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色狮
高不识也是一惊:“他死了?!”
霍去病静静道:“里头是有个坟,写着墨门秦鼎,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个人。”他说话时,目光似不经意落在子青身上,只是后者深垂着头,根本看不见任何表情。
“墨门……”高不识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墨家的人,难怪守城时有那么多花样,难怪难怪!他的坟在何处?我想去看一眼。”
“我带你去。”
霍去病丢下烤鱼,自火堆中捡了几根粗些的树枝权当做火把来用,领着高不识往林中去。赵破奴不想去,又不想被他们笑话,纠结后还是觉得跟着去要好些。缔素本就十分好奇,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火堆旁,仅剩下子青一人,长长的影子映在身后,与树影相交叠。
风过时,树影轻摆,仿佛一只巨大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终于,忍了许久的一滴泪水缓缓自她脸庞滑落,迅速渗入草丛中,再难寻踪迹。
高不识立在坟前,按匈奴人的礼节,恭恭敬敬行了礼。
“这坟少说也荒了有五、六年。”赵破奴看木牌斑驳,周遭杂草丛生,叹口气道。
“我再未听说过他的音讯,却没料到他却在此地。”高不识甚是遗憾,“他年纪也不过三、四十岁,功夫又好,怎得会如此英年早逝,唉……”
缔素缩在众人身后,打量着孤坟,见平平无奇,而木牌上的字他也仅认得一个“门”字,顿觉无趣得很,悄悄往后退去。
霍去病转头略扫,方才发觉子青并未跟来,心下微有些纳闷。待高不识与赵破奴各自唏嘘过后,众人便复转回去,还未出林中,他便已看见少年孤身坐在火堆旁,静静地添着树枝。
“你怎么没去?”他貌似随意地在子青旁边坐下。
不惯与他如此接近,子青略退远些,才有礼道:“林间有风,怕走了火,所以卑职留下来看着火堆。”
缔素挨着她坐下,朝她道:“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处野坟,前面竖了一个木牌牌,哪里有一点气派,连平头百姓的坟还不如呢。”
低低“哦”了一声,子青没做声。
霍去病在旁听得清楚,淡淡道:“墨家节用节葬,本就反对厚葬久丧,若此地是个大冢,岂不就是墨家人欺世盗名。
对于墨家学说,缔素并不是很明白,此时听得似懂非懂,自然是不敢去问霍去病,便附耳问子青:“什么叫节用?”
子青尽量简短道:“就是说,吃穿用度都不必讲究,食能果腹,衣能御寒便足矣。”
“那活着也太没意思了,”缔素直撇嘴,很不以为然。
赵破奴听见,笑问道:“那你倒说说,活着是为了什么?”
缔素理直气壮道:“身为男儿,自然是要建功立业。”
“人小志气不小,”高不识笑道,“那你建功立业之后呢?”
缔素笑得有些腼腆:“……我想在长安城里买座大宅子,再买上一大堆奴仆来伺候我,作好吃的,烤全羊……”
“再娶上几个漂亮姑娘,是不是?”赵破奴探身过来拍缔素的后脑勺,“……你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干脆咱俩住一块得了!”
听得众人皆大笑。
霍去病瞥了眼子青,忽问她道:“你呢?”
“嗯?”子青没反应过来。
“你想要建功立业么?”
子青习惯性的垂目,摇了摇头:“卑职没想过。”
“那你活着为了什么?”
子青怔了下,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半晌才答道:“做事。”
似乎觉得她的回答有些意思,霍去病眉毛微挑,追问道:“做什么事?”
“……份内的事。”
子青并不善言辞,拙道。
霍去病想了片刻,淡淡一笑,终于未再问下去。
待他们自林中出来,回到宿营地,已是月上中天。
子青与缔素寻到赵钟汶他们。赵钟汶还未睡,双目看着黑暗中的河流,一径想着心事;徐大铁枕着马鞍,鼾声如雷,已然熟睡。
“老大!”缔素靠着赵钟汶,亲亲热热坐下来。
“你脸怎么了?”赵钟汶先问子青。
“不小心跌了一跤,被石子划的。”子青故意轻描淡写。
好在也没大碍,总算是等到他们俩全须全尾地回来,赵钟汶方才稍稍安心,侧头问缔素道:“你没惹祸吧?没说错话吧?”
