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谣
她想,好奇心真的会害死人,她左不过觉得那件衣裳漂亮,没忍住女人的爱美之心摊开来看了看,又本着为人要守礼数的好心把抖乱的衣裳叠好,不曾想,这些事情如今成了证明她心里有鬼的证据。
嗯,做人还是懒惰一些好,她往后再也不叠衣服了。
殿内诸人开始将目光投向她,有探问,有疑惑,也有不可置信,她放下掩唇的手,正在琢磨该用什么话来为自己辩驳,宁妃不悦地蹙起眉头,头一次疾言厉色地呵斥身边的宫人,“琴儿,你住口!”她对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道:“宸妃妹妹不是会耍手段的人,她与淑妃妹妹无冤无仇,何必要冒险害她?况且那日宸妃妹妹一直在本宫的视线之内活动,本宫没看到她做令人起疑的事情,你不要在这里乱说话,搅了宸妃妹妹的清白!”
明明是为自己主子说话,没想到主子却反过来责备她,琴儿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娘娘何必委屈自己,事情既然不是您做的,您大可以向太后解释清楚,为何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背负在身上?”她似乎在潜意识中认定往华服中藏断针的人是林桑青,被自家主子训斥之后,她更加笃定了,“您没看到宸妃娘娘做令人起疑的事情并不能代表什么,要是真有谋害淑妃娘娘的心,她便不会让人看出端倪。娘娘您就是心地太善良、太柔弱,才会被人当成替罪羔羊。”
见琴儿还是咬着林桑青不放,宁妃更加愠恼,她蹙紧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厉声道:“放肆!看来是本宫平日里待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忘了自己的身份。等会儿回宫你自己掌嘴二十,想想今天说的话对不对,想想你该不该信口雌黄污蔑宸妃。”
琴儿这下更是委屈得快要哭了,她跪在地上唤宁妃:“娘娘!”宁妃故意偏过头去,没有理会她的呼喊。
这个时候要是还不出声,估摸殿里的人要觉得她心虚了,林桑青掸掸裙子上的褶皱,噙一抹温和的笑意,低头对那个叫琴儿的宫女道:“你叫琴儿?好名字。”唇角的微笑浅淡而疏离,恰如她的声音,“那么琴儿,你说华服里面的断针是本宫藏进去的,可有何证据没有?”面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她沉着脸看向琴儿,“你要知道,自从上次有人陷害本宫缝制巫蛊娃娃诅咒淑妃之后,本宫便惊了心,命人将繁光宫里所有的针线全丢了,你来说说,没有了针线,本宫要从哪里找断针去谋害淑妃?”
似乎没想到繁光宫里已无针线,琴儿的神情有一瞬错愕,不过瞬间,便又露出一副底气充足的样子,“后宫这么大,找一枚断针并不困难,针工局外断针满地都是,娘娘若真有心谋害淑妃娘娘,还怕找不着吗?”
好啊,这句话反驳得好,眨眨眼睛,林桑青放慢语气道:“哦?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本宫从针工局门口捡了枚断针放进华服中,那你怎么保证内廷司的人取走那身牡丹刺绣华服之后不会再检查一遍?”
琴儿梗着脖子执拗道:“宸妃娘娘既然要做这件事,便必然有万全之策,奴婢心思不如娘娘玲珑,只是个普通的宫女,如何能猜到娘娘的想法。”举目看向太后,她提议道:“太后,若您不相信,大可以请那日来莳微宫取衣裳的宫女出来对证,听听她怎么说。”
若是凭空污蔑林桑青倒也罢了,现下这个叫琴儿的宫女居然敢喊人过来对证,是她太过自信,觉得自个儿的猜测肯定没错,还是她其实早有打算?
心一点点沉下去,林桑青觉得不太妙,她今儿个,可能又要栽一回。
见自己宫里的人越说越过分,宁妃气得脸色发红,不过她的性子恰如江南的水,一向温婉贤淑,就连发火的时候都吓不着人,“琴儿你莫再继续胡言乱语了,本宫一个人在这里可以,无需他人作陪,你先回莳微宫去吧。”
琴儿长跪不起,“娘娘您为何不肯听奴婢的话?宸妃娘娘究竟有无嫌疑并不是我一张嘴能决定的,叫内廷司的宫女过来一问便知。”
说罢,她只盯着太后看,似乎在等太后下令带人过来。
太后沉默不言,双目流露出思索之色,她迟迟没有下令让人去找那日去莳微宫取衣裳的宫女过来对证,不知在想什么。
殿内的气氛有些僵硬,谁也不敢说话。
便在此时,敞开的殿门之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好啊,把那日送华服到淑华宫的宫女唤来,朕要亲自问问她。”
日光被挡住半边,一位着花青色常服的青年逆光而来,眉眼如名家亲手所画,敛尽殿中风华。他在沉香氤氲的大殿中顿足,先向太后行了常礼,“母后日安。”
淑妃一直淡定的坐在太后身旁,冷眼旁观殿内发生的事情,宛若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无论这出戏的结局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见萧白泽乍然出现,面上的淡然之色瞬间消失不见,淑妃惊讶的唤萧白泽,“表哥?你怎么来了?”
