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第97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古代言情

  “没事,自己人,来了随便上哪儿一坐就成,元臻起得早,会招待好。”他含糊说完,闭上眼重新睡了过去,就把事情全都给了八岁的大郎。

  元赐娴咯咯一笑,伸出根手指,在他胸前打着圈儿激他:“夜里生龙活虎,早上烂泥似的,陆子澍,三十二岁了,你这是老牛迟暮了啊。”

  他“唰”一下睁开眼来,这下哪还有半点混沌迹象,抓了他嚣张的手指在掌心:“元赐娴,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她屈膝,往他下边顶戳了一下,察觉到他势头上来了,道:“活了?活了就起了。”

  “咚”一下。

  陆时卿起了,不单起了,还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眼神跟刀子似的,大概是在斥她不嫌事大。

  元赐娴也是没法,不挑点事,他不肯醒不是?

  她说:“速战速决哦。”

  每次她一个带这种“哦”呀“哟”的语气词,陆时卿头皮都要炸,一句话没讲,三下五除二直奔山门。

  待云收雨歇,拾掇妥当,倒掐了个好时辰,把臂出了院子,就听仆役说,陆霜妤和窦阿章到了。

  说起这一对,也有故事可讲。当年先帝还在时,陆霜妤不堪窦阿章滋扰,每每碰面,总不给他好脸色瞧,不料后来战事爆发,她随兄逃奔至回鹘,却反在异国他乡惦记上了他。当时那点情愫,并未够得上相思,只是她离得匆忙,什么交代都没留,所以偶尔想起,便有点担忧,怕那个书呆子想不开或者误会了,跟皇帝去拼命怎么办。

  如此挂念了一阵,等陆时卿和元赐娴回京扶持了郑泓上位,长安城大乱初定,她才与阿娘一道在大军护送下归京。

  回去头一天就拐着弯子问兄嫂,窦家是怎么个情况。

  元赐娴说,知道一个男人两个月不理须发是什么模样吗?

  陆霜妤愕然,问是不是窦阿章。

  她说是,不过她来晚了,看不到了。他在得知陆家并未造反,且她平安无事以后,已经把一脸的须渣都处理了。

  陆霜妤知道元赐娴没道理夸大事实,揪着心在府上犹豫了整日,刚下决心跑一趟窦府,就听说窦阿章来了。她迎出去,一眼看见他须发确实已打理清楚,人却瘦了好几圈,脱了形似的,还没能胖回来。

  她说不上心里滋味,真要有个形容,大概就像是吃了串儿冰糖葫芦。又凉又酸又甜。

  窦阿章看她一脸挣扎,道是她嫌弃他这副鬼样子,忙说自己不是来打扰她的,确认她平安无事就走。

  陆霜妤暗骂他呆子,喝住他,然后叫红菊拎了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出来。

  窦阿章不见其意,直到那只肥硕的鸡被塞到他手里,听见她道:“杀了吃,把身板补结实了,然后来提亲吧!”

  她说完,不知是羞还是恼,转身就跑。

  窦阿章心都跳停了,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等反应过来,激动得手一松,老母鸡因此挣脱了去,满院子飞跑。

  陆霜妤躲在墙角,悄悄探头,见他慌里慌张追鸡,笨手笨脚扑了一身的毛,捧了腹笑。

  一眨眼,这一双也成亲六年许了。窦阿章官至礼部侍郎,陆霜妤自然跟他住在长安。

  陆时卿和元赐娴讲着这些个往事,出去迎他们,一面吩咐仆役,将在外头贪耍的元臻元姝叫进来见客。

  仆役忙去寻兄妹俩,到了偏门,却只看见元姝一人。八岁的小娘子在玩弹弓,拿了红绸布条蒙着眼睛,打对头一排小靶子。

  靶子唰唰应声倒地,一旁几名陪她的丫鬟拍手叫好。

  仆役刚欲上前,叫小娘子莫耍了,忽听一阵车轱辘声,紧接着,视线里便撞入一辆阔气的马车,车是玄色,车壁雕了螭纹,看上去绝非寻常人家。

  车刚停稳,里头便掀帘下来个人,与此同时,那边尚不知情的小娘子一弹弓打过来,恰好击在这人腰间珩佩上,丁零当啷一声脆响。

  “哎哟!”被石子打中的人没发声,倒是车内又下来个太监模样的人,捏着嗓道,“大家,您可还好?”

