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珊娘的眼泪从眼角滚出,觉得心里有愧,季泠如此诚心, 她却还曾怀疑过是她不愿意楚寔纳她。
季泠拿了手绢给珊娘擦了擦眼泪, “珊娘姐姐,我不敢替表哥做主, 不过我现在有个主意,你想不想试一试?”
珊娘看着季泠不说话。
季泠低声道:“表哥的睡眠好像不好,喜欢听箜篌入眠,前些日子我给他弹了几个晚上。你快好起来吧,我的箜篌还是你教的呢,我想着不如你去给表哥弹曲子……”季泠的话虽然没说完,可珊娘已经全明白了。
珊娘紧紧地握着季泠的手,“泠妹妹,我……”
季泠笑道:“姐姐不用说那些,我们之间的情分用不着这样,我是真心实意地盼着咱们能在一块儿。”
季泠的确是很诚恳的,对她而言,从未将楚寔视作过自己的,她对楚寔是仰望,是感激。若是楚寔能将珊娘留下,她会更感激楚寔。楚寔自己大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沦落成了季泠姐妹团聚的“工具”。估计楚寔若是能为季泠凑齐一桌叶子牌姐妹,她能更感激。
有了希望之后,珊娘的病很快就好了。她知道这样做会落人口实,可她也实在顾不得太多了。
那一夜珊娘在主屋外弹了很久的箜篌,带着丰沛的感情,连她自己都觉得那是她技艺的最高峰值。
早起,季泠陪着楚寔用饭,照例是寝不言,食不语,所以楚寔开口说话时,她惊讶得筷子都险些没拿住。
“昨夜是珊娘在弹箜篌?”楚寔问。
见楚寔主动提起珊娘,季泠赶紧道:“是呢,我的箜篌是珊娘姐姐教的,我想着表哥睡眠不好,她来弹的话,你可能更容易入睡。”
楚寔看着季泠道:“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楚寔的这句褒奖虽然让季泠觉得有些小小的开心,但却听出了一点儿潜含义。果不其然楚寔接着道:“我不会纳珊娘的。”
这么直截了当,让季泠简直措手不及,只能呆呆地问,“为什么啊,表哥?”
楚寔道:“戴先生曾经跟我提过想纳珊娘,那时候你病卧在床,所以我没跟你提,你不妨去跟珊娘说一说。”
季泠知道楚寔说的戴先生就是戴文斌,她完全没想过戴文斌会想纳珊娘。她摇了摇头道:“可是珊娘姐姐无意于戴先生。”
楚寔似乎早料到了季泠的反应,“这却无妨,总比她嫁个对她无意的好,你说是不是,阿泠?”
季泠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她想起了那个梦。梦中的她不就嫁给了对她无意的楚宿么?尽管梦里的她有心于楚宿,可结果却是那般凄凉,反不如现在,她虽无意于楚寔,但日子真的过得比梦里好了太多倍。
想到这儿,季泠又觉得有些别扭,难不成她潜意识里觉得楚寔对自己是有意的?她赶紧甩掉了这样危险的自作多情的想法。
然而季泠得承认,楚寔说的不无道理。
不过想起珊娘的忧伤,季泠还是忍不住争辩了两句,“可是表哥,珊娘姐姐,美貌贤惠,温柔婉静,她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你真不愿纳她么?”明明梦里楚寔就曾经纳过珊娘的,是不是说明楚寔也是可能会纳珊娘的?
“如果仅这样我就要纳妾的话,整个楚府都不够装的。”楚寔道。
季泠见楚寔脸上已经有不耐之色,本该不再开口的,可珊娘泪盈盈的模样浮现心头,她不再努力一把总觉得对不起她,所以季泠越发柔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撒娇地道:“表哥,我们真的不能留下珊娘姐姐吗?”哪怕是为了我行不行?这话季泠没敢说,因为她自知没那个资格。
“阿泠,戴先生想娶她,那才是珊娘最好的归宿。”楚寔道。
“然魏姨娘走了,表哥身边如今伺候的就繁缨一人,我想着……”季泠真心是尽力了。
楚寔道:“我并不缺女人。”
直到楚寔走后,季泠都还有些发呆,楚寔说他不缺女人是个什么意思?她不能不去想,总不能是在外面置了外室吧?
这可吓着季泠了,像楚寔这样的人,想纳个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根本不用顾忌自己,那为何还要放在外面?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便是那女子身份只怕连做妾都不行。季泠心里有些慌,想着临行前老太太的谆谆嘱咐,若是让外头不正经或者别有居心的女子迷住了楚寔可如何对得住老太太?
