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138章

作者:蓝色狮 标签: 古代言情

公孙翼己经烧得迷迷瞪瞪,但还认得子青,用仅存的一条胳膊紧紧拽着她的手,“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我们正在想办法。”

子青只能道,朝缔素重重点了下头。

“我不要去凤鸣里,我不要去,去了就是等死,我不要……”公孙翼极力挣扎着,但由于高烧体力严重流失,他的挣扎也不过就是挪了下身子而已。

“快,把他也送到凤鸣里去!”缔素急命人来抬走,又朝子青道,“你快去净手更衣!快去啊!”

他那样焦切地挥着手要她赶紧去,以至于子青一眼就能看出他心底的恐慌。

尽管用了许多预防措施,但疫病还是在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蔓延着,常常是日里还神采奕奕的人,到了夜里就高烧不退,吐血、流鼻血,神智模糊不清,被急急送往凤鸣里。

因着实束手无策,子青与几名医工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先商讨出几个方子,给病人试上一试。他们分为两路,一路往五步乡,安排灾民服防疫的汤药;另一路带了药材至凤鸣里,选取两三名病者,先在他们身上试一试。

子青复看过公孙翼,他的身上出现大量的黑斑,已然昏迷不醒,汤药根本就灌不进去。煎药,喂药,还得注意自身与病患的隔离,子青与另外两名医工忙得焦头烂额,然而结果并不如人意,病者无丝毫好转。而送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180第八章琴音未绝(五)

这日天明,眼看着又一名病者断了气,子青转身出屋子,无力地坐在墙脚下,又看着蒙着面的游缴们自另一个屋子拖出尸首,其中一具便是公孙翼……她静静看着,眼前渐渐模糊。

  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想到自己还得先去净手更衣,她刚要起身,却见另外一名长须医工自屋内出来时踉跄栽倒在地。她连忙上前去扶,触手滚烫,吃了一惊……

  “莫碰我,我自己到里头去躺着。”长须医工缓慢爬起来,目光绝望,“你们也莫再试了,快离开这里,没用的。”

  子青看着他扶着墙缓缓行到里屋去,呆愣在当地。

  晨曦微弱而冰冷,无法带来一丝温暖的热度,整个凤鸣里死气沉沉,连鸡鸣狗吠之声都听不到,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他说得对,再不走,我们就都得陪着他们死在这里!”年轻医工退了几步,眼神中恐惧和绝望兼而有之。

  他转身狂奔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子青尚在发怔中,听见缔素站在里口处高声唤她,“子青,邢医长来了!邢医长来了!你听见了么?”

  听见老邢来了,子青心中一喜,忽觉得又有了希望。老邢的医术比她要强上数倍,说不定就能够想出治疗疫病的方子来。

  “听见了!”

  她急急往里口处来,看见邢医长与缔素站在一块儿,拉下遮脸的布巾,施礼道:“邢医长!”

  瞧她一脸憔悴疲惫,邢医长摇头叹道:“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还施什么礼。”

  “和你在一块儿的那两名医工呢?”缔素奇道。

  子青目光黯然,“有一人也染上病了,还有一人……刚刚走了。”

  “走!带我进去看看。”邢医长自己也找出一块布巾将口鼻都蒙上。

  “嗯。”

  子青复蒙上布巾,领着邢医长进去。邢医长诊脉,又查看了病者的口鼻,再取金针刺探,皱眉良久,方起身出来。

  之后,两人净手更衣,方才出了凤鸣里。

  邢医长一直颦眉沉默,子青知他在思考医方,故而也不敢开口打扰。

  缔素急问道:“可有法子治?”

  邢医长不答,转向子青道:“你们之前都试过哪些方子?”

  子青便将已试过的三个方子告之,愧道:“可惜所读医简太少,方子都没有用,人还是一直在死……”

  “不能怪你们,这种烈性疫病连我也不曾见过,并没有现成的方子可用。”邢医长难得地没有骂人,“我只能试试,未有把握。你方才第二个方子,再加几味药,我们可以再试!”

  “诺!”

  毕竟在军中多年,军中防范疫病最为严苛,邢医长做起事来也颇为雷厉风行,当下写了方子,子青便与缔素回城内抓药。

  当下,由于药材紧缺,广牧城中各处医馆内的药材尽数被征集起来,由贼曹看管,寻常人等根本拿不到。

  配药的时候,子青拉开装着麻黄的药屉,手探进去,仅抓着一小把,便将整个药屉都抽出来,瞧见麻黄果真只剩下了那么一小把。

  “怎么了?”缔素帮着她抓好其他几种药材,探头过来看,“……见底了?希望将军能从郡守那边多调些药材过来。五步乡那里也在叫唤着不够呢,还有粮食,自从咱们这边施粥之后,涌来的灾民是越来越多,唉……”

  涌来的灾民越多,只能说明遭灾的地方多,而肯施粥的县令却少。灾民聚集得越多,疫病就蔓延得越快。眼下,子青只能寄希望于将军,盼着他能让朔方郡守采用行之有效的法子妥善安置灾民,也盼着他早日带回粮食和药材。

  虽有玄马,又有游缴领路,但因为黄河凌汛,被冲毁的道路甚多,逼得霍去病他们不得不兜来转去,绕了好些路才终于到了朔方县。

  朔方郡守接连几日收到各县受灾的奏报,已是焦头烂额。陡然间,又见大司马骠骑将军从天而降,郡守惶恐之至。当听霍去病说广牧县也有凌汛,灾民者众,幸而尚未出现疫病,要求他速速增派粮食和药材,郡守着实无计可施。

