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第49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古代言情

  拣枝回来已近子时,一脸忧心忡忡,元赐娴一看就觉不对劲,再次以如厕为借口溜了出去,示意她跟来,到了外头,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拣枝气都没来得及喘匀,急声答:“小娘子,婢子去给陆侍郎带话,却没见着人。陆老夫人说,他今早天没亮就离了长安城去办公差了。”

  元赐娴不由一愣,问道:“什么要紧的公差,竟非得除夕夜办?”

  “婢子也觉得奇怪,想您一定好奇,便替您多问了几句。陆老夫人说,这公差是昨日就派下来了,但陆侍郎并未交代具体,很是讳莫如深。”

  “昨日就派下来了?”元赐娴一耳朵抓着重点,蹙眉思索起来。

  既然如此,陆时卿昨夜怎么没跟她说,且还答应了她守岁的事。

  这不是摆明了扯谎吗?

  她将脑袋转得飞快,随即记起了更多古怪的事。眼下回想一番,陆时卿昨夜的举止的确很是异常。暂且不论夜闯闺房这等事如何不符他的行事作风,当晚,他看她的眼神,说话的态度,都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似乎难得没有与她“斗法”的心情,多是沉默或者顺从。话里话外都好像……好像有些难言,有些挣扎。

  可她当时因接连几日未能逮他,急于逼他提亲,一点也没多想。

  她将这两天的种种古怪串连在一道反复回想,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突然扭头奔回了阿爹的书房,一跨进门,就见原本头碰头窸窸窣窣说着什么的一家子一下收住了话头,都抬起眼来紧张地望着她。

  她把手扶在门框上,直直瞧着他们:“阿爹阿娘阿兄,你们瞒了我什么?”

  元易直叹息一声,无奈看了冯氏一眼。

  他就知道瞒不了元赐娴多久。但事实上,只要不叫她在昨夜知晓真相,捱到这个时辰也就够了。她已经不可能追赶得上陆时卿。

  元赐娴的指甲紧紧扣着门框,继续追问:“陆侍郎去哪里了?你们告诉我。”

  冯氏起身上前,把她的手拉扯下来,免她自伤,然后道:“滇南起了战事,他与南诏及吐蕃去和谈。”

  元赐娴像是一时没听懂,半晌讶极反笑,难以置信道:“谁叫他去的,圣人?”

  “是他自己的意思。”元易直答。

  她将冯氏的手一点点拨开,略有些迟滞地上前,一字一顿道:“也是您的意思?”

  元易直沉默不答。

  元赐娴突然笑了一声:“那是什么地方,有怎样的虎狼,孤身前往会是何等下场,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也不清楚?”她说到这里似有所悟,“还是说,根本就是您逼他去的?您不愿叫他娶我,觉得他不值托付,就逼他证明给您看?”

  “南诏兴战的目的是咱们元家。这一战,他细居太子要的是圣人对我元家更多忌惮,要的是大周终有一日自断后路。他去了,为了元家去的,为了减轻圣人对您的顾虑去的,您却这样袖手旁观?”

  元钰见妹妹态度恶劣,皱皱眉道:“赐娴,你冷静点。”

  元易直面冷如霜,瞧着她道:“谁说他就是为了元家去的?滇南沦陷,多少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他既为人臣子,心系天下,就该义无反顾去救。”

  “即便如此,救他们的法子有很多,朝中能说善战者也很多!”元赐娴双手撑案,紧攥着案沿,双目赤红地道,“为何非得是他?替大周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的为何非得是他?”

  元易直一怒之下蓦然起身:“为何不能是他?既如你所说,旁人都可替大周赴死,为何唯独他不能?”

  “因为……”元赐娴被问得噎住,突然眼眶一热,眼泪跟决了堤似的,大颗大颗往外滚。

  元易直冷嗤一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回头好好想清楚,究竟该不该说。”说罢转身走了。

  元赐娴站在原地拿袖子去揩泪,却到头来越揩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冯氏叹了口气,给元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瞅瞅元易直,然后揽过元赐娴的肩,一下下轻轻拍打。

  元赐娴便更是忍不住,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哭也哭不停,憋了一晌,干脆抱着冯氏边哭边喊:“阿娘,我就是不想,就是不想他去……我不是不懂阿爹说的道理,不是不忧心滇南的百姓,可是他去救他们了,谁去救他?”

  她越哭越不可遏制:“阿娘,我心疼……我心疼啊……如果,如果他死在滇南怎么办?阿娘,我怎么办……”

  冯氏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轻声道:“窈窈,滇南是很危险,可你为何不能相信他呢?你阿爹都信他,你不信吗?”