季泠有些头疼,越发觉得自己无能了。
然后又想起楚寔让自己去劝说珊娘的话,那已经不是商量而是在命令自己了。
季泠磨磨蹭蹭地到了珊娘的屋子外,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却被出来的小丫头看见,叫了声“少夫人”,这样季泠就没得磨蹭了,自能硬着头皮进了珊娘的屋子。
“珊娘姐姐。”季泠朝珊娘扯出一丝笑容。
珊娘本来砰砰直跳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她原以为是有喜信儿的,“少夫人。”
季泠决定快刀斩乱麻,于是低下头道:“对不起,珊娘姐姐,表哥说他近日无心纳妾。”
珊娘的泪水一下子就滚了下来,祈求地看着季泠,季泠明白她的意思,那是让自己走,她不想在自己面前失态。
季泠匆匆离开了珊娘的屋子,心里也难受,走到园子里的秋千上坐下。这架秋千是前任知府留下的,想必是闺中姑娘喜欢才架上的。
季泠出神地微微晃着秋千,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说得那么轻的,若真心为了珊娘好,是不是应该把楚寔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明白,让珊娘彻底死了那条心?其实戴文斌真的是不错的选择,只有珊娘对楚寔死了心,可能才会接受戴文斌吧。
季泠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心跳得厉害,所以又回了珊娘屋子所在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些微风声,季泠走上台阶,进了珊娘的屋子没看见人,再往内间走,抬头一看险些没吓死,她急急地跑上去抱住珊娘的腿,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幸亏季泠发现得及时,那时候珊娘才踢了凳子片刻,所以被救下来之后人还是清醒的,只是脖子那一圈疼得厉害。
等人都被打发了之后,季泠才看着珊娘道:“珊娘姐姐,你怎么那么傻啊?”
珊娘撇开头流着泪道:“可是我还活着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以后还如何见人?”
季泠却不能苟同珊娘的想法,蝼蚁尚且偷生呢,梦里的季泠那么凄凉不也没想过死么?只有人活着才有各种希望。且她实在不觉得就因为楚寔不纳她就要寻死是个理由。
季泠握住珊娘的手道:“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昨日本就是我偷懒所以才请姐姐去弹箜篌的,别人问我,我都会这么说的,何况我也会约束家里下人不许胡说的。”
珊娘摇摇头还是哭,“阿泠,别再劝我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爹爹出事那会儿我就不该苟活于世的,后来沦落风尘,苟且偷生,也怪不得大公子瞧不上我。”
季泠赶紧道:“不是这样的,珊娘姐姐。表哥不纳你,是因为戴先生有意于你,你可还记得咱们一起去请的阳山先生,当时戴先生也在的。”
珊娘却是什么也听不进。
急切之下,季泠又怕珊娘还会再次想不开,不得不说出重话,“珊娘姐姐,你便是自己不想活了,可曾为我和表哥想过?你若是在府中吊死,外头人会怎么想?”
珊娘脸色一白,她,的确是没想过的。可被季泠一提,她就懂了,外头若是有楚寔的对头,指不定会以为是楚寔欺负了她呢。
其实季泠不想对珊娘说这样的重话的,然而珊娘如此做的确会陷楚寔和她于不义。
珊娘低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傻事的。”
晚上楚寔回来,季泠想了想还是把珊娘寻短见的事儿告诉了楚寔,她怕自己处理得不好,万一连累楚寔就不好了。她低着头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多事儿,珊娘姐姐就不会觉得见不得人了。”
楚寔喝了口茶,将茶杯方向后才淡淡地道:“知道错了就好。这世上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儿比比皆是。”
季泠听出了楚寔言语间的不屑,喃喃地不知该说什么。
楚寔又道:“让人看着她,寸步不离,哪怕是去净室也得跟着。她若是无意于戴先生,替她另择人家便是,只是不能再留在府中了。”
楚寔的处理干净利落,言语间一点儿情分都是没有的。
季泠再次意识到,逆了楚寔意的人是个什么下场,对不在他心上的人,他又是多不在乎。
季泠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小鹿似的水汪汪的眼睛乞求地看着楚寔,在她看来,这件事要解决实在太简单了,只要楚寔肯纳了珊娘,不是皆大欢喜么?可楚寔偏偏就不点头,只为了戴文斌的一句话,指不定戴文斌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毕竟季泠可从没见过戴文斌对珊娘有特殊表示。
“还有事么?”楚寔这是下逐客令了。
季泠心里叹息,在楚寔这样有鸿鹄之志的男人心里,女人恐怕连九牛一毫的地位都没有,也难怪梦里面珊娘也总是一副郁蹙模样。
“表哥。”季泠有些怯怯,知道楚寔已经不耐烦了,可有些话她还是得问,“你说戴先生于珊娘姐姐,究竟有几分意啊?”若只是淡淡,季泠自然希望能为珊娘寻个疼她爱她的人家,若是有真意,那嫁给戴文斌却也不错,至少她和珊娘还能常常见面。
“戴先生娘子病弱,看中珊娘,只是因她好生养的缘故。”楚寔道,一举粉碎了季泠那点儿子梦,她还以为戴文斌是中意珊娘这个人呢。
第八十六章
楚寔见季泠脸色转白, 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又道:“你也不必替珊娘难过, 戴先生膝下无子, 她嫁过去虽说是妾, 但若生了儿子, 将来自有她的好日子过, 若是戴先生有意出仕, 她将来博个诰命也有可能。”楚寔这是很务实的分析。
然而季泠这个年纪, 虽说嫁了人,但从未曾体会过情爱, 少不得还是会有些绮思,被楚寔这么一说,都替珊娘觉得了无生意了。她很想反驳楚寔,女人嫁人可不只是为了生儿子和博得诰命, 却又不敢张嘴, 怕楚寔会笑他天真无知。
最终楚寔的话,季泠还是如实告诉了珊娘, 她觉得自己不够聪明,而珊娘又比她年长,见到事也多,肯定知道什么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珊娘愣愣地看着窗外, 沙哑着声音道:“大公子真的那样说吗?”
