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虽说所有人看起来都比她记忆中长了几岁,不过模样没变,容双还是能对上号的。
到了自己府上,容双让人把随行的宫人客客气气地带去喝茶,说是要自己去给父母上香,不想被人跟着。
随行的人不敢走开,公主府的婢女却都略通拳脚,轻轻松松把她们挡下。
容双对自己人还是蛮信任的,没再多管,径直去找父母的牌位上香。
容双定定地看着眼前两个冷冰冰的牌位一会,接过婢女点好的香插了上去。
人都是会变的,七年光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容双能感觉到自己和表哥之间可能再没有从前亲近,到了府上反而有些近乡情怯、不敢细问。她安静地在父母牌位前跪了片刻,才起身询问给自己写信的亲卫:“表公子情况怎么样?”
亲卫答道:“入冬之后,表公子一直不愿喝药,这几天病情越发严重,从昨天开始表公子就昏迷不醒、滴水不进,更别说用药。”
容双垂下眼,缓声说:“带我去看看表公子。”
亲卫没有多话,沉默地领着容双行至一处别苑外,止步不再往里走。
容双迈步入内,闻见庭中淡淡的药香。她往里走去,只见屋中飘着浓浓的药味,一旁还放着张装了两个轮子的椅子。
容双心脏蓦地一缩,止步不敢再向前。在旁伺候的婢女见她进来,立刻跪到在地,凄惶地喊:“小姐。”
容双让她退下,径直走到塌前坐下。
床上的人面庞清癯,再看不到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只有虚弱和寂寥。哪怕是在梦中,他眉头依然紧皱,仿佛正做着什么噩梦。
容双伸手紧紧抓住那枯瘦的手掌,哑声喊:“云初哥哥。”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浓浓的愧疚却席卷而来,让她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榻上的人毫无动静,似乎已经没了求生的欲念。
直至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他的食指才轻轻颤动了一下。
容双紧张地看向榻上依然双目紧闭的人。
云初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容双喊道:“云初哥哥!”
云初缓缓睁开眼。
容双下意识松开握着的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云初定定地望着她。
容双小心地喊:“云初哥哥,你醒了?”她紧张地说,“我带了两个太医回来,我让他们过来帮你看诊。”
“出去。”云初吐出两个字。
容双呆住。
容双嗫嚅片刻,还没说出什么话来,就见云初一阵猛咳,明显是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发作,看起来像是要把心肺都刻出来似的。
哪怕再不想承认,容双都明白了,他不想再见到她,她的出现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容双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容双又顿住脚步。她回过头,对上了云初直直望过来的眼睛。
容双心猛地一颤,哑声说:“对不起,云初哥哥。”虽然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让他也恨上她,但是他以前最疼她了,如果他恨她,肯定是她的错。容双的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这几年的事我都忘记了。你生我的气,肯定是我不好。云初哥哥,你把病养好,随你怎么骂我、随你怎么罚我好不好?”
云初看到她掉泪,心脏也狠狠一揪。
以前他最疼她,谁要是敢让她哭,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想办法帮她讨回公道。
云初讥嘲般笑道:“病养好了,也不过是个腿不能行的废人。”
容双走回塌边,再一次抓紧云初的手。
云初感觉自己被温软的手掌牢牢抓住,所有美好快乐的年少时光瞬间涌上心头。
只是那又如何,在他和姬晟之间,她选了姬晟。
她选得毫不犹豫。
如果是她要他的一双腿,他会给得心甘情愿,他连自己的命都愿意给她。
可是他不愿意给姬晟。
若不是他们姬家父子无能,他一门、容家一门又怎么会遭遇那么多劫难。
姬晟死了不是正好。
云初挣开容双的手。
他缓缓说道:“你忘了,我可以告诉你。”
容双收回手,安安静静地坐在塌边注视着云初。
她知道他说出来的话会把她记忆中的美好情谊彻底打破。
可如果事情是她做的,她应该知道。
她做的选择,后果应该由她来承受。
云初对上她通红的眼睛。
他心脏微微发颤。
她真是狡猾至极。
云初漠然地说道:“当时,有一味药可以治好我的腿,只是那药十年一开,错过了得再等十年。你命人找来了,但给了姬晟。”
哪怕十年后再取到它,他的腿也治不了了。
“……对不起。”容双低低地说。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挽回。
容双站起身往外走。
云初垂下眼睫,不再看她。
容双走到门边,忽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软软地倒了下去。
守在外间的婢女又惊又急:“小姐!”
