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第42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古代言情

  倒不是宣氏和陆霜妤不肯搭理他,而是每次他一开口,滔滔不绝的元赐娴就蓦然停嘴,席间气氛一僵,母女俩疑惑之下自然得对个眼色,便错过了接陆时卿话的时机。以至他一度感受到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一道排挤是个什么滋味。

  

  元赐娴对待宣氏还是十分友善的,因不好意思吃白食,用完晚膳就去帮她挑新制冬衣的图样,之后继续宿在她隔壁屋,临入眠倒是消了点火,不料梦里却生出更气人的事来。

  这一回的梦境是上一次的延续,她听见姜璧灿的婢女说完话以后,远远传来一阵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马车越驶越近,紧接着响起一个她惊心熟悉的女声:“灿儿?”

  正是姜璧柔。她的嗓音略有些虚弱沙哑,但元赐娴不至于听错。

  姜璧灿似乎往前靠了几步,然后道:“阿姐,是大伯托我来这里等你的。大伯叫我转告你,你去到岭南后自有人接应,此后切记隐姓埋名,再也别回长安。圣心难测,你与元家牵连甚深,圣人现在答应赦免你,却难保他何时变卦。”

  姜璧柔像是苦笑了一声,沉默许久道:“谢谢你与二叔替我在圣人面前求情。”

  “阿姐何必与我见外,你当初也帮了我不少忙。好了,时候不早,我该回了,你一路保重。”

  “你也是,夹缝生,大不易,你与二叔在六殿下与圣人之间来回周旋,万莫掉以轻心。”

  姜璧灿应了一声“好”。

  接下来便是马车离去的响动。

  元赐娴醒来后,见窗外仍旧一片漆黑,便将脸埋回被褥,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心中不可名状的火——元家满门惨死,姜璧柔却独善其身,活着逃去了岭南。

  她咬着后槽牙冷静了一晌,暗暗理头绪。

  姜璧灿口中所谓的“帮了我不少忙”,必然是指毁掉她和郑濯婚约的事了。姜璧柔会作为帮手参与其中,她并不如何意外,叫她有些惊讶的是,姜家竟不止意欲投靠郑濯,而与此同时如墙头草一般,与圣人也打了一手好关系,且不知何故,竟在岭南也布及了手脚。

  掌握姜家姐妹不难,但要解决朝堂上的这些麻烦,俨然已不是她一个闺阁女子力所能及的范围,她恐怕有必要再与郑濯联络一次,或者趁在陆府,先探探陆时卿的口风。

  唉,怎么每次一跟他生气,就有便宜事落到他头上,偏偏还都是她有求于他。

  元赐娴暗暗叹口气,一直思虑到天亮,却因陆时卿早早就进宫面圣去了,便没能与他打上照面,等吃过早食,却听说姜璧柔来了陆府拜访陆老夫人。

  这说辞是个幌子。元赐娴客居陆府之事不曾宣扬到外头,陆时卿交代了阖府上下统统闭嘴,府门一关,知道这事的,也就是元陆两家人罢了,所以姜璧柔来找元赐娴,明面上还得寻个借口。

  宣氏听说姜璧柔是来当和事佬,劝元赐娴与元钰和好,早些归家的,便差人将她领去了西院。

  元赐娴一见姜璧柔来,就晓得了她真正的来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怕是熬不住了吧,竟急迫到找来了陆府,非要嫁祸与她不可。

  她移门看见姜璧柔站在阶下,言辞恳切道:“赐娴,阿嫂是来接你回家的。你说你,无名无分的,住在陆府算怎么一回事?传出去实在太不好听了。”

  元赐娴嘴角一扯:“阿嫂若是不说,也不像今日这般贸然前来,外边人怎会晓得?”

  姜璧柔微微一滞:“你与世琛到底为何争执,如今竟连阿嫂也气上了?”

  元钰在元赐娴跟前发过毒誓,绝不将梦境的事告知第三人,故而姜璧柔倒的确不晓得真相,还道兄妹俩真是吵架了。

  元赐娴笑笑不答:“外边天寒,阿嫂进来说话吧。”

  她说着便三两步下了台阶,瞅了眼略有几分潮湿的青石板,搀住了姜璧柔道:“这台阶夜里结了霜,刚被下人清扫过,阿嫂当心。”

  姜璧柔应了一声,笑容略有些僵硬,在她的搀扶下跨上了两步台阶,等走到第三级,忽是靴底一滑,惊叫一声朝后仰去。

  元赐娴的手却早便等在了她腰后,使力死死托住了她,随即平静道:“阿嫂还好吧?”

