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谣
眸光在魏虞说到“宸妃娘娘”四个字时变得更加灰暗,箫白泽垂下鸦翅一般乌黑纤长的眼睫毛,语气低沉道:“青青……她生气了。”
魏虞俯视他,“我知道。方才你昏厥的时候,宸妃娘娘让人把步摇退回来了,我打开看过,那支步摇很漂亮,是你前段时日在纸上涂画的那支吧?”
箫白泽没有回答,他先是沉默不语,十根骨节分明的指头紧紧攥成拳头。须臾,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事情,他强忍着蚀骨般的疼痛起身,颤抖地站在地面上,脚步因疼痛变得酥软,顿时往前扑个趔趄,险些摔倒。
魏虞忙伸手搀扶他。
“她现在一定气得睡不着觉。”箫白泽将全身大半重量靠在魏虞身上,“魏虞,你扶我去繁光宫,我得和她解释清楚,我若搁置不问,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到最后会变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魏虞纹丝不动,俨然若一棵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翠竹,稳稳屹立在启明殿中,“阿泽,宸妃的性格你最清楚,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解释了她便会听吗?”
搀扶着箫白泽坐下,他规劝他,“听我的话,先养好身子,往后时光长久,你多的是解释的机会,何必现在刻意拖着病躯前去,反倒格外惹某些人目光,于宸妃和你都不利。”
箫白泽默了片刻,想到一些事情,他垂下睫毛,喃喃说了两个字,“好疼。”
不知说的是身体的哪个地方疼。
翌日晨起,天光更加晦暗无光,一团团乌云紧贴地面,云层翻涌流动,像书册子里讲述的妖云似的,还没有到午时,一场倾盆大雨如期落下。
经过一整夜的酝酿,这场雨来势汹涌,干燥许久的地面满是灰尘,经这场大雨一浇,地面上便滚起一层层烟雾般的尘埃,好像冒烟了一般。
林桑青坐在窗子前,隔着一盆栽种在盆子里的文竹看向窗外,眉间的惆怅能抽出来打个蝴蝶结了。
打从昨日太后说要封季如笙为妃之后,外头便没有什么动静,礼部那边没有人张罗,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宁妃也没做准备,阖宫静悄悄的,好像这件事就此搁置下去了。
林桑青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就此搁置,太后当众说出季如笙跟箫白泽已有肌肤之亲这种话,置季如笙的清白于不顾,也不管姐妹共侍一夫的忌讳,说明她前后已经思虑成熟,不计后果地想将季如笙收进后宫。
淑妃昨儿个表现得很是坚决,就跟季如笙这边进宫为妃,那边她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一般,那股子狠劲让林桑青惊讶不已。
事已至此,只能赌淑妃在太后心中的分量重不重,能不能拗得过她了。
晌午时分,百事通梨奈倒腾着两条短胳膊来收拾房间,内殿拾掇完了又来拾掇外殿,外殿拾掇完了又拽块抹布来擦窗户,完全把自个儿当成了一颗陀螺,也不嫌累得慌。
林桑青拿一把小剪刀修整那盆文竹中的死叶子,枯黄的叶片像蝴蝶般纷纷落入花盆中,假以时日会腐烂成泥土,她像无意似的,信口问忙着擦窗户的梨奈,“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梨奈回答得很是迅速,似乎一直在等她问起这件事,“娘娘,皇上的情况好像不怎么妙,魏先生是昨夜进宫的,按理说他从不在宫里留宿,大都连夜赶回宫外的宅邸,但是昨夜他却宿在宫里了。”
哦?从不在宫中留宿的魏虞昨夜居然留宿在宫里了?
