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谣
启明殿西偏殿较为阴冷,采光不甚好,萧白泽畏寒,是以很少到这里居住,西偏殿一年到头空着为多。林桑青进殿坐了会儿,等宫女铺好床榻,她连洗漱都懒得动,径直仰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好。
今日可谓是险象环生,若太后耳根子硬一些,不讲理一些,她这条命就赔进去了。
林桑青不屑这样的死法,她可以自杀,也可以被皇帝赐死,但绝对不能不明不白死在居心叵测之人手中。若如此,哪怕到了碧落黄泉,也会死不瞑目,鬼魂日夜挣扎着要回阳间复仇。
爹曾经说过,宫里肮脏的地儿多了去了,这话一点不假,萧白泽刚流露出要宠幸她的意思,她就被歹人陷害,差点丢了性命。
为了余生安稳,以后啊,她还是接着避宠吧。
这一夜睡得不踏实,隔会儿便惊醒一次,等到不再惊醒了,天又亮了。
禁足并不是关禁闭,里头的人出不去,但外面的人可以进来。天亮后,枫栎来给林桑青送换洗的衣裳,磨蹭了好一会儿,借故支走偏殿内的宫女,突然跪在地上,抬起双手道:“娘娘,您看。”
林桑青稳稳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探头看去,枫栎双手间捧着一团乱糟糟的东西,像是缠绕在一起的树皮,“这是什么?”
向殿外扫视几下,确认没有人偷听,枫栎转回头,刻意压低声音道:“雷公藤,皇上中的正是此毒。”
林桑青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雷、雷公藤就长这样?枫栎手中怎么会有这玩意?
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枫栎谨慎地将雷公藤塞回衣袖里,跪地低声道:“奴婢昨夜回宫后无事可做,便想着将宫殿打扫干净,您回宫后看着也舒心。擦到柳昭仪新送来的那只貔貅时,在里面发现了这个东西。”
缓缓放下二郎腿,林桑青侧目眯眼,“你的意思是……”
枫栎紧蹙秀气双眉,“好端端的,柳昭仪为何要砸碎之前那只貔貅?她厌恶娘娘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又怎么会突发好心,另送一只貔貅给您?除非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什么东西进繁光宫。貔貅的肚子是空的,正好能塞东西进去。”抬头望着林桑青,言简意赅道:“娘娘,陷害您的人,极有可能是柳昭仪。”
深深地凝视枫栎一眼,眸子最深处划过一抹思量,林桑青咬住嘴唇,气得直拍大腿,“好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没料到模样周正的柳姒会做出这样子不周正的事情,枫栎,把雷公藤给我。”
枫栎点点头,一边往外掏雷公藤,一边温言劝她,“娘娘,这个时候您应该抓紧把雷公藤毁掉,万万不能拿去太后跟前,若柳昭仪反咬一口,说雷公藤是您塞在貔貅里的,目的是陷害她,您该如何向太后解释?”
接过雷公藤,翻来覆去查看,林桑青认同颔首道:“本宫晓得,柳昭仪那张嘴十分厉害,没理也能让她说成有理。”把雷公藤凑到鼻子底下轻轻嗅着,她抽抽鼻子道:“哎枫栎,这玩意儿真的是雷公藤吗,怎么这么像我小时候吃过的甘草根?”
枫栎忙提醒她,“您离远一些,仔细误食了,奴婢的父亲是乡下的郎中,从小耳濡目染,奴婢多少也识得些药材,这就是雷公藤,假不了。”
林桑青又使劲闻了闻,持怀疑态度道:“你该不会认错了吧,冤枉了柳昭仪可不好,这怎么看都是甘草根,不像雷公藤。”思量一瞬,她张嘴咬下一小口,“我尝尝。”
枫栎吓坏了,忙扑过来制止她,“娘娘!”为时已晚,林桑青已经将雷公藤嚼碎了,喉头一滚,咽进肚子里。
脸色陡然从惊慌失措变为面如死灰,枫栎扶着桌子勉强站稳,声音颤抖道:“完了。”
林桑青端坐在软椅上朝枫栎微笑,“果然不是甘草根,一点儿都不甜,但也不难吃,只是稍微发苦。”笑着笑着,唇角倏然流出一道血痕,她捂着肚子跌倒在地,声音像蚊蝇般细弱,“枫栎啊,叫太医。”
好容易恢复平静的宫廷之中再起波澜。
半个时辰后,旭日光辉泽被天地,为清冷的晨间带来一丝丝暖意,圆滚滚的雀鸟沐浴着晨光,挥舞翅膀在皇宫飞翔,到处都听得到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
宫里的人喜欢听雀鸟叽喳,大抵身处深宫,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没有自由可言,他们便将一腔心思寄放在了自由自在的雀鸟身上。
太医们很是惆怅,他们没心情听雀鸟叽喳。昨夜皇上刚解了雷公藤之毒,他们折腾了一夜,总算能喘口气了,可是气儿还没喘匀净,今儿个林昭仪也中毒了。
怎么,雷公藤这么好吃吗?这些主子一个接一个的吃这玩意作甚?
