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嗯?这个……
聂清麟一时没听懂卫太傅深奥的潜台词,想了想,总归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便酝酿着回答:“太傅当年的风采惊冠六宫,想要不注意都很难!”
其实这也是实话,当年只要先皇宴请群臣时,后宫顿时便如过节看戏一般,要知道宴会上有“貌赛潘安”的卫冷侯大人出现,众位娘娘和宫女、公主都很“骚”动。
美男子总是让人看不够的,尤其是那举手投足的潇洒做派,在一群不是身形发福就是胡子浓密,头发稀疏的臣子里是相当出众。
记得那场赏花会,人比花多,她当时人小个儿矮,又是备受冷落的皇子,坐得远了些,满眼睛里除了高高的官帽,黑乎乎的脑袋外,十年难得一见的名花是一眼都没扫到。
既然看不到花儿,又不爱看一个个喝得通红的老男人之脸,自然是往顺眼的地方多看看了,加上那几日母后总是说她的做派没有男儿应有的气概,不免要跟卫冷侯这样美男子学上一学。
因为平时难得一见,观察得难免仔细了些,当时只觉得太傅连饮酒过多,皱眉扶额的姿势都是那么出众,难怪看红了一干女眷的双颊。
不过现在她才知道,卫太傅其实连杀人挥刀时都透着优雅呢!可惜了这份风采,让她再投胎一次,成为真正的男儿身也学不来啊!
哎,太傅你为何堕落如斯?叫众多深宫女子何处寄存芳心?估计现在宫内的那些红颜们再看到这位卫潘安,恐怕只剩下吓得哭红双眼的份儿了!
而卫太傅压根没想法到小皇帝会这么恬不知耻的承认,怒火顿时升起。
听听!什么“惊冠六宫”?真真的是纨绔子弟调戏小娘子的语气。
惊冠六宫的俊脸顿时便阴沉下来,瞪着眼前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偏偏这小儿嘴里说得轻薄,神色却是一本正经,湿润的大眼儿都泛着逼人的挚诚,一脸困惑地回望着太傅大人。
换个旁的须眉男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恶心得一刀劈了那厮!可是从这孩子里说出来,怒火转了几圈就只剩下点无可奈何了。
环视四周,偌大的皇帝寝宫空空如也,寒酸得紧;小皇帝身上穿的便衣,一看也是去年变小了的,待到身子再长长些,那袖子就快缩到胳膊肘了;书架上那几本子闲书被小儿翻来覆去看得都有些卷了页。别看这小吃货好似一天都不闲着口舌,可是吃来吃去的零食,放到一般富裕的小户人家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想来这小儿一辈子也没尝过受宠的滋味吧。
宫里受冷落的皇子公主不是只有聂清麟一个,可是被挤兑成这样,还怡然自得,甚会苦中作乐的,真是只有这么一位奇葩了。
不过……太没眼色了!
虽是个好男色的,自己偷偷弄个小太监侍卫什么的也成啊,偏还不知分寸的恋上了篡权的重臣!
就算是个女子,跟自己亲近久了也会心生惧意呢!起码府中那几个小妾,在自己严惩了争风吃醋,手段毒辣的后,个个吓得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夜里服侍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们曲意奉承的僵硬。
这小皇子不是没看过自己的狠厉,怎么就不知道个“怕”字呢!就跟刚刚独闯凶山恶水小鹿似的,看见呲牙的老虎,也要不知天高地厚地蹭过来,用小嫩蹄子捋一捋虎皮。
这么一看,小儿情窦初开时,恋的又是个国恨家仇的死敌,最后又要折在对方的手上……细细品来,窝囊而短暂的一生都可以写成催人泪下的折子戏了。
原本是想训斥一下这小混蛋的无耻悖伦,绝了他的龌蹉念想。可是转念一想,任他脑子里再怎么翻腾,谅他也不敢真对自己真的做出来什么勾当来!
任这小子偷偷的痴想着,总好过再立一个一心匡扶聂姓正统的皇帝吧,想到了这一点,快要吐出口的怒骂倒是慢慢地收住了。
聂清麟不知太傅大人的百转回肠,只看着那俊脸上的阴郁神色渐散,便知道今天这一节儿就要过去了,待到太傅慢慢松开了钳住自己的手,立刻狗腿子地换了杯水,递给太傅饮下。
待太傅彻底压住了火气,缓声道:“皇上,你还年幼,难免会有些贪馋尝鲜之心,但你毕竟是前朝高皇的玄孙,皇家的脸面不能不顾,要是让我听到这寝宫里发生了什么腌臜的丑事,别怪太傅我到时候不给皇上你脸面!”