  仆役与一旁丫鬟们脑袋一懵,意识到来人身份后,慌忙跪倒。

  蒙着红绸的陆元姝扯下布条,满面疑惑地往道口望,就见那头唇红齿白的少年笑意翩翩,推开太监的手朝她走来,边问:“元姝,不认得我了吗?”

第120章 番外·今生·大团圆(二)

  陆元姝看清来人,低低“呀”了一声, 讶异之下指头一松, 红绸子随风脱手,恰好飘向郑泓的方向。

  郑泓抬手, 轻轻巧巧一接,捻在了掌心,随即见她慌忙敛色福身, 叫他:“陛下。”

  看她身板小小一个,摆出的姿态却有模有样,他颇是老成地叹了口气:“果真不认得我了,说好了不要叫我这个的。”

  他都没自称“朕”, 她叫什么陛下呢。

  他说罢低下头去翻找袖中物件, 像要拿什么东西给她。

  陆元姝却小心翼翼瞅了瞅四面,压低了声,再喊了他一句:“陛下。”

  郑泓掏到一半的动作一停,抬头看她, 见她樱桃似的小嘴微微张开,无声比出个口型:陛下哥哥。

  郑泓乐了,扭头看一旁的宦侍严福:“朕说什么来着!”

  严福闻言眯缝着眼笑。来洛阳的路上, 圣人笃定地说,陆小娘子见了他, 一定还像从前一样喊他一声“哥哥”。

  虽然人家小元姝顾忌着礼数, 顾忌着周围有人,没敢叫出声, 但严福还是朝郑泓竖了个拇指,道:“大家高瞻远瞩,真知灼见。”

  他说完,瞧见小皇帝面上得意洋洋的神情,恍惚间记起了前头几年的光景。

  当年小圣人遭逢大难,为德王所救,九死一生归京,匆忙登基,很长一阵子里,面上就没露过几分笑意。

  六岁的孩子,坐在龙椅上脚还够不着地,却神情肃穆地做着大人都未必干得了的事情。

  圣人长大得太快了,在陆中书及原先德王手底下一派朝臣的辅佐下,迅速肃清平王余党,为元家平反,昭先帝罪孽于天下,一桩桩一件件井井有序。

  满朝上下,没人觉得这样不对劲。因为没人把他当孩子看。

  他是他们的圣人,再窄的肩膀,也得扛着大周的江山。

  但陆中书有时候不忍心。那些太过黑暗,太过血腥残暴的事,他在替这孩子摆平。

  然而不久后有一回,狱中审一名要紧的刑犯,圣人听说后,说要亲自盯着。

  那竹书夹身的大刑,他一瞬不瞬从头看到尾,从最初的脸色煞白到慢慢恢复血气,走出牢房时,一点惧色不见,脚下步子沉稳有力,似压千钧。

  可严福知道,当夜电闪雷鸣,圣人做了噩梦,从床榻上赤脚跳下,哭得到处跑,嘴里呜咽,却不知道喊谁好。

  对圣人来说,他的阿爹是千古罪人,生母又早就没了,继母梁皇后则在韶和公主为了救她而选择牺牲弟弟冒险以后,再没脸在他这个皇帝跟前摆出母亲的姿态。

  这个孩子,从此连哭都找不到躲的地方。

  就在那样的跌跌撞撞里,他被浩浩汤汤的洪流推挤着拼命前进,逼自己及早长成大人模样。最初的两个年头里,忙碌到根本没闲工夫笑。

  就连严福也以为,圣人被迫急速成长,或许永远便是这样了,小小年纪就沉默寡言,眉峰拧出的沟壑比笑涡还深。

  但是后来,陆元姝出现了。

  那天,白瓷玉雪般的小女娃被陆中书牵着,走得摇摇摆摆,悠悠晃晃。

  圣人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严福觉得不到十岁的圣人怎可能对个两三岁的女娃产生特别的情愫,于是好奇问他在笑什么。

  然后他听见圣人说,这女娃娃刚满月不久时,他曾抱过她一次,但之后,大周很快就风雨飘零了。

  严福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娃娃,是圣人在颠沛流离之前,最后一段鲜活美好的安稳记忆。

