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谣
“这是什么破习惯。”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伴着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数落箫白泽,“外头人都说你是勤俭节约的好皇帝,歌颂声一潮高过一潮,可你喝醉了怎么这么败家!还好我这繁光宫本就破败陈旧,砸了也不心疼,若是砸了淑妃的淑华宫,光是重新修缮的银子便够你肉疼的。”
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许是砸累了,箫白泽终于停手,顺势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无视满宫的狼藉,自言自语道:“留下痛苦与我之后,她便一走了之,他们都说她死了,可我总不信。”顿一顿,垂首道:“她那样的人,该活一千年的。”
这是林桑青第二次从箫白泽口中听到这个“她”,上次是在他喝醉时,这次也是,看来这个“她”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有意思的是,只有在醉酒之时,箫白泽才会提起“她”,正常的时候提也不提,不知是何缘故。
——该活一千年,得有多深厚的情谊,才能让一朝之帝发出如此祝愿。
兴许,是他的心上人呢。
月亮已经爬过西山,起码到子时了,林桑青困得将要睁不开眼睛,不夸张的说,倒头就能睡着。拍拍屁股往床边走,她感慨道:“啧,你还是个痴情种呢,难道外界的传言是真的,你至今没立后,是在专门等那个女子?”
“立后?”箫白泽仍旧低着头颅,碎发从白玉发冠中逃出一缕,冷冷笑道:“她也配。常言道,祸害遗千年,如她一般的大祸害,不活个一千年怎能轻易死去?”语气中带有几分不屑、几分憎恶、几分怨恨,似乎恨对方入骨。
林桑青惊讶顿足——敢、敢情他说的该活一千年不是美好的祝愿,而是别有用心的揶揄?如此外界的传言便不攻而破了,他如此憎恶怨恨那个“她”,决计不可能为她留着皇后的位置。
他没立后,并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未曾到立后的时机罢了。
她便说嘛,自古以来,只有痴情妃,没有痴情帝,历朝历代的君王都以薄幸闻名,箫白泽根基不稳,若想在各方权利中斡旋有余,只能更加薄幸。
她不知那个“她”做了什么事惹箫白泽唾弃致此,没准欠了他二十万两银子,没准有旁的、更加离奇的原因,除了当事者之外,谁又会知道呢。
抬步继续往床边走,林桑青裹裹身上的衣裳,爬到内室唯一没被毁坏的床榻上,拉过被子盖好,耷拉着眼皮道:“啊,我要困死了,你随意,爱睡哪儿便睡哪,哪怕来床榻上睡也无所谓,只要不吵着我便行。”
她已许久不曾熬过夜,能撑到眼下这个时辰,已经十分不容易了。眼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阖着,她打了一个甚长的哈欠,闭目塞听,睡意沉沉席卷而来。
“咣当。”
没等她睡着,殿内再度响起打砸声,箫白泽迈着踉跄不稳的步履,推倒了外殿缺角的梨木餐桌,今夜,他执着于毁掉繁光宫。
睁开眼睛,林桑青摸索着爬起来,将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她真的受够了!
她晓得她是当今圣上,身份尊崇,想杀谁就杀谁,想折磨谁就折磨谁,但他不能不让人睡觉啊!
打来给他擦脸的水还在架子上,袅袅烟雾如点燃的檀香,又如飘忽不定的晨雾,怒壮怂人胆,她赤脚下床,气汹汹地端过水盆,将半盆水泼向箫白泽,“箫白泽,你让不让人睡觉了!”