宫里清俊的小太监倒是多,小皇帝备不住色心顿起,弄上个尝一尝开荤的滋味,可既然存了留他的心,就不能给那些藩王们起兵废帝的口实,聂清麟觉得这番话她是彻底的听懂了,感同身受地说:“太傅放心,自从在朝堂上听到大魏百姓吃不上饭的疾苦,朕每日的饭食已经主动减半,今儿实在是嘴馋,管御膳房要了些红薯,可烤上后,朕就后悔得紧,觉得自己太过骄奢,起了这个头儿,下面的文武百官都这般行事,倒真让卫爱卿为难了!不过,幸好太傅来得及时,您整日替朕分忧,三餐都不应时。这红薯下到您的肚子里,也不算是浪费了。”
卫太傅可真有些被这满嘴胡扯的小混蛋逗乐了,但是还是微眯着眼儿问:“陛下是在跟臣抱怨吃不饱吗?”
这是什么欲加之罪?聂清麟略后悔今儿在太傅面前话多了,连忙就此打住:“整日的不动,哪会吃不饱?太傅您饮酒了吧?要不要在这暖榻上歇一歇?”
卫太傅的乏劲倒是真上来了,加上热热地喝了一肚子的糖水,倒是舒服得紧,于是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因为方才太傅要向皇帝训话,不让人进来伺候,送糖水的巧儿放下杯盏便出去了。如今太傅睡下了,更是不方便叫旁人,于是去龙床上抱来了自己小时盖的一条缎面棉里儿的棉胎小被,轻轻地盖在太傅的身上,自己则端着剩下的烤红薯,爬到龙床上,躲在被窝里一边细细咀嚼吞咽,一边揣摩太傅方才的话。总觉得他的话其实是大有深意的,偏不明示,还真叫自己摸不着头脑。
只是这太傅好似来寝宫上了瘾,旁的不打紧,卫侯爷吃惯了山珍海味,总是毫不客气地跟自己分食这捉襟见肘的零嘴儿,叫人如何是好!
今儿居然还边吃边嫌弃自己太过浪费!以前在上书房时学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谛,可算是彻底的领悟了!
太傅可不知皇帝心里的愤恨,只觉得这身上的小被跟它的小主子一样,透着蜜枣一样的芬香,盖在身上倒是暖暖的,可是睡了一会,屋内黑炭的烟呛味就攻占了上来,熏得太傅终于忍不住,腾地坐了起来。
站起来时,发现小皇帝也睡着了,大大的被子紧紧地捂住了口鼻,只露出细细的眉眼儿,睡得有些发红的脸儿还真像是甜糯的粉团。
太傅站在榻前低头看了一会,觉得今儿在这耽搁的时间是够长的了,便活动了下筋骨走了出去。
行至宫门前,准备坐上马车时,突然回头问道:“阮公公,你做这大内总管是有多久了?”
阮公公见太傅一路不语,突然开口却是问起了自己,心里一紧,连忙回到:“回太傅,奴才在宫里当差快四十年了,后来幸得太傅提携,做这大内总管有三年了。”
太傅从怀里取了一方素绸的帕子,擦了擦自己被黑炭熏得有些发黑的口鼻,然后扔甩给了马车下的阮公公:“三年?不长但是也不算短了,这宫里的供奉规矩,你也应该是了解的。内侍府的人昏庸惫懒,干些欺上瞒下的勾当,让外人看了,倒是以为是本侯苛待了圣上,那些个无用的奴才也不用留着,该改责罚杖毙的,就请阮公公看着办吧……”
说完,便撂下了马车的帘子,一路疾驰扬长而去,徒留下阮公公捧着染黑了的帕子,在寒风中消散着冷汗。
今儿这是又刮的哪阵妖风?阮公公摸不准这风穴所在,但是内侍府的奴才们算是被这诡异的凤尾扫到了。
那天,内侍府里哀嚎声一片,板子拍肉的声音此起彼伏,用担架抬出去的,足有七八个。
当天夜里,十几箱的上好白炭连同带着水滤嘴的暖炉就送到了皇帝的寝宫,一并送来的还有些崭新的被褥摆设,送东西来的内侍总管冲着安巧儿点头哈腰地说。时辰太晚,有些大件的摆设得第二天送来,请安姑娘恕罪之类的。
一时间,寝宫算是旧貌换新颜。小皇帝躺在新送来的被褥里,只觉得身下顺滑绵软得都要陷进去翻不开身了。
想到晚膳时,铺了满满一桌面的菜色,聂清麟难得皱眉了起来,这骤然增多的佳肴各个色香味俱全,想来是御膳房的师傅们不再缅怀先皇,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了。可是量多的却让人吓得不敢肆意地动筷。
太傅刚刚训斥了骄奢之风,下面的奴才就如此乖张行事,岂不是要坐实了她贪图吃喝之罪?