  因朔方县内的粮食药材本就有限,临戎县的奏报最先到达,郡守已命人送去一些。紧接着其他县奏报接二连三地到达,郡守只得往修都、呼道、窳浑、渠搜几个未受灾的县去征调粮食药材,但路上难行,粮食与药材尚未运载过来。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朔方郡本就是新郡,粮食储备等等皆有限,比不得其他郡。霍去病也知道再逼郡守也是无用,只得耐下性子等待征调的粮食药材。

  不料,才过两日,郡守又收到广牧县奏报,广牧出现疫情,蔓延极快。

  霍去病得知后心中一凛,恰好有自修都县征调过来的粮食已到,他急命运往广牧,自己也飞马往回赶。

  此时卫伉,也进了广牧县。

  他毕竟年轻,还是头一遭见到灾民遍野,路有腐尸的景象,方才真正意识到凌汛与疫病给民间带来的疾苦,见路边患疫病而亡者死状甚惨,心中惶惶不安,早早便以布巾遮面,直至城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大胆!连我都敢拦,我是宜春侯,奉陛下旨意前来寻骠骑将军。”

  城门守卫游缴闻言,忙让出道来,又问道:“敢问君侯,陛下可有派医工前来?”

  “当然,他们脚程比我慢些,在后头呢。”卫伉问道,“骠骑将军可在城内?”

  “回禀君侯,骠骑将军数日前到过此地,见广牧灾民甚多,他连夜往朔方县寻郡守,尚未回来。”

  原来表兄已不在此地,卫伉思量片刻,又问道:“骠骑将军夫人可在此地?”

  “在。”

  “她在何处?”

  “夫人随县尉往凤鸣里去了,一直未回来。”

  “凤鸣里?”

  游缴顿了下,“县令把患疫病者全部送往凤鸣里,将军夫人正与医工在那里试药,想尽快找出治病良方。”

  卫伉立在原地,愣住——来之前爹爹就说过,她是墨者,对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推辞。患疫病者的死况他是见过的,之前他还甚为担心,这疫病如此之烈,是人便会想避开,万一子青根本不愿去救治病者又如何是好?

  没想到,根本不用自己只言片语,她就已经去了。

  若是她此时已然感染上疫病,那么自己回长安之后就好交代了。想到这层,卫伉不知怎得,就觉得此事着实让人心里头不痛快。

  “凤鸣里怎么走?”

  “往西南方走,骑马的话一盏茶工夫就能到。”

  闻言,卫伉也不进城了,径直便骑上马往凤鸣里去。

  日头并不烈,大概是因为连日的奔波劳累,卫伉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呼吸艰涩,翻身下马之后,不得不靠着马身喘息着,同时也拉下布巾透透气。恰好见里头推出满满一车的尸首要去焚烧,他忙掩鼻避到一旁去,问守里口的游缴。

  “骠骑将军夫人可在里头?”

  游缴点头,“在!正在给病者试药?”

  卫伉迟疑了一下,便欲举步往里头行去,却被游缴拦住。

  “没有县尉大人的指令,不可擅入!”

  “大胆,我是宜春侯!难道还得听县尉的话不成。”

  “君侯息怒,县尉大人不愿旁人被染上疫病,故下此令,里头尽是患了疫病的人,您何苦要进去呢?”游缴劝道。

  卫伉何尝不知道,可他又需得见到子青,见子青自凤鸣里飞奔出来,竟是一脸的喜色……

  “有救了有救了!终于找到方子了!”

  游缴闻言亦喜道:“能治这病的?”

  子青连连点头,浑然未看见旁边的卫伉,将一块三棱竹牍交给游缴,“就照着这个方子,马上请县尉大人将药材尽数送来!一定要快!”

  “诺!”

  一名游缴接过竹牍揣入怀中,飞马而去。

  数日以来,眼看着病者一个个死去,子青与邢医长不断地修改药方,终于找到了对症之方,服下药的病者高烧退下,身上的紫黑斑也在消减。她长舒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过身,这才看见旁边未吭声的卫伉。

  她愣住,片刻后施礼道:“君侯怎得到此地来了?”

“陛下……”卫伉说了这两个字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是要杀我么?”

  子青很清楚刘彻对她的恨意,他不会原谅一个折断他心爱绝世利器的人,他会原谅霍去病,但却绝对不会原谅她。

  闻言,卫伉愣在当地,与子青对视着,后者平静的目光让他愈发心里没底。

  过了半晌,他才道:“……是让我来传旨,让表兄回去。”

  “他去朔方县,请郡守调派粮食和药材。”

  “我知道。”

  子青目光落在远方某处,似乎在思量什么,但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朝卫伉道:“这里是安置患疫病者的地方,你在这里多有不便,最好还是去城内等待将军。至于那件事,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什、什么事?”

  子青勉力一笑,再未说什么,返身就往里头走。

  卫伉看着她的背影,脑中想着“那件事”……

  她指的究竟是哪件事情?

  难道是指陛下要她死这件事?

  不让他为难?她想要如何做才能不让他为难呢?

  卫伉是个一根筋,这些猜度的事情他本就不擅长,当下更觉得脑袋发昏,刚想追两步问清楚,却不料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君侯!君侯!……”守卫的游缴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子青闻声,回头望过来。

  游缴摸着卫伉就觉得不对劲,朝子青疾喊道:“烫手!他浑身烫!”

  在当下,这样的症状只能代表一件事情,子青连忙快步赶过去,帮着扶起卫伉,手伸过去切他的脉,果然与疫病脉相相同,便把他扶进凤鸣里。

  “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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