云初惊坐起身,想下床去看她,身体却虚弱无力,只能远远看着她脸色憔悴又苍白地倚在婢女怀里。
这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痛恨自己病弱的身体。
他扶着床猛咳几声,手止不住地发颤,强撑着说:“……她带了太医,快去找太医。”
第15章 生死鸳鸯
容双很快被安置回房,太医随后也赶到。
去年入冬后,长公主的身体状况就一直很糟糕,好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太医们有好几次差点被姬晟全部撤换。
一看容双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两个随行太医心里咯噔一跳。
长公主在北疆那一战伤了根本,身体本就经不起折腾,今天又淋了场雨,怕是又要到鬼门关走一趟了。两个太医都不敢托大,忙让人去禀报姬晟、让姬晟把太医院其他人派过来会诊。
随行的两个小宫女也被放了进来,跪在塌边哭得伤心极了,一来是容双平时待她们极好,二来是她们刚才没能好好跟着容双,容双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们肯定也活不了。
两个小宫女哭了一会,唇上长着小痣的那个站了起来,含怒转头质问公主府的婢女和亲卫:“殿下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是不是你们对殿下做了什么?!”
公主府的人都被隔绝在外,并不知道宫里的情况,这次是远远看到容双的车驾才冒险让人送信。
这几个月来容双音信全无,他们不是不担心,只是姬晟把玉泉宫安排得水泄不通,他们根本没办法得知宫里的消息。
他们都太相信他们的小姐了,以至于没有想过她也会有撑不下去的一天。
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再没了容双回府的喜意。
其他太医还没到,姬晟先到到了。姬晟没想到容双回一趟公主府会再次病重,他本来等着看看容双到底回府做什么,结果却等到了她昏迷不醒的消息。
姬晟没管跪了一地的人,径直走向躺在榻上的容双。
只不过分开那么一会,她的脸色就变得苍白如纸、血色全无。
姬晟紧紧攥住容双的手。
他不会让她死的。
她凭什么在做了那么多恶事之后死得那么痛快。
他要她活着。
姬晟说:“姬容双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死,我让你整个公主府给你陪葬。”
容双的手动了动,仿佛想挣开他的钳制。
“你给我听好。”姬晟恶狠狠地威胁,“我说到做到,你们到时就在黄泉路上团聚吧。”
她回来时还好好的,回来没一会就出事了,这些人给她陪葬一点都不无辜。
容双指头颤了颤,却终究没能睁开眼。
姬晟看着连火炉都没烧旺的屋子,知道她刚才肯定不是在这里倒下的。
要弄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盘问最容易得到答案,但他没心情管这些,只留了一队人马让他们接管公主府,不许任何人进出,把容双回来后的事查清楚。
姬晟解下披风盖在容双身上,把人抱了起来,亲自带着她离开公主府回宫去。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留下她的命,她怎么敢死?
他不许她死。
哪怕她真要死了,他也不会让她死在外面。
姬晟冷着脸抱着容双回了宫。
太医正亲自来给容双把了脉,踟蹰地对姬晟说:“殿下许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诱发身上的暗伤,这口血吐出来,其实也是好事,要不然淤积在身体里更不好处理。”年迈的太医正小心地斟酌着用词,“要是殿下能熬过来,身体应该能养好。”
姬晟紧握着容双冰凉的手。
以前她的手永远热乎乎的,哪怕是冬天也不会发凉。
现在她的手掌永远冰冰凉凉。
她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消失于人世。
姬晟说:“需要什么药都给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