  元赐娴微微一滞,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来。

  冯氏刮了下她的鼻尖:“你阿爹从前隔三差五便上战场,你又何时见阿娘这般哭哭啼啼过?阿娘不是不担心他,只是更相信他。”

  “滇南是个是非之地,但阿娘一直很喜欢那里,因为那是你阿爹一次一次罔顾性命保护着的地方。现在滇南有难,你说,你阿爹怎可能对它袖手旁观?可他却撒手将它交给了陆侍郎,难道不是因为对他有十足的信心?既然如此,你为何就不能相信你阿爹,相信陆侍郎?”

  元赐娴慢慢止住了哭势,在一下下的抽噎声里冷静了下来。

  “窈窈,阿娘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想寻个口子发泄,但你也别伤了你阿爹的心。哭完了,就去与他道个歉,今天可是除夕。”

  元赐娴点点头:“阿娘,我知道错了,我会跟阿爹好好道歉的。”她说完咬咬唇,“但是您今天能不能跟我一起睡?”

  冯氏不免失笑:“你倒是多大了?”

  她瘪瘪嘴:“我现在比三岁小孩还脆弱。”

  

  元赐娴连夜跟元易直道了歉,完了理直气壮抢走了冯氏,夜里却也未能歇息安稳,时睡时醒,一遍遍梦到陆时卿闯来她闺房的一幕。

  她说完逼婚的话,听见他承诺下回再见就娶她。

  然后场景一换,漫天都是白色的纸钱,她看见陆霜妤站在送葬队伍的前头,手擎一根细长的竹枝哭得双目红肿。

  她想冲过去看看那棺椁里头究竟是谁,却怎么也追赶不上,耳听着哀恸声越来越远。

  如此重复几次,她回回睁眼都惊出一身冷汗,像是看见了不祥之兆一般,翌日一早醒来发现被褥都是湿的。

  大概是她在梦里哭了。

  元赐娴颓了整整一夜,待听见邻里坊里的新年炮仗,却是一下醒了神,被这欢喜的吵嚷声激得振作起来。

  她赶不上陆时卿了,却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在房中思索了一晌,拿定了主意,突然跑出院子,叩响了元易直的房门,见他就问:“阿爹,我想起一桩事。早些年,大周尚未积弱到现如今的地步,南诏偶尔也向朝廷朝贡,有时由您代为呈上。”

  “有一回,我瞧见贡品里头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璞玉,可礼单里却未有这笔记录,便想偷偷截胡了做玩物。您当时说,这块璞玉堪比和氏之璧,价值连城,不可儿戏。礼单里头不曾记录,是因它是南诏二皇子私下拿来讨好圣人的。”

  父女俩不生隔夜仇,元易直的气早就消了,闻言认真回想一番:“是有这么一桩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您想,有权力的地方便有斗争,咱们大周被夺嫡之争闹得乌烟瘴气,难道他们南诏便能侥幸避免?南诏二皇子拿了块价值连城的璞玉,越过太子细居偷偷朝贡,岂不正是想讨好咱们的圣人,有朝一日或将借此获得大周的支持?”

  “这件事足可证明他的野心,也可证明细居身边并不干净。当时咱们懒得掺和他们南诏的家务事,选择了作壁上观,现在却何不利用这桩事提醒细居注意他后院的火势?”

  “你的意思是,派人将这块璞玉快马加鞭送给细居,借此替陆侍郎争取到他的微末好感。至少,南诏军队不至于一言不发就向陆侍郎开火?”

  元赐娴点点头:“但问题是,这块璞玉进到宫中后流落去了何处。”

  “阿爹派人去查查。”

  元赐娴回到院中,坐立不安地等待答复,一个时辰后,听见拣枝回报:“小娘子,有消息了,那块璞玉被做成了兽雕置入皇陵,但当时有些边角料剩余,圣人就赐给了子女们。其中一小块给韶和公主打了枚玉戒。”

  她蓦然起身,抿了抿因一夜未得好眠而干燥的唇,道:“去公主府。”

第60章 060

  郑筠早在冬至就已得徽宁帝赦免,不再被囚罔极寺清修,重新回到公主府。元赐娴便直奔安兴坊而去,心中略有些忐忑。

  毕竟这正月初一的日子,郑筠更可能身在大明宫,若是安兴坊一趟扑了空,再要进宫去,耽搁时辰事小,却怕会惊动诸如平王这样对元家不怀好意的人,到时风声走漏,难保不会横生枝节。

  她忧心了一路,幸而递上名帖时,听公主府的仆役答复说,郑筠今日抱恙,并未出门,就在府中。

  元赐娴松了口气,跟随仆役到了中堂。

  郑筠很快就来,看上去气色尚可,并未有所谓抱恙的姿态。她手里拿了一个檀色的小木匣,一见元赐娴就开门见山地淡淡道:“县主要的玉戒。”

  元赐娴着实愣了愣。她可还什么都没说。

  她伸手接过匣子,启了盒盖一瞧,见里头果真是枚通体玉白无瑕,成色、质地堪绝的环戒,疑惑之下抬头问:“贵主怎知我今天来意?”她说完很快反应过来,再问,“您是有意称病在府,在这里等我的?”