  圣人看见她,就像看见那个曾被大人们用鲜亮的衣裳包裹住的,不曾露出内里腐朽溃烂的大周一样。

  严福想,这个女娃娃,对圣人来说大概有点特别吧。

  后来的年月里,圣人得了闲,便三不五时偷溜出宫,去永兴坊瞧这个女娃娃,每次都给她捎上一大堆礼物。为免陆中书生气,拜访之时,必然及早准备好几封奏折,美其名曰:请教老师几个问题。

  严福没觉得圣人不务正业。反倒认为这样的圣人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像个真正的孩子了。

  兴许陆中书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对这事多加阻拦,当然,也兴许是君臣有别,他没法硬拦吧。

  倒是元姝的同胞兄长元臻很不喜欢圣人抢夺妹妹的注意力,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明里暗里给圣人使绊子。

  圣人当然没有真生气,只是有点不服,便拿礼物哄小元姝,说:“以后你不要叫我陛下,也叫我哥哥吧。”

  元姝被礼物哄得高兴,把亲哥哥抛在脑后,甜甜地喊他。

  后来有一天,澜沧县主听见了,大惊失色道:“咱家这是要出个公主了不成?”

  圣人就说:“师母,元姝想当吗?想当的话,我给她封一个就是。”

  县主说成何体统,拒绝了他,叫他好好温习功课去,并且回头警告了元姝:“不能称呼陛下为‘哥哥’,如果真要叫,得叫‘陛下哥哥’。”

  严福当时觉得,县主可真是个妙人,难怪生出了这样可爱的女娃娃来。只是陆家到底很有分寸,从不恃宠而骄,所以不肯捡圣人的便宜,没叫元姝成了大周的公主。

  他那会儿有点替小元姝感到惋惜,可随着年岁慢慢过去,到得如今,圣人十四岁了,他又突然觉得,幸好当初没封这个公主啊。

  圣人早成,虽只这般年纪,心性却比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成熟了。只是现在元姝还是个花骨朵,他也一时没理明白,一心把她当妹妹看待。

  但照严福的贼眼瞧,这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或者说,迟早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等圣人和元姝再长大几岁,两人间究竟还是不是纯粹的兄妹情谊,犹未可知呢。

  倘或当初给元姝封了公主,叫她真成了圣人妹妹一般的存在,等圣人哪天想明白了,还不被自己的决定气得呕死。

  严福出了半晌神,看见郑泓从袖中拿出了一只布老虎,上前递给元姝说:“给你玩的。”

  陆元姝伸手接过去,捣鼓了两下,费力仰着脑袋瞅他:“陛下是来参加百日宴的吧,那弟弟的礼物呢?”

  哟,小丫头长大了,当姐姐了,知道给弟弟谋福了。

  郑泓扯了嘴角一笑:“他的礼物在后边马车里,少不了,放心,元姝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冷哼,偏头就看元臻冒了出来。

  这年纪的男娃娃还没开始长个子,元臻也没比元姝高大多少,在郑泓面前小矮子似的,偏还要挡在妹妹跟前,小大人一样道:“外头风大,陛下快些里边请。”

  不动声色一句,既不得罪人,又掐断了妹妹跟假想敌的独处。

  郑泓觉得,相比当年只会在他鞋底板黏牛皮糖,元臻已经有了不少长进。但跟他一较量嘛,还是差得远了。

  他眉梢一挑,负手道:“老师并未邀请我,我不请自来实属失礼,如此进去,恐怕不大合适。”

  元臻到底才八岁,喜怒大多还是写在脸上,一听就露出窃喜之色,刚想说点客气的话送客,却见他下一刹笑道:“不过既然元臻这样说了,我不往里去一去,实在辜负你一片好意啊。”

  “……”陆元臻的脸一下青了几分。

  严福觉得圣人太坏了,这样欺负个八岁的男娃娃,忙打圆场,跟郑泓说:“那大家,咱们里边去?”

  郑泓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跟他道:“也好,刚巧近来朕碰上桩难解的事,想请教老师。”说完给他一使眼色。

  严福得了眼色,忙配合问:“大家,是什么事呀?”

  郑泓心底满意,嘴上轻飘飘道:“朕想迁都到洛阳来。”

  哎哟,迁都这么大的事儿,说得跟寻常人搬家似的,严福吓得腿一软,差点没走稳当,再回头一看陆元臻,男娃娃的脸黑得能磨出墨汁来。

  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前前后后入了府门。元臻气得一路无话,只有使劲牵着元姝的手,才能找到作为正牌兄长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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