么面对老太太?”
芊眠见季泠不是不明其中道理,也就不再劝说。
楚寔是第二日晚上到的季泠房里的,昨夜他并没回内院,来时已经在繁缨处换了衣裳,不过脸上却带着一丝疲惫,“你找我?”
季泠知道楚寔公务繁忙,很为自己帮不上忙还得为小事打扰他而自责,因此神情就有些怯怯,低头道:“表哥,最近很多夫人投帖子想要探问我的病,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大概是自责得太厉害了,季泠低着头弯着腰双手恭敬地将自己记人名的纸捧给了楚寔,那态度哪里是对表哥,俨然比对老太太还来得敬重。
楚寔接过那张纸,只略扫了一眼就放到了旁边的小几上,“你心里怎么想的?”
季泠抬起头,她就是没有任何想法才问他的呀。“我就想着,表哥让我见谁我就见谁,让我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话别说楚寔听了,就是芊眠在旁边听了都想扶额。
楚寔果然笑出声,“我是娶的妻子,又不是木头珠子,怎么能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季泠心里也是懊恼的,她多希望自己不是楚寔的妻子啊,那样他就能娶个门当户对,兰心蕙质、八面玲珑的姑娘帮他了。她低下头,手指开始绞着腰带上垂下的丝绦,“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楚寔叹息一声,“阿泠,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愿意见她们吗?”
当然不愿意!季泠最愿意的就是不见人了,她鼓起勇气道:“我不善跟人交际,不过我知道表哥需要一个贤内助,我……”
楚寔等了半天也没等出“我”的后面,“无妨,你不愿意见她们便回了就好。也没有规定说家中妇人就一定要在外周旋应酬,八面玲珑。”
但季泠看过的苏夫人、章夫人都是要应酬的,且有时候她们的消息比大老爷那些男人还灵通,男人办不了的事儿,有时候她们却能解决。那是季泠一辈子都不可能有的本事。
季泠心想楚寔对自己一定失望透顶了,所以在楚寔起身出门时,季泠忍不住追了上去,“表哥,我心里是想帮你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又怕自己做不好给你添麻烦,所以才会拿这些小事烦你,我知道你公务繁忙。”
楚寔回身看着季泠,人虽笨拙,心却赤诚,然则他的确是没工夫来教季泠的,当然那也是因为季泠出不出去应酬,他有那个自信,那对自己影响都不大,也帮不上多少忙。
“不用,我娶你又不是指望你帮忙的。”楚寔微笑道,“也不是为了让你发愁的,这后宅,你愿意做的事就做,不愿意的就不用做。”这一点楚寔身为丈夫还是可以自豪地说的。
可这些话听在异样敏感的季泠耳朵里就有了另一番解读。原来楚寔从来就没指望过她,想必早就看透了她就是个绣花枕头。
楚寔离开后也没回繁缨那儿,而是出了门。
芊眠问季泠道:“少夫人,如今可怎么办呀?”
季泠低着头道:“都回了吧,就说我身子弱,待不了客,怕招待不周。”她想楚寔对她都没指望,肯定是清楚她的能力的,与其招事儿,还不如给他省事儿吧。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内宅,但愿老太太能早日为楚寔娶个平妻才好。
但平妻的名声也不好听,大族家的好姑娘也未必肯俯身屈就的,终归是她耽误了楚寔,季泠如是想。然后不由就想到了周容,其实以周容的身份倒是合适,而且她也心悦楚寔,只可惜中间夹着楚宿,也不知季乐与他成亲后日子过得如何。
季泠这厢回了那些想打探消息的人,那些人便只好另辟他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有人找上了繁缨,也都知道了她才是楚寔身边最得宠的人,而那体弱的正房夫人不过是个摆设。
至于魏氏那边却也无人问津,因为她依旧被禁足,虽说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期限,但楚寔依旧没有放她出来的意思,但凡是楚寔不想放的人,魏氏的院子就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她妄图向她姐姐报信,希望能给楚寔试压的想法自然也就胎死腹中了。
这日珊娘来找季泠说话,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最近许多人来找繁缨。”
尽管珊娘说得委婉,季泠还是明白她的意思,“嗯,表哥的事情总要人打理的,珊娘姐姐,近日我又做了好些新菜品呢,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饭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