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无言
他是真的失望,对这个与他女儿一般大的孩子,他真的曾经寄予厚望。他的翰林院中,出出进进无数青年才俊,但是他能看得出来叶知的不同,他正直但不古板,狡猾但不奸诈,他未及二十,便做到了一朝之相,轻而易举推倒位高权重的梁略,算计军权在握的张台铭。可是如今他才知道,可叹他自诩阅人无数,却对叶知看走了眼。
叶落摇了摇头,“大学士,不是我。”
苏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在那样悲伤的目光里,叶落几乎要掉泪了,她咬咬牙,再重复了一次,“不是我。”
苏诚却在这时移开了目光,声音疲惫而低沉,“开始,我也以为不是你……。”余下的话,他再也没有说,只是一步一步的移回自己的队列。
叶落看向高座的君泓,他迎视着她的目光,却只是短短的一刻,他便转向旁边,“易卿,你来问吧。”
易惊鸿走了出来,脸色并不太好,他说,“叶相,此事交由下官来处理,请您如实回答便好,下官定当秉公办理。”
叶落点了点头,“请问。”
“请问昨日叶相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昨天清晨,我收到苏大学士的一封信,邀我外出议事。我便骑马出城,在约好的地点等候,但是苏大学士一直没有出现,后来天色突变,下起大雨,我便在一小木屋中避雨,恰巧遇上了同来避雨的苏婉儿及随从,我们一直待到夜幕时分,雨势渐小,我才离开的。”
她将怀里的一封信递了出去,“这是我收到的信,上面有苏府印记。”
易惊鸿打开看了一会儿,又转交给苏诚。
苏诚只看了一眼,便道,“是有苏府的印记,但不是老夫所写,这个笔迹,老夫从未见过。”
易惊鸿点点头,拿过那封信,交由旁边的协办人员放好,转向君泓,“皇上,臣想招一个证人上殿,此人是兵部的传令兵丁大年。”
君泓点头,“准。”
丁大年很快进来了,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场面,从进来开始,便一直在哆嗦。
“丁大年,将你所知的事情,详详细细的描述一遍。”
“是,是,大人。”丁大年两手交错,不断摩擦,讲起昨日他所遇到的事情来,他外出传达军令,昨日凌晨返京,是开城门后返城的第一个人,因为当时人不太多,他留意到与他一同进城的,还有另外一位青年男子。出于好奇,所以他抬头看了一下,发现竟然是去年新皇登基时,曾经在花间国王爷风飞絮身边见过的侍卫,因为当时他曾经见过这名侍卫去排队购买张记的烧饼,又是在他之前抢走了最后两个,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一同进城后,那名男子便往城南而去,他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也没太在意。在回兵部复命过后,他回家时,便发现叶相与这男子一前一后出城。
话已至此,也无须再问别的。易惊鸿打开一幅画,“你看清楚,你见过的是否这名男子?”
丁大年抬起头一看,连连点头,“对,确实是他。”
叶落眼里波光起伏,却又渐渐隐藏于长长的睫毛之下,那画上,是无涯。
易惊鸿收起画,向皇上拱拱手,“除了丁大年所述,微臣已经向当时的守城士兵确认过,昨日城门打开时,确有两人进城,一个是丁大年,另外一个,便是风飞絮的八大亲卫之一,无涯。”
君泓点头,一声不吭。
易惊鸿的视线转向叶落,略略停顿后,开了口,“不知叶相出城,是否是因为与无涯相约密谈,因为被苏小姐撞破,才杀人灭口?”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来过。”
易惊鸿还没有说话,苏诚便又站了出来,满脸悲愤,“叶知,想不到你为人竟然卑鄙至此,老夫原本不信,但是你本来便与风飞絮私交甚笃,这无涯与你,更是主仆情深,连皇上以及韦侍卫都曾经亲眼见你与无涯亲密无间,此次无涯秘密入京,又怎么会不去见你?”
他霍然转身,跪了下去,“皇上,臣得到密信,在叶知未入朝堂之前,身边,一直跟着的人,不是叶府的人,而是无涯。叶知与风飞絮并不是泛泛之交,从风飞絮的侍卫与叶知形影不离贴身保护便可见其交情之深。此事不仅与我苏家有关,若是当真有人居心不良,混入我朝为他人谋取信息,那么我崇兴,危也!”