  郑筠扯出个笑来,没有说话。

  元赐娴知道时辰紧迫,见她不答,便先把匣子交给了身后拣枝,言简意赅道:“八百里加急,密送到滇南。”

  这枚玉戒得在陆时卿到达滇南之前发挥作用,所以她没法亲自送。从长安到边陲足有三千多里,靠一个人的脚程就太慢了。陆时卿已走了一日一夜,任她马术如何超绝,也不可能后来居上。唯一的法子便是以驿站传信,一路换人换马,日夜兼程,一刻不怠。

  拣枝领命离去后,元赐娴看了眼郑筠,不免心生疑惑。

  郑筠身为嫡公主,于宫中消息一面理当比她灵通,应该早就晓得了陆时卿南下的事,既然如此,为何如此被动,在这里干等她来?

  虽说这问题有些尴尬,但她不问也是难受,便直言道:“您既是早就知道这枚玉戒对他有用,为何不在他离京前就交给他?”

  郑筠垂眼笑笑,轻声道:“反正你会来的不是吗?”

  元赐娴皱皱眉头。在她看来,郑筠的做法实在不符常情。因为料定了情敌会上门来取玉戒,助心上人一臂之力,所以就把这个机会拱手让人?这叫什么因果啊。

  何况,哪怕将这一点勉强解释为郑筠的不争与大度,这事还是没法解释得通。毕竟她想到那块璞玉纯粹偶然灵光一现,并非及早预谋,郑筠又如何笃定了她会来?

  她突然联想到上回那封被寄到舒州,提醒陆时卿归途小心的密信。当时的郑筠也像是通过某些渠道提早得知了什么消息。虽说到头来,归途风平浪静,但她并不觉得消息是假。或许正因对方发现计划暴露,见陆时卿已然有所防备,才临时放弃了刺杀。

  元赐娴对郑筠此人愈发好奇,只是非常显然,她眼下无法从她口中套出话来,若再纠缠盘问,就显得有些失礼且自讨没趣了。

  她只好笑道:“总之这次多谢贵主,我先告辞了。”

  郑筠点点头,着人送她出府。

  元赐娴心中一颗大石落了一半,总算比昨夜轻松了些,一回府就去跟阿爹回报进展,待从元易直书房出来,碰见元钰,听他很诧异地问:“我的好妹妹,你刚才就是这副鬼样子去公主府见情敌的?”

  鬼样子?元赐娴奇怪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元钰目不忍视地道:“不是这里,是眼睛肿得像核桃,发髻乱得像草包……唉,罢了罢了,天生丽质,也不在乎这些了。”

  元赐娴摸摸头发干笑一声,却也不太介意这些琐事,只要把事办成了,怎样都行。她转而问他:“阿兄这是来找阿爹的?”

  元钰神神秘秘拉了她到远处,低声道:“是阿爹叫我来的,估计又要问我,你和陆子澍的事。”

  作为刚和离不久的苦命娃,他这几天只得了爹娘寥寥几句宽慰,然后就一直被问元赐娴和陆子澍的情况。可怜他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还得拼命讲那家伙的好话,说俩人是怎样怎样患难与共,情投意合。

  元赐娴赶紧道:“那你可得瞒结实了,要是被问起我的心意,千万别给套出话来,说我追求陆时卿是想找他做靠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倘使让阿爹知道她的初衷是意欲拯救元家,这婚事八成得成为泡影。

  元钰觑她一眼:“阿爹是找我打听陆子澍的,问你心意做什么?咱们元家上下,但凡不是瞎子,谁还能看不出你的心意?”

  元赐娴一愣:“啊?”

  元钰跟瞧傻子似的瞧着她,拍拍她的肩膀:“傻妹妹,当局者迷,你可长点心吧,别被人掳了还不自知啊。”

  元赐娴瞅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讷讷眨了三下眼,一瞬心如鼓擂。

  

  十日后,滇南边陲的南诏守军营突然遭逢夜袭。

  这些日子以来,大周地方军因缺失有力的主心骨而士气低迷,南诏急行军几乎占据了绝对优势,一路北上,往益州方向推移,攻下了大半个剑南道。而包括太子细居在内的这批守军则留在后方,以确保先锋兵的退路。

  可就在前天,自南诏运往这里的粮草意外被截,军营里头的几名将领得到消息,以守军营位置很可能已暴露为由提议转移阵地,细居却一直未应。

  他的意思很简单:守军营的位置没有暴露。

  这批粮草不是运往前线的辎重,而只是守军的供给粮,由于数目不多,的确少派了士兵护送,被人钻了漏子并非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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