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色狮
“行行,东面我已经找过了没有,现下我往北面山坳去找,你替我去西面。”眼下不是客气推脱的时候,公孙翼忙道。
“成。”
子青二话不说,将铁斧往腰间一别,便朝西面去。公孙翼则急匆匆地往北面山坳中去寻小羊。
因羊是白的,在白雪中便分外难以寻找,子青的目力已经算颇佳,边走边唤,细细将西面搜索了一遍,也没瞧见小羊的踪迹,遂只能回北坡去寻公孙翼。
刚到北面山坳,她才唤了一声“公孙翼”,便听见山坳石头下传来痛呼声。
“我在这里!哎呦……”
子青探身望去,见公孙翼跌坐在一块大石之下,痛苦地曲着腿,龇牙咧嘴,也不知摔断腿还是扭伤了脚。
距离他不远处,那只失踪的小羊正偏着脑袋,冲公孙翼咩咩直叫。
“别管我,先把羊套起来,别让它跑了!”公孙翼急道。
子青小心翼翼地行到近处,用绳子打了个活扣,稳稳地抛出去,绳圈正落入小羊脖颈,再一拉,绳圈缩小已然套牢。
见状,公孙翼方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子青从大石上跃下来,把绳索的一端交到他手中,然后蹲□子查看他的腿。
只是轻轻地碰一下,公孙翼疼得直咂嘴,冲着那头小羊怒气冲冲地骂道:“回头老子就把你给宰了!哎呦!你个小畜生,就想看老子挨鞭子是吧?……”
顺着膝盖慢慢往下按,又将他的脚缓缓抬起,子青松了口气:“还好,是扭伤了!腿没断!回去之后弄些药酒擦一擦,过几日便好。”
听说是扭伤,公孙翼自己也松了口气,万一是摔断腿,一两月内无法再放羊,主家必是要将自己赶了走,到时候又得流落街头。
“我哥在镇上开医馆,我先扶你过去给他瞧瞧。”子青扶住他,让他试着站起来。
公孙翼忍住痛,站起身来,拒绝道:“我得赶紧把羊送回去,要不然主家责怪下来,又是个麻烦事儿。扭伤不碍事,医馆那里,我还是改日再去吧。”
他拉着羊,一瘸一拐艰难的往山下走,雪地分外滑溜,子青忙赶上前帮忙扶住他。
“没事、没事,你忙去吧,你不是还得砍柴么?”他挣开子青的手,示意自己不碍事。
连砍柴都得亲自动手,公孙翼估摸着子青境况也不好,多半是与自己半斤八两,遂也不愿耽误了她,再说他也不愿让主家看见自己被人扶回去。
子青只得松手,问道:“你住在何处?等我砍完柴,把药酒给你送过去吧。”
公孙翼迟疑了一下:“镇外曹家,你莫要扣门,绕到后头羊圈,旁边的小屋就是。”
“嗯。”
看着公孙翼在雪地上牵着羊,佝偻着背,拖着腿费劲地一步一步往前头走,子青心中不是滋味,迅速转身,复回到原处,又多砍了些柴禾,将柴禾整理成捆,背下山去。
能看见医馆时,她便瞧见徐蒂不断地在医馆门口张望着。
“你怎得去了这么久,害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徐蒂快步迎上来,焦急道,“你哥哥怪我,就不该让你去。”
“是子青不好,让嫂嫂担心。因方才在山上,遇见一位故人,所以回来得迟了。”子青笑道,将柴禾挑到庖厨卸下来,又把铁斧和绳索都放置好。
院中,易烨正挑帘自易曦二老房中出来,见子青已回来,忙过来问道:“怎得现下才回来?可是有事?”
“谢谢嫂嫂。”子青接过徐蒂递来的热水,朝易烨道:“哥,我在山上遇见了公孙翼。”
易烨一愣:“公孙翼……他断了一臂,对吧?”