君泓慢慢翻看着苏诚呈上来的东西,看不出什么表情,半响,才问,“这么短的时候,爱卿是从何得到这么完整的信息的?”
苏诚叩下头去,“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消息的来源,而是它的真假。求皇上为老臣作主。”
君泓又翻看了半响,才缓缓抬起眼来,他早知道叶知与风飞絮别有交情,却不知道两人的结交,远超他的想像。
“叶知,风飞絮与你,究竟是何种交情?”
朝堂之上,有短暂的寂静,叶落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她早就知道,这些事情,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她的过去,是无法抹杀,她也从来无意抹杀的。
她缓缓的跪了下去,那是标准的君臣之礼,“皇上,能否给臣一点时间?苏大人,易大人,你们能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解释清楚这些事情?”
君泓点头,“你起来说话吧。”
叶落站起身来,目光,在身旁那些面色各异的人身上扫过,再投向殿外,她说,“在我未进入朝堂之前,我从未想过会与风飞絮站在对立或者可能对立的两边,我们少年相识,相知十年,我们可以为对方出生入死。”
此话一出,顿时有了小小的骚动,即便是君泓,也按捺不住震惊。十年相伴,十年相知,这样将彼此视作生死之交的两个人,该有何等浓厚的感情!
在这些紧张的气氛里,叶落却缓缓笑了,“我从来不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地方。甚至今天,我也可以说,如果风飞絮有难,我仍然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但是,这是在不违背家国大义的前提下。私是私,公是公,从我踏入崇兴的朝堂开始,我没有做过一件因为风飞絮而辜负我身为崇兴人身份的事。我,上无愧天地,下无愧朝堂,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苏诚神色复杂的看着叶落,眼前的这个人,单单从这份气度和胆色来讲,已经足够让人心折。可是,为何偏偏是他?
叶落看向苏诚,“苏大人,我如果要与无涯密谈,根本不用约到城郊那样的地方,我叶府虽然说不上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但是既然无涯已经来了,我有足够的信心担保我们的谈话不会为外人所知,又何须承担风险跑到城外那样的地方?再者,我如果真的要杀人灭口,也不会有那份闲心,还要辱人清白,不是我自视太高,但是我如果真的要女人,并不缺自荐枕席者。苏小姐的确倾城佳人,但若要找,天下间女子各有娇媚,我实在犯不着杀人之前还要多此一举。最后,最重要的一点,即便是我真的要杀人灭口,我也可以做得天衣无缝,毁掉现场所有我存在过的痕迹,苏小姐弱质纤纤,我要出手,断无可能还有生机。”
“叶知,你到现在还巧言强辩?”苏诚上前一步。
“苏大人,你不觉得奇怪吗?苏小姐昨日出事,今天就证据确凿证明我有罪,短短一夜,你竟然能得到事关我过去十年的资料?”叶落再转向易惊鸿,“易大人,不知你的那些证人,证据,又是如何在一夜间搜集到的?”
易惊鸿拱拱手,“这是苏大人今晨带来的。”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转向苏诚,毕竟,短短一夜,要备齐这么多东西,实在不太可能。
苏诚略有迟疑,才道,“昨晚小女出事后,我一方面进宫请太医,另外一方面要管家带侍卫前去勘查,这些,都是管家查到的。至于叶知的旧事,则是昨夜不知何人放到我书房中的一封信上提到的。但是,”他抬起头看向君泓,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叶知都难逃嫌疑,为防万一,还请皇上将叶知关押,等小女苏醒或者事情查明后,再作定夺。更何况,叶知身为一朝之相,却与别国王爷惺惺相惜,此事非同小可,不彻底查清,实在让人不安。”
君泓没有说话,苏诚又加了一句,“还是说,皇上真如传言那样,对叶相别有怜惜,所以有心包庇?”
过了很久之后,君泓的声音才从上头传来,“准奏。易惊鸿,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
“是!”
就这样,叶落被关进了易惊鸿的牢房。
一路上,易惊鸿都没有说话,叶落也没吭声,只能听到单调的脚步声音,愈加显得沉闷而压抑。
这间牢房的环境不算差,叶落粗略瞟了瞟,至少还比较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