  姜璧柔似是惊魂未定,点点头说:“没事,倒是吓得腿有些软。”

  哦,都给下一次假摔埋好伏笔了。

  元赐娴笑盈盈地瞅了眼五步之外的门槛,果见姜璧柔临门一绊,抬了脚却是一个腿软没跨过门槛,直直往前跌去。

  这次她没再拦,见她把小腹准确无误地摔在门槛上重重一压,方才弯身似诧异似忧心道:“阿嫂!”

  

  姜璧柔意外滑胎的事很快传遍了陆府。大夫第一时间赶来,却还是没能保住她肚里的孩子。

  宣氏被吓得不轻,元赐娴没去痛得死去活来的姜璧柔身边陪着,反倒过来宽慰她:“老夫人不必忧心,这事我会处理好的,跟您陆府没有干系。”

  宣氏见她从事发起始便是一副相当淡漠的模样,心中疑虑渐生,刚欲问点什么,却见她笑了一下,吩咐被陆时卿留在府上照看的曹暗:“曹大哥,你替我去请阿兄和城西的俞大夫过来吧。”

  她说完,叫陆霜妤好生照看宣氏,然后便朝西院去了。

  元钰火急火燎到陆府的时候,正碰上从大明宫匆匆赶来的陆时卿。

  府上生了如此乱子,曹暗自然当即差人快马加鞭去了宫中禀报郎君,故而陆时卿得到消息实则不比元家晚。

  他看了眼满脸焦色,一头大汗的元钰,伸手一引示意他请,然后当先跨进府门,待入了西院,到得元赐娴屋子前却不好再往里,一个急停顿在了门槛处。

  屋门半敞,正中一道屏风遮掩了床榻,元赐娴站在屏风外侧抱着小臂,因冷风灌入打了个寒噤。

  她听闻脚步声回头,先看了眼陆时卿,继而将目光投到了他身后一截的元钰,淡淡道:“阿兄来了。”

  这里毕竟是陆府,又是女眷的院子,元钰也不好随意跨进去,有心无力地急切道:“你阿嫂如何了?”

  元赐娴笑了一下:“阿兄进来看看就是了。”

  元钰见她神情不对劲,却也一时顾不了许多,忙看了一眼陆时卿以示询问。

  陆时卿略一颔首,示意他请,待见他入内,便听屏风里侧传来姜璧柔含带哭腔的声音:“世琛,对不起……你别怪赐娴,都是我自己不好……”女声含含糊糊的,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这一句。

  陆时卿负手听着,目光却落在一旁一样冷眼旁观的元赐娴身上。等姜璧柔说完,他看见她上前几步,入了屏风里侧,然后道:“阿嫂,这事如何能不怪我?我是故意松手的呀。”

  陆时卿隔着老远都感到里头气氛僵了。

  元赐娴的声音却仍旧很平静:“台阶湿滑,阿嫂想摔上一跤,我觉得不合适,毕竟你怀着我阿兄的骨肉,所以拼命将你扶住。却不料你决心之坚毅,实如东流之水一去不回,眼见前头有块结实的门槛,就又要将肚子往上轧。我能怎么办,只好松了手,成全阿嫂这一番感天动地的苦心了。”

  元钰瞠目盯着元赐娴。

  姜璧柔面容惨白道:“赐娴,你在说什么?”

  “阿嫂,我搬到陆府,就是希望你能够知难而退,若你不来今日这一遭,你的心思,以及你买通俞大夫的事,我都打算装作不知,哪晓得你竟是个迎难而上的性子?”她说罢,朝屏风外唤了一声,“陆侍郎,烦请替我催催俞大夫,他这脚程也太慢,我得给他扣工钱了。”

  陆时卿笑着叹口气,去外头替她催人,回来时手里多了件披氅,站在门槛处朝里道:“元赐娴,出来。”

  元赐娴一头雾水地步出,问:“大夫呢?”

  陆时卿把披氅搭在她肩头,给她裹严实了,一边说:“大夫很快就来,这屋子太脏,你别待了。”然后朝里淡淡道,“元将军,您的家务事,请您自行处置,陆某先将令妹带走了。”

  他说完,揽着元赐娴朝外走去。

第52章 052

  元赐娴的确不想再待在里边配合姜璧柔的演出了,连多瞥一下都觉得眼睛疼。但陆时卿这话却也不在理,好像把她生生圈进了他陆家似的。

  她姓元好不好。

  她垂眼看了看揽在她肩头的手,以及裹在她身上的绀青色鹤氅,记起昨日的气恼事,扬着下巴道:“谁允许你带我走了?”