林桑青也有此问。
这个人昨儿个刚发了一场疯,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确有其事,他托风寒之名停了接下来几日的早朝,现在他应该躺在床上养病才是,怎么会突然来永宁宫呢?
见萧白泽来了,太后重新打起精神,神情亦恢复和蔼,“皇儿风寒未好,该好生在启明殿中养病才是,来永宁宫做什么,万一路上吹了风,病情再加重可怎么办。”
巫安眼明手快的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萧白泽撩袍坐下,还没开始说话呢,便先抵唇咳了几声,“咳咳咳咳。”咳嗽完毕,他才向太后道:“劳母后挂心。魏先生方才进宫开了一副方子,儿臣照方子喝了一碗药之后觉得身子好多了,想到今儿个是十五,是阖宫觐见母后的大日子,便想着来看看母后。谁知走到门口,刚好听到里面在谈论淑妃被断针划伤的事情。”
深邃的眼眸在殿中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尤其在林桑青身上停留最久,他维持着一代帝王该有的威严,怒形于色道:“朕一直以为乾朝的后宫是安稳和睦的,嫔妃们恭谨有礼,和衷共济,却没想到居然有人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朕这次绝不姑息。”偏头向后,他对站在身边的白瑞道:“白瑞,去把那位宫女叫过来,朕要好生查查这件事,要是查出是谁所为,定当严惩不贷。”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安稳和睦?和衷共济?要不是殿里有很多人在,林桑青真想问萧白泽一句“你是什么时候瞎的?”这两个词压根和他的后宫搭不上关系,用鸡飞狗跳、纷争百出来形容还差不多。
转念一想,萧白泽这人是人精中的人精,他早就知道自己后宫里的女人都是什么德性,所以从来不宠幸任何一人,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阳刚之身,方才那些形容词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其实他心底亮堂得很。
太后没有阻拦萧白泽,由着白瑞匆忙出门寻找那位送衣裳去淑华宫的宫女,她应当也想知道往淑妃要穿的衣裳里放断针的人是谁。
白瑞很快领着一个个头高挑的宫女回来,正是那日去莳微宫取衣裳的宫女,她供职于内廷司,不是哪个嫔妃宫里的人。
这个宫女入宫已有五年,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她平日里做事情很稳妥,几乎没有出过差错,所以内廷司的副典司长才让她去取淑妃在祭天仪式上要穿的衣裳。
进来之后,这个宫女先依照礼数分别拜见了皇上、太后、妃子们,动作不疾不徐,端恭有礼,一看就是靠谱之人。
太后扫她一眼,沉着问道:“你叫什么。”
那位宫女垂首答道:“回太后,奴婢名唤安雅。”
年纪大了坐久了脊背会疼,太后动动身子,神色庄重严肃道:“哀家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不许弄虚作假,更不许刻意隐瞒或信口胡言。”
名唤安雅的宫女再次垂首,“是。”
巫安姑姑拿了个软垫子垫在太后背后,重心向后移动,太后靠在椅背上,正色问安雅,“宸妃将那件衣裳交给你之后,你可有再仔细检查一遍?”
“回太后。”安雅缓缓道:“那件华服是给淑妃穿的,奴婢晓得不能出差错,所以将华服取回内廷司后,奴婢曾打开仔细查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眉梢处高高挑起,太后若有所思道:“哦?”
林桑青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宫女是靠谱的人,晓得衣裳拿回去要查看一下,她查看衣裳是在她碰过衣裳之后,只要这个宫女没发现异常,基本上便证明了衣裳里的断针不是她放进去的。
又想到什么,安雅迟疑道:“不过……”
太后问她,“不过什么?”
眼睛快速的从林桑青身上撇过,安雅抿一抿嘴唇,压低声音道:“奴婢准备将华服送去淑华宫时,宸妃娘娘身边那个叫梨奈的小姑娘突然到内廷司来,说来帮宸妃取缝补的衣裳。当时内廷司正好缺人手,奴婢找不到人帮忙,只好将淑妃娘娘的衣裳放在桌子上,转身去里头给梨奈取宸妃娘娘的衣裳。”怯怯看一眼林桑青,继续道:“奴婢去里头取衣裳的时候,桌子上的华服并无人看管,宸妃娘娘身边那个叫做梨奈的小姑娘就坐在桌子边等奴婢出来。”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安雅上面一段话还在替林桑青洗清嫌疑,结果这句话一出来,方才帮林桑青洗刷掉的嫌疑又重新黏回到她身上——梨奈可是林桑青的陪嫁宫女,她怎么这么巧,偏生在安雅取回衣裳的时候去内廷司?
说不定这是她们主仆俩用的一招声东击西之计。
琴儿用稳胜的眼神看着林桑青,似乎料定她今天会栽在此处。
淑妃仍旧像过来看戏一样,什么都不过问,只低着头弹指甲盖。
宁妃紧锁眉头望着琴儿,面上尽是责怪之色。
方御女专心埋头吃糕点。
林桑青想了想,那天她的确叫梨奈去内廷司取衣裳来着,梨奈回来的时候还和她说,她在内廷司看到了一件衣裳,可好看了,不知道是哪位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