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谣
唔,他生辰那日说的话么?这样一说,她想起来了,那日她跳完舞之后,萧白泽抚掌称赞道:“不错,这支舞很豪迈,下次送将士出征,你同我一起去。”难道……她猛地抬起头,难道他要她去舞苑学舞,是要践行这句话,让她和他一起去送将士出征吗?
她以为他是说着玩儿的呢!
“我……”放下饭碗,她忙找借口推脱,“臣妾的肢体不协调,在后宫之中跳着玩儿还行,都是自家人,倒也不怕丢人,若要让臣妾在将士面前跳舞……只怕会令皇家颜面无存啊。”
萧白泽不为所动,淡然吃着饭,似乎早已铁了心,“无碍,到时候朕会亲自前去,他们不会在意你跳的好不好,只会在意朕说了什么,所以,你只要尽力便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脱便显得她不识抬举,林桑青背过身,朝着梨奈撇撇嘴,一脸的不情不愿。梨奈忙朝她挤眼,示意她忍耐下来,不要冲动。
转回脸,林桑青拖着尾音应承下来,“是,臣妾定当好好同舞苑的舞娘学习,尽量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点点头,萧白泽夹了半块豆腐,突然想到什么,又开腔问她,“你还会做别的菜吗?”
心中有所思量,林桑青思忖一瞬,低眉浅笑道:“会。”
正吃着饭呢,萧白泽突然问这个问题,显然是吃腻豆腐了,想换换别的菜吃。如果她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做别的菜,倒显得是故意这样子说,目的是不想为他做饭,按照萧白泽多疑的性子,定然会多想。倒不如先说会,等到箫白泽真要她做别的菜时,她再使劲往难吃里做,让他吃了第一口便吃不进第二口。
果然,吃饱喝足之后,箫白泽放下碗筷,神态自然地吩咐她,“明儿个做道别的菜,随便做什么,只要菜里不放辣便行。”
扬扬眉毛,林桑青俯首答了个“是”字。
第二日,她做了一道醋熘白菜,色香俱全,只是这味道嘛,便难以恭维了。箫白泽夹了一筷子,吃到一半吐了出来,改去夹御厨做的菜,并且整顿饭都没再和她说话。
饭毕,箫白泽在宫人的簇拥下折返回启明殿,白瑞本来跟在他的身旁,不知他侧首吩咐了什么,白瑞弓腰“哎”了一声,哭丧着脸回到繁光宫,满面歉意对林桑青道:“娘娘,皇上吃够了家常豆腐,您新做的菜他又不喜欢,方才皇上说了,往后午膳还是在启明殿用,不来繁光宫了。”
“哎,都怪本宫才疏学浅,做不出旁的让皇上喜欢的菜式,”林桑青故作忧伤地皱着眉毛,“本宫是会做菜不假,可本宫只擅长做家常豆腐这一道菜,其他菜都做得极为难吃,哎,不能让皇上吃得舒心,本宫心里当真难受。”转过头,眉毛猛地舒展开,喜得牙花子都要露出来了。
终于,她终于能自己单独吃饭了,想夹什么菜就夹什么菜,想吃几碗饭就吃几碗饭,再不用战战兢兢地陪着箫白泽了!
第41章 绮月之台
听闻皇上往后不来繁光宫用午膳了,梨奈比任何人都失落,午后日光温暖,她陪林桑青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叹了大概十口气后,无比惆怅道:“小姐,您说男人怎么这么善变啊,菜好吃的话,就一直吃下去好了,宠爱谁的话,就一直宠爱下去好了,作甚挑三拣四喜新厌旧,真是让人看不惯。”
沐浴着温暖的日光,林桑青昏昏欲睡道:“喜新厌旧是天下人的通病,不单男人善变,女人亦善变,等梨奈你长到二十岁,便能明白这个道理了。”
梨奈今年才十五,要等到五年后才能明白这个道理,迎着日光摸了摸鼻子,猛然想到什么,梨奈睁圆眼睛道:“对了娘娘,皇上不是让您去舞苑练舞么?咱们要抓住这次机会,重新把皇上的心夺回来!”她赶紧跑进殿内,三下两下抓起一件披风,手脚麻利地披在林桑青身上,使劲把她拽起来,“还晒什么太阳,走吧小姐,咱们去绮月台!”