“嗯,现下他在镇外李家替他们放羊,今日羊儿走失,他为了寻羊儿,把脚扭伤了。”
尽管对公孙翼去放羊大感不解,但易烨医者天性,开口先问的还是:“伤得可要紧?”
“嗯,他疼得厉害。我想待会给他送点药酒过去,这药资我自己付。”易烨的医馆是小本经营,仅能维持生计而已,子青不愿拿医馆中的东西来做人情。
易烨伸手敲了下她脑袋,然后朝徐蒂道:“替我把里屋的那件外袍拿来,再把斗笠也拿来。”这日外头下雪,在外头走肯定会溅上泥水,故而他须得将坐堂的衣袍换下,生怕弄脏了。
徐蒂楞了下:“你……你也去?若有人来瞧病怎么办?”
“今日下雪,我在前堂坐了大半日,脚都冻僵了,也没见有人来。再说,此人是我军中同曲的弟兄,春天那战,我断了腿,他断了胳膊。我得去看看他。”
徐蒂再不多言,低头往里屋去。
易烨则取了个空的小竹筒在酒坛子里舀了些他特制药酒,用木塞子堵上,然后换上徐蒂拿出来的外袍,带上斗笠,拄着拐杖,与子青一块儿往镇外行去。
雪渐下渐大,出了镇后道路愈发泥泞,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到看见李家层层叠叠的大宅院。然后再绕到后头,找着挨着宅子的羊圈,旁边一小屋紧靠着,四处漏风,看着像柴房,并不像有人在里头住。
子青与易烨对视一眼,易烨拄拐上前,试探问道:“公孙翼?”
门内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回话,他们也没听清楚,紧接着就听见里头有人重重摔在地上。易烨赶紧上前推开门,便看见公孙翼摔在地上,他拄着拐又不方便去扶,连声道:“青儿!青儿!”
屋子小得转个身都不容易,容纳三个人尤为吃力,子青从旁边挤进去,将公孙翼扶起来,旁边也没有床榻,只有个草窝子,上头有一床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被衾。
“来,你先坐下,让我哥给你瞧瞧扭伤的地方。”
子青只能让公孙翼先坐草窝子上。
公孙翼目光落在易烨腿上,想起以前同曲的时候,再看看当下,苦笑道:“你的腿,我的胳膊,也就这小子还算齐整……”
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就在眼前晃,易烨都没忍心看他,只看着他脚上的伤处:“恐怕明日还会更肿,我先给你搓一搓,
话还没说完呢,他就从竹筒中倒了点药酒在掌心,先是双手互搓,直搓得热乎乎的,才覆上扭伤处,一阵猛搓……
公孙翼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咬着牙根硬忍着。
“到了晚上你自己再用药酒使劲撸,别怕疼啊。”易烨边搓边道。
“这点疼算什么,老子还忍得住。”公孙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好不容易等到易烨歇了手,他龇牙咧嘴将脚放下,然后看向他二人:“抱歉啊,我这里也没啥好招待你们的。”
“你这地方……”易烨环顾四周,冷风从每个缝隙中钻进来,哧哧直响,根本一点御寒的作用都没有,他皱着眉头,这才问起:“你怎么到了这里来放羊?那会儿我听说你领了钱两要回家去的?”
公孙翼挠挠额头,叹道:“本来是想回家去了,后来……后来正好碰上开赌局的,我一时兴起,也是想多赢点再回家去,结果……”他耸耸肩膀,做了个可怜又可笑的表情。
“全输光了!”易烨看着他直摇头。
子青实在无话可说,半晌问道:“怎得不给家里头写信呢?”
“写了,托人写了好几次,可总也没有回音。我自小没有爹娘,是叔婶养大的,本想指着我养老,眼下我这般模样,说不定他们觉得我是个累赘,也不想理我。”公孙翼嘿嘿笑了两声,笑声干涩得令人心底不由自主地直发酸,“从军的时候还想着建功立业,没想到现下混得连个人样都没有,我也是没脸回去啊!”