拿剪刀的手滞停少倾,眉心的褶皱又多出一些,抽出来的话又能打一根蝴蝶结,林桑青自欺欺人一般絮絮道:“有魏先生在,没什么可怕的,他的医术在全平阳乃至全乾朝都数得上号。兴许昨夜太晚了,天色又不好,魏先生怕回家的途中被雨淋,这才留宿在宫中,不一定和皇上的身体有关。”
梨奈揉揉鼻子,闷闷“唔”一声,没敢再往下说。
天色渐晚,这场瓢泼大雨也渐渐由大转小,直到西方最后一缕光亮被黑暗吞噬,大雨终于不再下了,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气泽,泥土的芬芳香气格外厚重。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整晚林桑青都没怎么睡着,心里头堆满了事情,她一壁厌恶箫白泽欺骗她,一壁又想着他疼得满地打滚的可怜模样,真觉得自个儿很快就要疯了。
她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一颗心始终不安稳,眼皮子也突突跳得厉害,左眼跳完右眼跳,跟打拍子似的。
看到梨奈进殿后,她主动问她,“今日呢?”
她没说具体什么事儿,梨奈却心领神会道:“魏先生还在启明殿……没有离去。”
昨日兴许还能说魏虞之所以没回在宫外的宅邸,是因为被大雨困在宫里,今儿个大雨停了,太阳挂得老高,魏虞总不该再在宫中逗留,除非,除非……箫白泽的身子真的奇差无比,魏虞不能脱身,得时刻伺候在旁。
快速收拾妥当,林桑青对着铜镜别上簪花,头也不回地吩咐梨奈,“梨奈,帮我找件挡太阳的薄披风,我到启明殿走一趟。”
梨奈似乎等这一刻许久,动作麻利的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薄披风,她含着满脸甜笑把披风递给林桑青,“哎,娘娘,您路上悠着些。”
接过披风,三下两下系好,林桑青深吸一口气,终于迈出两日不曾踏足过的门槛。
罢了,她就再信他一次!
迄今为止,她听到的全是他人之言,说到底,她没有实实在在抓到箫白泽同季如笙亲热的把柄,也没把他俩捉奸在床过。也许,这样直接否决箫白泽曾经做过的事情于他而言并不公平。
她这就去启明殿看箫白泽的身子到底如何,顺便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把这件事解释得明明白白。
如果他讲不明白,或者解释得很勉强,那她转头就走,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大雨虽然已经停歇了,空气中却仍弥漫着水汽,地上坑洼不平的地方聚集着一团一团小水坑,头顶的太阳如此炽热,想来不用到正午,小水坑里头残存的雨水便会被晒干。
把防晒的披风穿好,林桑青怀揣着满腔心思迈出宫门,没走出多远,刚到繁光宫右边的拐角处,正好撞见匆匆忙忙来找她的方御女。
林桑青最初以为方御女是找她闲聊来着,在拐角处顿足稍许,她温言道:“阿玉,我现在有事情要做,抽不出空,你先回去,晚些我过去找你。”
方御女却纹丝不动,脚底似生了树根。
林桑青抬头仔细看她,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不同于往日的嘻嘻哈哈无忧无虑,此刻,方御女的脸上爬满眼泪,她一边无声地哭泣,一边往回吸溜鼻涕,小模样瞧着可怜见儿的。
林桑青问她,“怎么了?”
没有丝毫铺垫,方御女倏然俯身向她跪倒,哀婉祈求道:“宸妃娘娘,我求求你帮帮我!”
林桑青吓了一大跳,她连忙弯下腰搀扶她,“阿玉你快起来,你我之间行如此大礼做什么,有什么事直说,能帮的我一定拼尽全力去帮。”
方御女没有起身,她跪在雨后布满泥点子的青石地砖上,再也忍耐不住,哀伤至极的哭出声音,“求求你,帮帮如霜!她,她快要死了!”
除了箫白泽居住的启明殿之外,繁光宫算是整个后宫陈设最华丽的宫殿了,因为居住在这里的妃子是大乾朝身份最尊贵、前途最无可限量的淑妃,她是太后的侄女儿,是中书省宰相的女儿,是季家权势的象征。
然而,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后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她一步一步朝着坟茔迈去,无法逆转。
不过几日没见,淑妃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林桑青在宫人们的指引下走到床边,待看到那张灰白的脸,她忍不住掩唇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记得,前几日见到淑妃时,她还饶有兴致地问她要怎么帮田悠然,这位向来高傲骄矜的大小姐难得流露出几分活泼,看上去鬼灵精怪的,和她的表妹承毓很像,怎么着这才几天时间过去,她就病入膏肓了?
“怎么回事?”她问伺候淑妃的贴身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