烛光摇曳,他站在一片珠玉垂帘前面默默不言,当头泼去的一盆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明黄色常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水珠从头发上往下滴,像晨露滑下栾树的叶子,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林桑青吞了吞口水,她觉得这盆水泼的真值。
许是这盆水浇灭了他躁动的心,良久,箫白泽垂下双手,抬眸看她,睫毛颤抖道:“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啊?”她端着空脸盆不解道。
他黯然道:“活着,为什么这么辛苦。”
那样迷惘,那样失落。
这不是一代帝王该说的话。
林桑青可以断言,箫白泽真的喝醉了,不若他决计不会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说出这种话。
她总以为,类似活着为什么如此辛苦的这种问题是她们这些小人物该思考的,像箫白泽这种人,思考的应当是如何增进人民福祉、晚膳吃什么菜色、宠幸哪个妃子。
看来,他这个皇帝当的一点儿都不快乐。
心里陡然泛起绵绵柔情,林桑青心疼地看着箫白泽,她对此感同身受,她这个妃子当的也不快乐,虽然说偶尔看其他的妃子们争宠挺有意思的,但那毕竟是偶尔。
箫白泽的脸上满是水痕,头发也在往下滴水,像刚从池子里爬出来似的。林桑青找了找,想找一块干毛巾给他擦一擦,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块干毛巾,倒是脚边有一块新抹布,是早上刚拆的,只用过一次。
她只迟疑了一下,便把抹布捡了起来,提着它靠近箫白泽。
第20章 讨要银钱
箫白泽的个头很高,差不多有五尺五之多,她只到他的肩膀跟前。费力地踮起脚尖,她举着抹布给他擦脸,动容道:“活着固然辛苦,但死了,便真正能解脱吗?譬如我,死了就省心了,但侍郎君一家该如何是好?他们那样好,不该遭受这场无妄之灾的。”
她仰着脸,又帮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人们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是为自己活着,你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我,是为了侍郎君一家。你看,我们有活着的意义啊,再辛苦,也得咬牙坚持,没走到绝路上之前,千万不能言死。”
抹布浸了水泽,稍微有点沉重,手臂开始变得酸痛,林桑青龇牙咧嘴地坚持着。
站姿如雪中松柏,箫白泽面无表情,只淡淡道:“这样。”
醉酒之人都没有意识,他应当听不进去的,林桑青只当白费口舌了。
又擦了会儿,实在支撑不下去,她反手丢了抹布,揉着酸痛的手臂沉吟不语。
算了,箫白泽是尊大佛,她这个小沙弥着实招架不住他,还是将这尊佛送回西天吧。
扶起一只歪倒的板凳坐下,让枫栎唤来白瑞,她翘着二郎腿,扶额苦恼道:“白瑞,把皇上请回启明殿吧,我这繁光宫是没法住人了。本宫自个儿委屈倒也罢了,怎能委屈咱们皇上住在这里呢。”
现在的繁光宫可以用满室狼藉来形容,地上全是瓷器的碎片,连下脚的空儿都没有,桌子椅子歪歪倒倒,珠玉帘子脱落下来一半,连花盆里的水仙都没能幸免,被打翻在地上,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直接一命归西了。
白瑞一脸正经的进殿来,待看到殿内景象后,立即换了神色,瞠目结舌道:“啊,昭仪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坐直身子,指一指箫白泽,“怎么了?你问皇上啊!”
身影晃动,面无表情,箫白泽踉跄几步,似乎要倒下了。白瑞辛苦地在废墟中跋涉,赶紧扶住他,触碰到他的衣裳,又疑惑不解道:“咦,皇上身上怎么湿漉漉的?”
林桑青转手托腮,十分淡定道:“哦,他睡觉的时候没有注意,从床上跌下来了,正好跌进水盆里。白瑞你说咱们皇上,多大年纪了,睡觉还这样不老实,真是的……”
给这些人一百个心眼,他们也不会想到,箫白泽身上之所以湿漉漉的,乃是她当头泼的一盆水的功劳——谁敢怀疑她会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呢。
白瑞叹一句,“哎呀我的皇上呀!”唤来几个小公公,手忙脚乱地扶箫白泽回启明殿。
殿里虽然乱糟糟的,但天色还没有亮,这一夜并没有过去。林桑青不是讲究的人,她懒得在半夜里折腾,便在乱糟糟的繁光宫主殿睡了一宿。
至于修整宫殿什么的,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
第二天,太阳刚爬上枝头,一则重磅消息便已传遍了三宫六院——“皇上昨晚砸了繁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