季泠点点头, 她也没想到楚寔会那么无动于衷的。一个女子痴情得愿为他去死,他却是眉头都没动一下。
珊娘长长地叹息一声, “如果大公子觉得我给戴先生做妾好,那就请戴先生准备小轿吧。”
“可是姐姐这样的品貌,其实嫁人做正室也是可以的。我还有些银子,可与姐姐做嫁妆。”季泠是一心为珊娘打算,虽然她也曾希望珊娘能嫁给戴文斌,然后彼此有个往来,但这会儿见珊娘是为了楚寔的意愿而嫁给戴文斌,她又于心不忍了。
珊娘苦笑道:“我有那等经历,嫁给谁心里都会膈应的,便是贩夫走卒拿了银子后也只会嫌我肮脏,如今戴先生能看中我,也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季泠摸着珊娘的手道:“姐姐别这样说,你这样温柔贤良,老天爷不会舍得薄待的,说不定福气就在将来呢,都说否极泰来嘛。”
珊娘会握住季乐的手,“借你吉言吧。”
戴文斌果然对珊娘还是很上心的,得知了消息后,虽说不是八抬大轿迎娶珊娘,但场面还是办得很热闹,置了好几桌酒席,请了不少宾客,算是对外大张旗鼓地宣告,这是他新纳的姨娘。
这种场合季泠是没出席的,只能送上厚礼。也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劣习,正头夫人和妾室的两个圈子是泾渭分明的,撕下来往便罢了,可明面上却是不能的,那叫自贬身份。季泠倒是不怕自贬身份,可还得顾忌楚寔的颜面。
戴文斌身为楚寔器重的幕僚,自己交友也很广阔,因此吃他喜酒的人颇多,祝长岗也在其中,去内院吃酒的则是他的小妾锁娘,苗兰香也是没来的。
晚上锁娘扶着喝得半醉的祝长岗回府,才到二门就见着了苗兰香,赶紧松开手退到了一边。
苗兰香自和云儿扶起祝长岗去了主屋,苗冠玉则留在原地笑嘻嘻地打量锁娘。
锁娘低声道:“玉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苗冠玉道:“你跟着姐夫去吃酒,可见着那新姨娘了?”
锁娘点了点头。
苗冠玉仿佛好奇地道:“她生得什么模样啊?挺好看的吧?”
锁娘干瘪瘪地道:“嗯,珊娘的确挺好看的。”
“珊娘?”苗冠玉愣了愣,“你说她叫珊娘?”
锁娘点点头。
“她可是丹凤眼,瓜子脸,耳边有颗小红痣?”苗冠玉追问。
“咦,玉姑娘见过珊娘?”锁娘好奇道。
苗冠玉愣了愣,然后道:“以前好似见过一回。”她怕锁娘再追问,紧着道:“那珊娘怎么遇着知府幕僚戴先生的啊?倒是个有福气的,可算是高攀了。”
锁娘道:“听说她是知府夫人的箜篌先生,是楚夫人做的媒。”
苗冠玉又是一愣,“楚夫人的箜篌先生?怎么可能?”傅家那样的人家,给女儿请的先生怎可能是教坊女子。
第二日苗冠玉见着苗兰香道:“姐姐,不如咱们寻个日子再去拜访拜访楚夫人吧?”
苗兰香道:“这不节不年的,又没什么事儿,贸然上门做甚?”
苗冠玉跺跺脚,恨其不争地道:“这人情都是走出来的,干嘛非要过年过节才有走动,这不是武阳的樱桃熟了么?那里的樱桃最甜,咱们给楚夫人送篮子樱桃去总可以的。”
苗兰香笑道:“楚夫人哪里会缺那篮子樱桃吃啊?”
苗冠玉道:“她缺不缺是她的事儿,可送不送就是咱们的心意了,我的傻姐姐,这眼瞧着端午也没多久了,你趁着这会儿跟楚夫人攀上交情,到了端午在请她一捅出来看龙舟,别人都请不动她,单你请动了,你说其他人会怎么想?”
“怎么想?”苗兰香算是明白了苗冠玉的意思。
苗冠玉又道:“其他人见你和楚夫人有交情,也不是内情,定然会以为姐夫得了楚大人的眼,不说别的,便是姐夫以后办起事儿来肯定也比别人顺遂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