懒懒散散地任由梨奈拽着她起身,林桑青把脑袋埋在披风里,瓮声瓮气道:“梨奈,你要晓得,皇上的心永远抓不住,倘使碰巧抓住了,也会烫得你不得不松开手。”
这是多少漂亮前辈用自己的生命实验出来的真理。
绮月台建在皇宫中轴线最西方,向来是宫中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有闻名天下的乐师,亦有令五陵年少争缠头的舞姬。没有表演的日子里,乐师与舞姬便在此处排练用来取悦皇亲贵族的歌舞,他们偶尔也会当一次师傅,教授有需要的妃嫔跳舞。
据说,绮月台建于二十多年前,是周朝的皇帝为了他心爱的贵妃而建的,他们打算将这里作为别居。楼阁建成没多久,北界叛臣呼延瞬便率兵马夺取了城池,绮月台成了呼延瞬和靖尧郡主的欢愉之所,他们在此处欢歌燕舞,将天下搅和得民不聊生。
率领义军打进皇城,入驻启明殿后,新皇萧白泽本打算推倒这座辉煌而奢靡的楼阁,却被当今的太后拦了下来,太后道:“罢了,留着绮月台吧,费了不少银子建成的,推了多可惜。白泽,你要以此台为鉴,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万万不能走前人的老路子,做专宠昏庸的君主。”
从那以后,绮月台成了宫中的歌舞馆驿,萧白泽从未踏足过这里。它不再是奢靡的君王别居,而是一位见证者,见证了三个朝代的兴衰更迭。
岁寒冬至,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树叶、花叶皆凋零殆尽,往绮月台去的一路上,看到的尽是光秃秃的树干,偶尔看到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树,林桑青便要激动一番,拽着梨奈停下来观赏片刻,清嗅花香。
磨磨蹭蹭走走停停,直到日头西斜三分,她们才抵达绮月台。
爬了半晌的台阶,累得气喘吁吁,终于上到绮月台主殿,双脚刚落在木质地板上,耳边便传来低低的议论声,“这是哪位娘娘,怎么懒洋洋的,一点嫔妃的仪态都没有,倒像是宫外随处可见的官家小姐。”
林桑青不由得竖起耳朵:呀,这是在说她吗?
“嘘,小点声儿。”忙有人制止先头说话那人,“你刚来没多久,八成还不知道,她是近来得宠的林昭仪,皇上总去她宫里,你要仔细些,别让昭仪娘娘听见了,不然可有你受的。”
“她就是林昭仪?”先头说话那人显然不屑,“呵,她再得宠,还能越过我们家娘娘去?不过是仗着自己会做菜罢了,以为抓住了皇上的胃便能抓住皇上的心,真是痴人说梦。皇上现在生我们家娘娘的气,等气消了,还会回过头宠爱我家娘娘的。”
制止她的宫女晃了晃身子,将自己藏起来,“嘘,你快别说了,昭仪娘娘似乎听到了。”
眉心微动,林桑青不动声色地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宫殿右侧墙角边。不知怎的,不论是宫外的家庭妇女,还是宫内的聒噪宫女,都爱在墙角边上说人坏话,听墙角一词的由来大概就与此有关。越过厚重的木门,缓缓向殿内走,她侧首教育梨奈,“听到了吗,以后可不许和她们一样,私底下议论别的娘娘,若是让正主听见了,她们不计较还好,若是计较起来,我出面都保不住你。”
梨奈“唔”一声,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娘娘,要不要我去吓唬吓唬她们,让她们长长记性?”