三四位太医守在启明殿偏殿,分工合作,有给林桑青催吐的,有询问她吃了多少剂量的,偶尔有压抑着的哭声,无比悲戚伤感,是梨奈发出来的。
太后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亦领着淑妃亲自前来,枫栎正安慰梨奈呢,瞧见太后的轿辇停在门口,忙跪地叩首道:“太后金安,淑妃娘娘金安。”
径直从她们身边擦过,太后匆匆进殿,“林昭仪怎么样了?她怎么会吞误食雷公藤呢!”
枫栎起身追上去,边走边向太后解释,“回太后,昨夜娘娘被禁足之后,奴婢便回繁光宫了。回宫之后,觉得无事可做,兼之担心娘娘安危,一直难以入睡。后来,奴婢干脆起身打扫宫殿,想着没准累了就能睡着了。繁光宫有只镀金貔貅,是柳昭仪送的,这个淑妃娘娘也知道。”
搀扶着太后前行,淑妃若有所思道:“是了,本宫记得,那日和杨妃去林昭仪宫里作客,柳昭仪也要跟着去。不知是手滑还是怎么的,她将林昭仪宫里的貔貅打碎了,不过柳昭仪家底子殷实,当即便允诺会还林昭仪一只一模一样的镀金貔貅。”她问枫栎,“柳昭仪果然还了只一模一样的貔貅回来?”
枫栎点头,“是的娘娘,一模一样,该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太后停在床边,静静看着太医给林桑青喂催吐药,她继续往下说,“奴婢打扫到貔貅附近时,发现有些不对劲,便想着将貔貅搬起来看一看,谁知柳昭仪送来的貔貅竟然是空心的,且里头似乎塞了什么东西。”
“奴婢用软勾勾出了貔貅里面塞着的东西,”她指一指掉落在地上雷公藤,“就是它,由于不知这是什么,奴婢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便想着来问问昭仪娘娘,看她认不认得。”
太后看了眼雷公藤,眸色变得很是暗沉,板着脸听她说话,枫栎紧张道:“娘娘以为是甘草根,便嚼了一些,谁知,谁知……”眼泪沁入眼帘,她背过身擦拭眼泪,哽咽道:“谁知那并不是甘草根,乃是雷公藤!”
“呕。”一碗催吐药灌完,成效显而易见,林桑青趴在床沿边,将昨天到今天吃的所有东西全吐了出来。
她的身子骨比箫白泽好许多,纵使吞了毒性猛烈的雷公藤,也还残留有三分意识,勉强能说出几句话,“母后……淑妃姐姐,你、你们退后些,万一吐出的脏东西弄脏了你们的衣裳就不好了。臣妾……失仪了。”
第35章 风水轮流转
呕吐物的颜色不好看,味道亦不好闻,太后本想上前拍拍林桑青的后背,被那摊呕吐物一熏,愣是没敢上前,只隔着影影绰绰的床帘子叮嘱她,“你安心将养身子,别操心其他事情,哀家会为你做主。也别管失仪不失仪的,多吐些东西出来,毒才能清的彻底。”
林桑青虚弱笑笑,“多谢太后关怀。”低下头,“呕”又吐出一摊。
淑妃捏捏鼻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白瑞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见太后在此,忙驻足停步,躬身行礼道:“太后金安。”
太后斜睨他一眼,“你来作甚?”
白瑞恭谨垂首,“回太后,皇上身子羸弱,暂时还不能下床,遂让老臣过来看看林昭仪。”
虽然上了年纪,老态初显,但太后保养的很好,鬓发仍然漆黑,看不到一根白色头发,赤色珊瑚珠在头顶煜煜生辉,太后沉着脸看向枫栎,“你方才说,柳昭仪送去的貔貅里面有孔洞,这些脏东西就是在孔洞里找到的?”
枫栎俯首道:“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说假话。”
冷冷笑上一声,太后转面朝向白瑞,“难道白公公不曾搜查过那只貔貅吗?”
人久居于高位,自然而然会培养出威严的姿态,当今太后先后做过两朝皇后,一朝太后,威严姿态已渗透到身体的每个部位,只需要一个凌厉的眼神,便能令人望而生畏。
白瑞显然慌了神,他连忙跪地,迭声求饶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奴才去搜查繁光宫时,的确看到了那只貔貅,但奴才没想到貔貅底下有孔洞,这宫里的貔貅向来都是实心的啊!”
太后瞥他一眼,怒色浮于脸上,语气不悦道:“做事如此不仔细,让哀家如何放心将皇上交给你伺候,年纪大了便回乡修养去,宫里多的是勤快又仔细的年轻人。”
看来太后甚是生气,白瑞好歹是皇上跟前的人,素日里宫女太监们都敬重他三分,太后这次一分面子没给他留,不单当众斥责他,连回家养老这种扎心的话都说出来了。擦擦额头的冷汗,白瑞只得陪笑道:“太后息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