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色狮
“多了,这骆驼值不了那么多。”他又问道,“你们何时启程?”
“再置些水粮,即刻便走了。
“这么急?!”
“嗯,有事不能耽搁。”
子青帮着阿曼将骆驼牵出来,李敢返身寻出驼鞍等物,替她铺上驼背。
“你们且等等,水粮这里都有,我即刻备去。”见子青似乎欲开口,李敢苦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你不会连这些都要与我推脱吧。”
子青只得道:“多谢。”
李敢匆匆去了,后厩只剩下子青与阿曼两人。他二人捡了处屋檐下的阴凉坐下,子青递了水囊给阿曼喝,自己支肘听着虫鸣蝉叫,一径想着心事。
半晌,阿曼轻声道:“青儿……”
“嗯?”
“你若去了楼兰,日后想给你爹娘上坟怎么办?”
未料到他说这个,子青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了?”
阿曼不看她,平静道:“李广虽可恶,但我瞧李敢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你既不想回长安,若与李敢同守边境,也算不负你爹爹所望。”
子青静默片刻,亦平静道:“若爹爹尚在,必定会与我同往楼兰。”
“青儿,你怎么……”阿曼眉头深皱,转过来盯住她,“难道你没有想过,也许你这一走,今生今世都可能再回不来了?”
“我知道,我原就没想过再回中原。”子青不解地望着阿曼,“你怎么了?当初你不也希望我能随你去么?”
“现下我有些后悔了!”
阿曼猛地别开脸,双目死死地盯住地上的沙砾,声音低沉。他自小历经坎坷,颠沛流离,都是靠着一己之力挣出条路来。故而,他一直以为即便带子青一同回去,他自是不会让子青有任何损伤,即便到了楼兰岌岌可危之时,他也是有能力将子青先行送走的。
然而此番中毒之事,却使他心中大骇。他不敢去想,若当时子青随他一同回客栈,也喝了被下毒的水,她现下会是怎生模样?!
然后,他又看到了子青眼中对霍将军的牵挂与眷恋。
只要她能好端端的,那么,他愿意放手。
就算明知道长安城不适合她,他仍是开口劝她回去。
就算明知道她与李敢有家仇,但知李敢会好好待她,他也劝她留下。
“阿曼!”
子青的声音己蕴含着微微的恼怒,而她并不是一个容易恼怒的人。
“我不是……”阿曼暗叹口气,不知该怎么说,他深知若与子青说实话,那么子青更不会走,正自迟疑思量着,李敢己自行了过来。
李敢并未拿水粮过来,手中拿得却是两柄小黄弩,一并还有两个弩箙,每个里头都装了三十几支弩矢。
“你们就两个人进大漠,一定得带上这个。”李敢将小黄弩交到子青手上,语气不容人有半分推脱。
小黄弩甚是轻便,便是骑在马背上,也可单手发射弩矢。子青本就想再置一副弓箭,此刻看李敢想得如此周全,心下感激。
“水和糗粮我己命人备去,马上就送过来。”李敢又道。
“多谢。”
除了这两个字,子青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傻丫头.路上一定要小心,大漠之中有刀客,有狼群……以前你跟汉军不必忌惮,但此番就你二人,千万要小心。”
“我会的。”
子青应道。
李敢忧心忡忡,总觉得不妥之处甚多,又问道:“为何不跟着商旅一块走?西域乃蛮夷之邦,胡人又多是不知礼仪,未经教化……”
中原人对西域的认识甚少,历来是将西域那边视为蛮荒之地,李敢因关心则乱,一时竟忘了阿曼便是西域人,子青连忙打断他的话:“我自会小心。”
阿曼又岂会听不见,轻轻笑了笑,面上倒不见恼意,唯目光中带了一丝淡淡无奈。
当下,两名府中家人拿了水粮送来,子青利落地将水粮携上驼背,再把小黄弩放在触手可及的鞍袋之中,弩箙束上后背。
李敢迟疑片刻,忽自后厩中牵了自己的马出来,跨上马背道:“我送你们出关。”
“不用,你尚有事在身呢。”
子青提醒他。
李敢摆手道:“若非爹爹那里难以交代,我便送你过大漠了。此处距离关塞己经不远,你莫再推脱。”
只是他口中的不远,一来一回也须得耗上两日。
子青担心阿曼不满,但看后者正跨上驼背,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李敢的同行。她轻叹口气,朝李敢道:“劳烦你了.”
李敢微微一笑:“走吧!”
138第一章离别苦(四)
离开焦阳县,一路往西北面而行,可见人烟渐稀少。赶路至夜半,人困马乏,他们便在野地里寻了处避风的地方,暂且歇息。
阿曼疲态己掩不住,拿下蒙面的布巾后,更显得眉目倦怠,只略略喝了一点水,吃了几口面饼,便歪靠在一旁老树上,合目休息。子青悄无生息地的替他把了下脉,颦起眉头,取过衣物,轻轻替他盖上。
“他可是身上不好?”李敢压低了声音,问道。
子青点了下头,忧虑道:“几日前被人下了毒,毒素还未尽解。”
“有人在追杀你们!”
为何子青夜宿野地却连明火都不敢举,李敢这才明白,心下一紧,紧盯住子青问道:“是何人?为何要追杀你们?”