“当然没有,霍将军不知道有多器重我,老大你都没看见……”缔素存了一肚子话,恨不能把霍去病如何让他寻水源;如何让他接高不识;他如何吃高不识烤的鱼等等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他们听。
赵钟汶倦倦打了个哈欠,道:“如此便好,快睡吧。”说着人躺靠了下去,缩了缩身子,便要睡觉。
“老大、老大……”
缔素唤了几声,无奈赵钟汶只是不理,甚是懊恼。他接着又去推搡徐大铁,后者鼾声略停片刻,立时又接上,眼皮连动都未动一下,弄得缔素愈发懊恼。
“还早点歇着吧。”
子青看他满脸不愉,温言劝道。她自取过马鞍,头往上一靠,低首合目。暗夜中,河水哗哗地响着,她静静地听着,任凭回忆牵着思绪,随着流水起起伏伏。
23第十章水患(上)
次日回到营中,易烨的脚消了些肿,加上休息足够,蹦来蹦去甚是有精神,把原是给子青留的面饼拿出来,掰一掰,大家分了一块吃。
缔素总算是等到了好时候,忙把自己在霍将军跟前如何如何,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其中难免又有些添油加醋的地方。好在子青厚道,虽然听出所述有些出入,倒也不想去驳他。
易烨笑道:“你还挺机灵,下回将军若是要把你调虎威营去,你怎么办?”
缔素眼睛一亮:“会么?”
“那可不一定……”易烨存心逗他。
“鱼好不好吃?”徐大铁问道,他的心思只在这一处上。
“真不错,”缔素砸吧着嘴回味,“你想想,高不识亲手烤的,那叫一个香,鱼肉又鲜又嫩……是吧,子青?”
“是。”子青微笑,纯粹是不愿扫他的兴。
于是,徐大铁就开始流口水。
赵钟汶坐在榻上,紧皱眉头,神情游离,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
缔素没等到他的赞叹声,主动凑过去:“老大,想什么呢?”
“没事、没事……”赵钟汶回过神来,眉头却尚未松开,“……我在想那河,水挺急的。”
“嗯,怎么了?我们不是没掉进去嘛,你还瞎担心什么?”缔素不解。
“不是,我是在想,上游肯定是下了大雨。”
易烨点头道:“今年是闰年,雨水是要比寻常更多。”
赵钟汶低低应了,他由这条河水联想到的是家乡的那条河,不知那条河又是什么光景,若是碰上这样的大水,那道矮矮的堤如何防得住,地里的庄稼……他没敢想下去,起身吆喝着铁子、缔素:“走,回去,回去,都是一身的土,赶紧都洗洗去。”
见他们都走了,易烨这才朝子青问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么,不小心跌了一跤,被草割的。”子青照例这套说辞。
“你骗他们也就罢了,以为骗得过我?”易烨甚是不满,“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打的,血道道都出来了,什么人对你下重手?”
子青只好换个说法:“……没事,就是操练的时候不小心碰的。”
“谁碰的?”
“不记得了。”
易烨盯了她半晌,方才无奈叹口气,心知她是决计不愿说真话了,指了指墙角的木桶道:“热水有现成的,你到桶里洗洗吧。”
屋内屏风后头有个半旧的木制浴桶,是给病中的士卒泡药浴所用。子青多日来都是尽量简单的擦洗,但昨日落水又一直穿着湿衣裳,身子受了寒气,确是极想泡一泡。此时天色已晚,大概也无人会进来……
看出她踌躇之意,易烨道:“我把门栓上,你尽管洗便是。”
“嗯。”
子青拎了几趟热水,倒入桶内,在屏风后解了衣裳,身子慢慢浸下去,暖流柔柔地包裹着全身。她放松身子,暗暗舒服地吐了口长气。
屋内升腾的袅袅水汽,间或响起的水声,易烨听了一会儿,竟不自觉地有些心猿意马,用力拧了下自己胳膊,忙在案前坐下,自拿了记录士卒病况的竹简来整理,将心神拉回。
才洗到一半,外间忽得有人叩门。
子青一惊,骇得全身僵直。
易烨忙提高声音问道:“谁?”
“我!”是蒙唐硬邦邦的声音。
易烨也是一惊,压低了声音对子青道:“你别做声,呆着不动,他不会到屏风后头来看。”
既是蒙唐,那便是非得开门不可,子青缩在水中,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弄出些许水声。
易烨深吸口气,蹦过去开门,满脸堆笑地迎出去,想把蒙唐拖在门外说话。
不料蒙唐压根没理他,推开他径直大步进了屋,张望了下,皱眉道:“怎么这么大湿气?”
屏风那头,子青紧绷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我刚洗了个澡。”易烨急蹦回来,忙解释道。
蒙唐瞥了眼他的脚,总算没再追问下去,粗声粗声道:“跟赵钟汶说,听说束河发了水,让他写信回家问问。”
易烨愣了下,似懂非懂地道:“诺。”
“别说是我说的。”蒙唐冷道。
“诺。”
说罢,蒙唐似一刻都不愿多留,甩上门走了。
易烨赶忙把门栓好。子青长舒口气,却再不敢泡下去,匆忙洗了洗便穿好襦衣出来。
“束河发了水,老大家里头不会是遭了水吧……”易烨自言自语,说罢又连着“呸呸呸”了几口,“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子青擦着湿发,颦眉不语。
次日早练,易烨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赵钟汶这个消息。
“听说束河发了水……”他见赵钟汶目光开始发直,忙紧接着道,“我想未必是你家那段,没那么巧的。你若不放心,也可以写信回家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