狗奴才们真是欺人太甚!
闻着空气里好闻的果木熏香,在绵软的被窝里又舒服地打了个滚,聂清麟喟然长叹:做一个俭朴而低调的皇帝,原来是这么难!
第9章
待到第二日醒转的时候,聂清麟发现织坊已经把新制的龙袍送来了。
昨日下午那场板子肉,敲得一干监府人人自危,幸好龙袍绣纹样式以前剩下不少,备用不时之需,都是现成的,织坊的总管干脆召集了所有上乘的裁缝一夜之间就裁好了带有綉纹的布料,缝好了三件便送了过来。其他的便服衣袍也是快马加鞭的赶制中。
龙袍很是合身,在新送来的大铜镜前照了照,还真有点天子龙威的架势了,可是少了衣领的遮掩,想到再也不能在朝堂上肆无忌惮地打盹,聂清麟也是略觉遗憾。
上了早朝的时候,风流倜傥的小皇帝终于睁着大大的眼儿,端坐在龙椅上,让龙椅旁的太傅大人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日朝堂上除了平日里的文武百官外,居然还有一位进京的藩王——平川王。
他是先帝的六叔,嫔位所出,因不得先帝的垂爱,封地也小了些,紧挨着平西王的大片肥沃封地。
虽然赏灯节快到了,但是以往进京的大多是女眷孩子,藩王进京的也有,但是是少数,可是这样提前进京的可就是稀罕了。
尤其现在这多事之秋,估计到了赏灯节,各路藩王的家眷都不会进京,免得做了篡权佞臣的质子砝码。
平川王主动提前进京,这是怎么个路数?
瘦得跟竹竿子的平川王摇摇晃晃地上了朝,边咳嗽边给小皇帝磕头请安时,聂清麟真是担心这位皇叔公咳出一副带血的心肝来。
卫太傅今儿平易近人得厉害,从蛟龙椅上站了起来,快走几步扶起了病怏怏的平川王,和颜悦色地说:“平川王,您有恙在身,何须如此大礼?来人,拿椅子来!”
等到平川王谢恩坐定后,除了例行简报平川治下的民生,就是感谢卫太傅为他寻来的回春圣手,只希望这次宫内的名医能为他诊治得精细些。
快病死的藩王原来是进京看病来了。这下群臣心里也顿然开朗了。
这平川王一向是个胆小不惹事的,就算其他的藩王抗命不交朝贡,但是平川王倒是按时纳了分内的供应。可惜是个穷地方的藩王,交了的那点子也是杯水车薪。
一场照早朝下来,聂清麟坐得腰酸背痛。卫太傅今儿真有点回光返照,居然又大发慈悲,吩咐她不用去上书房了,可以直接回后宫,跟平川王的年幼嫡子玩耍一阵,温存下皇家亲情。
平川王因为身体不好,得子甚晚,这个平川王府的一脉嫡子聂忠才不到七岁,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软软的绒毛在略大的小脑袋上扎了个小小的发髻,还绑了对金玲儿走起路来哗啦啦直响。描金的小袍子裹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看就是个备受宠爱的小贵公子。
等着他在奶娘的指引下给小皇帝施了礼后,便奶声奶气地说:“听父王说,我是皇上的小皇叔对吗?”
聂清麟将小皇叔拉到身边,摸了摸他肥嘟嘟的小脸道:“皇叔你年龄虽小,但是辈分的确是比朕大了一辈儿。”
小孩儿听得自己的辈分比皇上大,立刻咧嘴笑得甚欢。
幸好昨日内侍府监送来了些奇巧的玩意儿,倒也能体面地款待这年幼的小皇叔,待到小皇叔玩得累了,又叫了些新鲜的瓜果,聂清麟笑眯眯地问:“小皇叔开堂识字了吗?”
小皇叔猛点头:“回皇上,四岁便开堂拜了先生。”
聂清麟顺手拿来了一本国志,展开了里面的地图,边吃瓜果,边点着上面的字考一考小世子。
待到说了一圈后,小皇帝笑眯眯地问:“朕倒要考考小皇叔,可知道你父王的封地在哪?
小孩猛点点头,指着一处狭长地带说:“父王说这片土地,将来都是我的封地!”