  “谁不允许了?”陆时卿看了眼毫无硝烟,不见敌情的后方,反问道。

  元赐娴顺他目光回头一瞧,恶狠狠道:“等我阿兄忙完,你就笑不出来了。”她说话间已被陆时卿揽着步出了西院,奇怪问,“这是要去哪?”

  “给你重新安排住处。”他答,“姜氏躺过的屋子要好好清扫,床褥得拿去烧,门槛也要重新修。”

  元赐娴听着觉得解气,一时也就忘了与他作对,切齿道:“还有面盆得砸烂了,手巾必须扯碎,茶盏要拿去回炉重造。”

  陆时卿垂眼看了看她气恼的表情,暗暗记下了,然后道:“你若早说是因为她才来投奔我的,今日我也不会叫她进府添晦气。”

  这见血的事确实晦气,元赐娴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尤其觉得愧对真心待她的宣氏,想了想道:“我回头就去给老夫人赔不是,再请人到府上作法超度……”她说到这里叹口气,“可怜了我未出世的侄儿。”

  虽说孩子左右都保不住,她这做姑姑的还是有点难受。

  陆时卿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问:“怎么,你很喜欢小孩?”

  元赐娴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喜欢别人家的小孩。”

  他一噎,挑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你瞧瞧我阿嫂,生孩子也太痛苦了,我玩别人家的小孩就行。”

  敢情这事还给她落了阴影。

  陆时卿更烦姜璧柔了,正斟酌语句,准备告诉她生孩子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却突然听她问:“你跟姜寺卿熟吗?他厉不厉害?”

  她问的是姜璧柔的二叔姜岷,朝中的大理寺卿。

  “马马虎虎。”陆时卿一词答两问,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赐娴自然不打算将梦境内容告诉他,只道:“当然是因为我‘欺负’了阿嫂,怕被姜寺卿报复了。怎么样,这号人物你惹不惹得起?人家的品阶比你高呢。”

  陆时卿嗤笑一声:“长安城里还有我惹不起的人?”

  他这倨傲的态度,说好听点叫自信,说难听点叫嘚瑟。

  但元赐娴突然发现,他嘚瑟起来的模样特别迷人。这么嘚瑟,才有资格做她的靠山嘛。

  她搓搓手道:“那我就放心了。”

  陆时卿却觑她一眼:“你放心什么?我只说惹得起,也没说要替你惹。”

  她一恼:“怎么是替我惹?大周上下谁不晓得咱俩的关系,他若欺负了我,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太岁头上动土,这种事你也能忍?”

  陆时卿点点头:“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元赐娴气得搡开了他的手,停步道:“那忍字头上还一把刀呢,你不心痛的啊?”

  她肩上的披氅原就是松松垮垮搭着,眼下动作一大便滑下一截,陆时卿叹口气道:“我考虑下。”然后绕到她身前,慢条斯理地帮她把系带系妥帖了,朝前努努下巴,“到了。”

  元赐娴暗暗腹诽他几句,抬起头来,瞅着跟前的院子道:“这不是圈套吗?”说完,挥挥手示意嘴误,改口道,“我是说,这不是东跨院吗?”

  是的,这就是跟陆时卿一墙之隔的东跨院,宣氏口中的“圈套”。

  她终于要中了吗?

  陆时卿解释道:“这里风水好,免得你再给我生事。”

  元赐娴“嗤”他一声:“不用了。阿兄等会儿就会接我回家的,刚好阿嫂的麻烦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我就不……”

  “不回去。”他打断她。

  元赐娴“蛤”了一声,拎高了自己的耳朵,朝着他道:“你再说一遍?”

  陆时卿拽着她的胳膊,带她进到院中主屋,吩咐下人搬来暖炉,收拾床褥,与她在桌案旁坐下了才道:“你阿嫂的事还不算解决了。”

  元赐娴撇撇嘴。她当然晓得眼下不算彻底解决,哪怕经此一事,阿兄已然看清了姜璧柔的嘴脸,却也不可能在她滑胎体虚的情况下拟出休书来。像他这样的老好人,做不出如此凉薄又不道义的事。

  实则元赐娴虽不似阿兄心软,原本却也是给姜璧柔留了余地的,毕竟出主意的是姜璧灿,她这阿嫂说到底也是可怜人,她便想别把事做绝了,所以退避到了陆府。甚至在台阶上,她也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哪知姜璧柔当真铁了心不悔改,加之梦境种种提点,才叫她不得不下了狠心。

  毕竟这是个不知何时便可能捅元家一刀的人。

  但陆时卿说的不错,眼下火候还不够。元赐娴到底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她的假摔,元钰会信她这个妹妹,外人却不一定,且“受害者”总归博人同情,这事传了出去,元家未必占上风,甚至姜家很可能借此添油加醋,在朝堂上抹黑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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