“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地方,怎么捱过一冬?”易烨道。
“忍忍就行了,至少比路边乞丐还强点。”公孙翼瞧他二人神情,不愿他们同情自己,故意道,“我这活找得可不容易,别人抢着来还不能够呢,有地方住,还管饭,这种活可不好找……我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没事就莫来了。”
他坐在草窝子上,拿着易烨给的药酒,毫不客气地撵他们走。
“这种地方,过不了一冬,准要落下病的。”易烨从医士的立场劝他。
“行了行了,我也想住到宅子里头去,可也得人家让啊。我啊,认命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落下病来也是命,我认。”
子青与易烨无法,只得替他掩上门,返身回镇上去,心中各自黯然,默默无语。
又过了几日,连日雨雪霏霏,因夫人受了寒,发起了烧,易烨还得顾着医馆,徐蒂伺候在婆婆左右,不敢稍离。庖厨的活儿子青便全都揽了过去,直至夫人身体渐渐转好,她才抽了个空去探公孙翼。
已是黄昏,想来公孙翼牧羊也该回来了,她绕到宅子后头,看见一人背对着她正往破屋上糊泥胚,身量略矮,是个驼背,并非公孙翼。
驼背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子青,奇道:“你……作什么营生的?”
“我是来找牧羊的公孙……”
子青话还没说完就被驼背打断,不耐烦地复转身弄他的泥胚:“走了,前些天就走了。”
她未曾料到,半晌才迟疑问道:“……为何走了?”
驼背闻言,有点恼怒:“他本来就少了条胳膊,让他放羊是东家的好心,没曾料他竟然跑了,还偷了两头小羊。”他本是顶着公孙翼的缺来的,转过身去,再不理会她。
偷羊跑了?子青愣愣立了片刻,着实未想到公孙翼竟会这样做,极目望去,四周旷野一片白雪茫茫,哪里还寻得到人。
“去了何处……”
“这谁知道,若是知道,东家早就把他抓回来了!”驼背不耐烦起来,挥手赶她。
子青无法,拖着脚步回到馆内,将此事告知易烨,易烨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公孙翼会偷了羊跑掉,欷歔一番。
157第三章昏礼(七)
子青转入后院,瞧见徐蒂喜洋洋地迎上来。
“青儿,回来了!”
“嗯。”
见子青似乎心绪低落,徐蒂奇道:“怎得了?”
“没事,就是这风吹得紧,”子青搓搓脸,勉强朝她笑道,“天色阴沉沉的,估摸着明日大概还会下雪,我先去把水担回来。”
“行,当心脚底下滑啊,多瞅着点。”
“嗯。”
子青便自附近井台连担了几趟水回来,将庖厨间的大水缸装得满满的。最后一趟回来,徐蒂正在和面想做贴饼子,瞅见她回来,立时笑得一脸古怪。
“怎么了?”子青只道自己脸上不干净,举袖抹了抹。
“没事,你……在井台有没有瞧见一位年轻后生,个头高高的,浓眉大眼的?”
子青摇头:“不曾留意,怎得了?”
“他是邻乡刘家的老三。”
“哦……”子青仍是没弄明白,“他是来这儿看病的?”
“不是看病,是来看你的。”徐蒂笑嘻嘻道。
子青微楞:“看我作甚?”
“前些天你上山砍柴,他说是遇见你了,你可记得?”
“不曾留意。”
徐蒂望了她片刻,欲言又止,似乎是在考虑该如何告诉她,转而问道:“眼看就快到冬至了,这些日子,那位将军可有给你捎过信来?”
没料到她会问这事,子青怔了下,蹲□去烧火,低声道:“没有。”
“想他么?”徐蒂扎着沾满粗麦粉的手,在她身旁蹲下,勾着头瞧她。
子青赧然笑了笑,灶火映照着她的脸,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