聂清麟顺着胖乎乎的小指头看了看,点了点头,心里想到:小皇叔有福气,倒是块好地方,地带狭长,守着官道的咽喉,只要这里一封,那旁边的平西地区就是瓮中的老鳖,慢火炖煮便是一锅上好的补汤了,只盼着汤水滚热些,太傅大人慢些饮用,不然天下平定了,她这无用的小鲜肉也要进锅炖煮了……
卫太傅不知小皇帝的忧思,对自己的汤水如此关切,此时正在上书房里整理炖鳖汤的“柴草”。
病秧子平川王坐在软软的圈椅上,面上还有些犹豫之色:“安西王到底是我的皇侄,太傅要治他欺君之罪,本王不便妄议,二虎相斗,胜者自然服众,可是太傅大人让我出面封道截了他的咽喉要道,这……这恐怕会让聂氏宗亲鄙薄啊!
卫冷侯听了平川王的婉拒之词,依旧和颜悦色:“平川王的顾虑,本侯自然明白,也体恤一二,可是平川王您顾念着聂氏的亲情,他平西王可是个翻脸无情之辈,最近你们边界上侵地的官司打了不少,让地方上的文官左右为难,因他平西王跋扈惯了,倒是您没少割肉啊!但是平川王您端和服众,不能不为您的小王爷考量,我看他平西王的胃口大得很,不止喜欢占地,也很喜欢您这府内的小王爷啊,要知道他膝下的那几个世子可是没一个成器的,哪及得上您膝下的聂忠,被教养得乖巧伶俐……”
平川王突然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身体在椅子上剧烈的摇晃。
他知道,这位笑面虎的卫太傅在全国各地都下了暗探,可没成想这等子陈年丑事也被他洞悉个一清二楚。
自己如今府上的正妃,是老妻病死后续弦新娶的。名门大家的闺秀,配给自己到底是太年轻了,自己又是体弱的,房中的事情自然惫懒无力。
可恨那平西王做世子时,色胆包天,居然趁着赏灯节,太后宫里空虚无人,引诱着自己的新妇强行做了悖伦天谴之事。
后来被太后撞破,但也只能是一通责骂了事。谁让先皇与他的五弟都是太后所出,那平西世子是太后亲生的皇孙呢!自然是大事化小。
但是那正妃回了府里之后,肚子就渐大了起来,最后到底是瞒不住,跟自己一五一十地说了实情。
平川王是个面慈心善的,虽然气愤得有心将这不守妇道的新妇沉了井,但是还是一时心软,让她生了后,便圈禁在了佛堂里。
平川府内一直无所出,本来是想掐死这孽种的,可看上一眼,粉团可爱的体格,又是不忍心。
取名“聂忠”一语双关,道破了平川王当时的纠结,但盼着这孩子养大后,比他的娘亲懂得“忠”的含义。等孩子渐渐养大,聪慧可人,这平川王愈发舔犊情深,待他是真如自己亲生的一般。
卫冷侯这一句可是捅了平川王的心尖儿。自己时日无多,只盼着稚儿在膝下承欢,将来也算是延续了自己这一脉的宗谱,要是那平西王在自己死了后,存心让聂忠认祖归宗,毁了自己死后的清名,让世人皆知自己被侄子戴了绿冠,真是血脉贲张,就算是拼了老命,便宜了外姓人,也要让他平西王在自己之前赴那黄泉之路!
这天的书房密谈,成果丰硕。
平川王体弱,不宜在宫中久留,辞别了皇上便领着小儿回了暂居的王府。
卫冷侯惬意地敲了会桌子,想起自己还没用膳,想了想问道:“皇上那边用了午膳了吗?”阮公公连忙叫来那边的太监仔细过问了后,回禀到:“皇上方才只顾着跟平川小世子玩耍,单单吃了些不正经的瓜果点心,还不曾用膳。”
太傅点了点头,告诉阮公公他一会要去皇帝的寝宫,与陛下一起用膳。
阮公公连忙下去传话给御膳房准备些太傅爱吃的菜肴,又命人送信给寝宫,叫那里的人赶紧预备着。
等到太傅跨进寝宫的大门时,小皇帝难得端端正正地坐在正殿里候着呢!
阮公公高声命人传膳,一样样菜色悉数端到了桌上。君臣二人再添宫中佳话,一团和气的共进午膳。
等到吃上饭了,卫太傅这才发现小皇帝的毛病,平日里看着嘴馋,可是真正用餐时,捡拾那可口精致的尝上几口后,便停箸不动了。
太傅微抬起眼儿,问道:“皇上可是忧心灾民,食不下咽,还是有臣在一旁,你不大习惯?”
聂清麟平日饭量不多,昨日骤然增多的菜色,让素乏惯了的肠胃应接不暇,加上方才有吃了瓜果点心,哪里会饿?
听到瘟神问话,连忙答道:“难得太傅忙里偷闲来陪朕一起用膳,朕是欢喜得紧,只是方才跟小世子玩耍,贪嘴吃了些他带来的地方小食,正存着呢,有些不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