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谣
当了这会子看客,她算是明白了,淑妃哪里是在为她说话,应该是近来皇上宠爱柳昭仪,她吃醋了,心里不平衡,所以借替她说话的机会,明里暗里挤兑柳昭仪。
“得了得了。”脑仁被这两个女人吵得生疼,她愤然起身,无奈道:“我跳便是。”
提起宽大的裙摆,她回头问坐在殿角的声乐班子,“你们可会弹奏塞外的曲种?”想了想,补充道:“狂野奔放的那种,像数千头羚羊一齐奔跑在草原上,要用蹄子踏碎所有挡路的东西。”
声乐班子里的成员面面相觑,他们学的都是典雅大气的宫廷乐曲,塞外的曲种没有学过,所以不会弹奏。不多时,他们对着林桑青纷纷摇头。
跨着不算莲步的步子走到大殿正中,放下裙摆,林桑青妥协道:“罢了罢了,无需乐曲,我自己会哼哼。”
她们长在菜市口附近的女孩儿本就不矫情,虽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沉着气度,但也绝不像小家碧玉一般,到了人多的地方便觉怯场。
抬起纤细的手臂,她拗了一个甚曼妙的姿势,闭目深呼一口气,双脚猛地往地上一跺,快速抖动着手臂,粗声粗气哼唱道:“嘿!”
“哟!”
“巴扎黑!”
“等等等等……”
“噗。”箫白泽再度喷酒,这是他今夜喷的第二口酒了。
偌大的殿宇之内,喷酒之声此起彼伏,放眼看去,酒花飞溅,临空若雪,被橙黄色的灯光一照,别有三分美感。
林桑青只恍若未闻,她在殿内跳来跳去,桌子上的杯盘碗盏发出“哗哗”声,一舞毕,她收敛衣袍,喘着粗气立定身形。
她要感谢温裕,若不是他偷偷带她去看塞外来的汉子跳舞,可能,连这支舞她也跳不出来。
殿内有一瞬安静。
她原本以为,待她跳完这支舞后,箫白泽会冷着脸说出“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去冷宫”之类的话,但,他并没有说这些话,月光透过殿门洒进室内,他当着一殿人的面颔首,举起酒盏道:“不错,这支舞跳得很豪迈,下次送将士出征,你同我一起去,以此舞为他们壮行,士气定会大振。”
这……她随便跳跳的舞也叫豪迈?民间跳大神的巫婆也比她强好吗?林桑青不禁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箫白泽他,莫不是……疯魔了吧!
提着裙摆重新落座,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惊讶者有,打趣者有,不屑者有,淡然者亦有。
今儿个来赴宴的皆是皇城中人,打小便浸淫于歌舞之中,他们看的都是华美典雅的宫廷舞蹈,舞动时身躯柔软,绵绵无力,一支舞跳完连粗气都不带喘的。乍见有人跳塞外的舞蹈,他们定无法接受,兴许还会觉得粗俗。
他们爱如何想,便如何去想,林桑青压根不在乎。
她这辈子活得已然十分辛苦,做什么还要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和想法,除非别人能给她带来什么东西,不若,他们的眼光和想法一文钱都不值。
她就是这样看得开。
第17章 变故突生
乐师重新奏起软绵绵的宫廷乐,让人听得昏昏欲睡,林桑青正准备收回视线,倒一杯小酒品品,不经意瞥见魏虞遥遥望向她,举一举手中酒盏,率先饮下了。
因着她娘的缘故,林桑青打小便希望同温雅的人儿打交道,只可惜她活在那样的环境中,见到的全都是过得粗糙的普通人。温裕过得倒挺精致,但他的性子很是急躁,三句话不说便开始骂娘了,算是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蛋。
她抬手斟酒,朝魏虞点点头,亦仰脖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殿中之人皆面带醉意,帝王家的宴会总是这样,充斥着让人沉沦的纸醉金迷。箫白泽正与魏虞商谈些闲散事情,其他人喝酒的喝酒,吃瓜的吃瓜,杨妃身旁的宫女突然疑惑道:“山茶花?”