子青迟疑片刻,似不太愿意说出实情。
不过转瞬功夫,李敢决心己经定,道:“不能说便罢了,我随你们同行,总得将你们平安送过大漠。”
“不行!”子青断然拒绝。
她心中很清楚,她与李敢虽是自小一块儿长大,但两人所受的教育却不尽相同。李敢所学的是为君效忠报国图志,而她所学的是墨家的非攻兼爱。对于墨者来说,协助弱小,扶危济困,帮助弱国抵御强国,原就是行事准则;但对于李敢来说,此刻汉廷尚有楼兰质子在手,若让他帮助阿曼回楼兰,未免有失忠君二字,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明知她身处危机之中,李敢又怎会离她而去,沉声道:“莫再说了,我意己决。你二人过大漠本就危险重重,更不用说还有人在追杀你们。”
子青皱眉,“你尚有事在身,何况你连我们去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担心被你爹爹责骂么?”
李敢笑了笑道:“让他骂一顿,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子青思量片刻,暗吸口气道,“那我就不瞒你了,此番我们要去的是楼兰,因为阿曼要回去继承王位。”
乍然听到这话,李敢愣了好一会儿,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阿曼,疑虑道:“你是说,他是楼兰在汉廷的质子?”
“不,他是楼兰在匈奴的质子。”
子青清楚明白道。
“匈奴的质子!”李敢一凛,本能责问她道,“你怎么能帮助他回去继承王位呢?”
子青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李敢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他只会选择站在汉廷的立场来处理此事,而不会站在楼兰的立场,替千万楼兰人思量。
半晌,她才叹息般道:“所以,我不想把你搅进这事来。你该明白了。”
“我……”
李敢自幼受李广严格教导,确是从未想过作不利于汉廷之事,祝且此事可大可小,若往大里头去,说是通番卖国也不以为奇。只是他忽又想到一层——
“他既是在匈奴的楼兰质子,为何匈奴人要追杀他?”他不解。
“阿曼因受不了匈奴人对他的欺凌,很早就逃了出来。此番楼兰王病危,匈奴人见阿曼不服管束,便另寻了个替身,想让替身继位。故而,他们非杀了阿曼不可。”子青缓缓道。
“这终究这都是他们异族人的事情,我们……”
李敢思量着,话才说了一半,便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子青低首一笑,并不欲将墨家的行为准则强加到李敢身上,只淡淡道:“我与阿曼相交非浅,他此刻有事,我岂能置身事外。”
“阿原……”
“李家哥哥,你真的不该牵扯进此事,若他日落了别人的口舌,于你李家不利。”子青劝他道。
李敢眉头深颦,半晌未语,抬眼间借着月色见子青眉目间掩不住的倦意,柔声道:“你且睡吧,我来守夜。”
自离开霍府以来,因阿曼有伤在身,又要防着匈奴人,子青还未怎么踏实睡过,只靠着日里在马车中打几个盹养神。听李敢这样说,也不与他推脱,道:“那我守下半夜,你记得唤我……去楼兰之事你该为你爹爹想想才是。”
听她提到爹爹,并不带恨意,李敢怔了一下。
以手掩口倦倦打了个呵欠,子青以驼鞍做枕,合衣躺下。
此地距离大漠不远,风中都夹杂着细细小小的沙尘。风自长空掠过,目力强的人便可看见沙尘在月光下闪着灰白的光。
沙尘一层复一层地静静飘下来,细细密密地覆到她纤瘦的身体上。
李敢看着她,目光中微有些困惑……睡着的阿原与平常略有不同,大慨是松解下来,仿佛又回复到孩提时候的她,仍是那样小小的,惹人怜惜,总让人想要去替她挡下所有的风雨。又怎会让人想的到,这样看似柔弱的她,身体内却蕴含着无比强大的信念,几乎足够支撑着她去做所有她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阿原的最后那句话,让他想想爹爹,他不得不承认,此言正戳中他的要害。
爹爹戎马半生,始终不能封侯,郁郁不得志,唯有忠义传家,而家教却是愈发严谨,爹爹绝不容许李家子孙有任何污点给李家抹黑。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爹爹。
阿原啊阿原,你如此聪慧,怎得都是在为别人着想。
李敢无限怅然地叹出口气,仰面望天,看着灰白的细沙在空中静静铺洒。
一夜无事。
次日天明,曙光初现,骆驼站起身来,喷着响鼻。
子青悠悠醒来,方察觉己是黎明时分,懊恼自己睡过头,揉着双目问李敢道:“你一个人守了一夜,怎得不唤我?”
“我不困,你们马上要进大漠了,都该多歇歇。”李敢道。
听了李敢这话,子青便知他不会随自己往楼兰,安心许多,双手对搓几下,再用力搓了搓脸,提起精神跃身起来。
阿曼也缓缓睁眼,醒了过来,不知是否因精神不济,他几乎没有说话,只略喝了几口水,示意子青自己无事,便翻身上了骆驼背。
三人继续往边塞行去。
行至途中,日头越升越高,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热意。忽得身后传来隐隐马蹄声,甚急,且听得出大约有几十匹马。
子青没敢回头,与阿曼、李敢交换了下眼神,皆策缰避行在路侧,尽可能不引起来人的注意。
转瞬功夫,几十骑自他们身侧驰过,看衣着打扮穿得是中原服饰。
为首一人的马鞭在空中啪得打了一下清脆的空响。响声令阿曼背脊一紧,寒意顺着后背直窜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