她摇摇头,“不需要,从那个宫女方才说的话来看,她八成是柳昭仪宫里的人,我和柳昭仪之间已经有了嫌隙,若处置了她,她回去添油加醋说上一番,日后柳昭仪更要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长此以往,我还有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那个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桀骜美人儿才不会去思考是她宫里的宫女有错在先,而是会觉得她在变相针对她,继而借题发挥,将她视为毕生的死对头。
可能以后走路上碰着,不单要拿白眼仁对她,还要用口水吐她了。
她正想为没脑子的柳昭仪叹一口气,身后陡然传来声怒斥,“放肆!”林桑青吓得顿住脚步——嚯,谁啊这是,竟然动如此大的气。
她惊讶地回身,只见刚刚和梨奈谈起的柳昭仪正站在西斜暮光下,她今儿个穿了身月牙白素牡丹曳地裙,罩一件素绒绣花袄,又披了件百花厚斗篷,衬得一张脸蛋儿无比精致白皙,美得令同为女子的林桑青都叹服。
哟?她稍稍挑眉——柳昭仪怎么也来绮月台了?
见她回过身,柳昭仪露齿微笑道:“妹妹好脾气,这个婢子如此胡言乱语,全然不把妹妹放在眼里,妹妹竟也不动气。照我说,妹妹应当打她几个板子消消气儿的。”美目移至墙根附近,她抬手轻掩嘴唇,面露嫌恶之色道:“躲起来作甚,敢做便要敢当,出来!”
之前偷偷议论林桑青的宫女慢吞吞从墙角走出来,那个制止她的宫女亦跟着出来,二人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姐姐说什么玩笑话呢。”瞥她二人一眼,林桑青端着手臂,皮笑肉不笑道:“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婢子是姐姐宫里的人,倘使她说了再无礼的话,看在姐姐的份儿上,妹妹都会原谅她的。”
缓缓走近她,柳昭仪卸下面上嫌恶的神情,替她着想似的,板着脸义正言辞道:“这个婢子虽是我宫里的人,但若她犯错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本宫也不会纵容。”轻抬广袖,她询问林桑青,“妹妹你说如何处置她?”
一阵寒风贴面吹过,吹得林桑青有些恍惚——咦,柳昭仪何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这不像她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保持着警惕之心,对着柳昭仪虚伪笑道:“姐姐为人处世公正无私,不偏不倚,真令妹妹钦佩。罢了罢了,这个婢子不过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并未犯下什么大的过错,妹妹无意计较,姐姐你也无须惩罚她。”
许是她信口拍的两句马屁拍到了地方,柳昭仪很是受用,骄矜地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道:“听到昭仪娘娘的话了吗,还不快滚回去!”
那两个宫女如临大赦,忙磕头谢恩,“是,多谢昭仪娘娘,娘娘息怒!”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匆匆退下去了。
冷冷“哼”一声,柳昭仪回过身,亲热地拉过林桑青的手,顺着地上铺设的红地毯向殿内走,一壁走一壁亲热道:“听闻皇上特意从北地请了舞娘,专门教妹妹跳舞,姐姐心中好奇,不知北地的舞是什么样子的,和我们中原可有区别,便想着过来看一看,开拓一下眼界。”
不知是为了保持形象,还是为了看上去显瘦,柳昭仪穿的衣裳甚是单薄,她方才在风中立了稍许时辰,现下手冷得像冰块似的,林桑青被冰得打了个冷颤。不好先甩开她的手,林桑青咬着牙,竭力维持微笑道:“他们跳的舞并没有我们中原优美,但气势甚足,要用全身的力气去跳,就像上次皇上庆贺生辰,我所跳的那支舞一样。姐姐应当知道的,北地几乎常年冰冻,那里没有夏季,觉得冷的时候,他们会跳北地特有的舞蹈,一支舞跳完,浑身大汗淋漓,也就不觉得寒冷了。”
“哦?”一路向前,绮月台上的宫人们见了她们纷纷行礼,柳昭仪看也不看跪在脚边的宫人,敛眉思忖须臾,突发奇想道:“不如,明日让姐姐和你一起练舞吧!你看,这一到冬日中原也天寒地冻的,本宫一向畏寒,学了这个舞,正好用来暖和身子。再说,妹妹你一个人跳舞也觉得无趣吧,姐姐来陪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