声音的大小没有控制好,纵然殿中吵闹,也仍旧让众人听见了。
宫女们一向谨言慎行,箫白泽正同外臣说着话呢,她这样大声喧哗,是极不合礼数的行为,殿内诸人皆投目向她。
见自己家的宫女犯了错,杨妃忙转回头,对着她和气道:“闲云,莫大声张扬,你回宫给我取件披风来,秋风打在身上,到底还是冷的。”
叫闲云的宫女惊惶地躬身,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取披风。”
闲云刚要转身离开,手执银筷子的柳昭仪倏然开腔道,“杨妃姐姐莫不是在包庇自己宫里的宫女?”缓缓放下银筷,慢吞吞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宫女做了不守规矩的事情,是要接受惩罚的,姐姐您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可不能做出徇私的事儿啊,不然往后还如何服众?”
转头看看杨妃,再看看柳昭仪,许是不想自己家主子为难,闲云俯身跪在地板上,瑟瑟发抖道:“请……请杨妃娘娘惩罚。”
杨妃素日里待下人极好,这是阖宫都知道的事情,见闲云跪地自请惩戒,她移开眼睛,向着柳昭仪不忍道:“柳妹妹,想来闲云她并不是有意为之,今儿个本是喜庆场合,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便不要惩罚她了,可以吗?”
她是妃子,按理说不该用这样近乎请求的话语同柳昭仪说话,也许是因出身的门楣不高,所以才这样委曲求全。柳昭仪展唇微笑,“杨妃姐姐用如此语气同臣妾说话,臣妾当真是万分惶恐,只是,若开了这个先河,往后人人都不守规矩,宫里岂非乱了套了?”
嘴上如是说,却不见有一份惶恐的样子。
杨妃转而向箫白泽求情,“皇上,您便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原谅闲云这一次,好不好?”
箫白泽虽不十分宠爱杨妃,每月左不过去她宫里一两回,但他很是尊重她,从单独赐协理六宫之权上便能看出来。杨妃开口恳求他,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是不能拂她的面子。苍白的嘴唇轻启,他看也不看跪着的宫女,只挥手道:“下去吧。”
闲云松了一口气,忙磕头谢恩,“谢皇上!谢杨妃!谢柳昭仪!”她从地上爬起来,正要退下去,柳昭仪却又不依不饶道:“还请杨妃姐姐先恕臣妾无礼之罪。您放才说莫张扬,呵,皇上在这里,你们主仆说话还这样鬼鬼祟祟的,到底有什么事张扬不得?”
话到这里,连置身事外的林桑青都觉得,柳昭仪确实过分了。
那个叫闲云的宫女左不过说了一句话,声音稍微高了些,又没诋毁她,也没骂她祖宗十八代,她作甚老是揪着人家的小辫子不放?
温柔眉眼低垂,杨妃瞥柳昭仪一眼,吞吞吐吐道:“昭仪妹妹,你还是……别追问了。”
柳昭仪穷追不舍,“为何不能问?”
殿内身份最高的女人乃是淑妃,她一直在闷闷弹指甲,偶尔会给箫白泽抛个情意绵绵的眼波儿。“你叫闲云是吧?”她继续弹着指甲,仪态慵懒地问立在门边不知该不该离去的宫女,“别杵着了,你且说来,那件张扬不得的事情是什么?本宫也想听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林桑青也顾不上仪态什么的了,肩膀先放松,手臂再放松,整个人像没了绳索牵引的木偶,软软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的做个旁观者。
“回淑妃娘娘,”闲云再次拜倒,“柳昭仪……她……她犯了大不敬之罪!”
“哦?”淑妃来了兴致,坐直身子,眸光闪烁道:“说来听听。”
一曲声乐刚好奏完,随着最后一声琵琶声尽,保和殿登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着听闲云接下来要说的话。
“回淑妃娘娘,”闲云恭敬道:“柳昭仪所着的裙裳上绘有山茶花,众所周知,我家杨妃娘娘闺名唤作杨薮春,山茶的别名,正是薮春。她平时就对杨妃娘娘颇为不敬,今日又着这身衣裳跳舞,根本不把娘娘放在眼里。柳昭仪不知尊卑,不懂礼数,岂不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信口雌黄!”柳昭仪气得瞪眼,“皇上,”她盈盈拜倒,双目缓缓沁出水泽,对着箫白泽委屈道:“您得为臣妾做主,重重惩罚这个胡说的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