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色狮
她的个性在鞠城中也成了优点。子青拿了球,尽管自己有能力带球突破,但她往往宁愿传给比自己位置更佳的队友,不独不霸;加上跑位准确,传球落点控制地精准,很快便受到同队的喜爱,特别是与霍去病配合起来,更是默契之至。
不知不觉间已踢了大半个时辰,子青所在队已连入几球。伯颜敲响了小铜钹,示意时辰已到,蹴鞠结束。
欢呼声顿时四起。
这样的欢呼喧嚣声,子青已往也曾听过,只是此刻身处其中,与已往的感受完全不同。同队的人皆击掌欢呼,接连几人跑过来,她也学着他们的模样,笑着高举双手,与他们击掌庆贺。
霍去病也正与旁人击掌,抬眼看着这个少年在不远处展颜畅笑,春柳绽芽一般清新动人,心中忍不住要想:若能想着法子,让他常常这么笑就好了。
待到最末,子青小跑至他面前,额头发梢上尚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落。
“将军!”她举着双手,是来与他击掌的。
霍去病笑着看她,伸出手,却并不与她击掌,而是捧住了她的脑袋。
下一刻,他把自己的头凑过去,重重地,撞上她的额头。
在两个人额头相抵的那瞬,子青怔怔地圆睁着双目,她还是头一遭如此近地看着将军……
睫毛的阴影下,深邃的双目闪着亮光。
那是某种不可摧毁的坚韧光芒,带着它与生俱来的温暖。
——很久以前,她曾经在父亲眼中看到过。
松开手,霍去病看着似乎被撞糊涂的子青,大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傻了?”
子青回过神来,额头处确是隐隐发疼,手抚上去,似乎还鼓了个包。
“你小子简直天生就是蹴鞠的材料!”霍去病笑道,“该带你去长安城才对!”刚说完,他几乎是立即便后悔了,想到这个少年变成供皇亲贵胄赏玩的宠物,他就觉得无法忍受。
“蹴鞠是挺有趣的。”没有留意霍去病神情变化,子青也未想太多,只遗憾道,“可惜以后不能再玩了。”
他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越是觉得有趣好玩,越不能放任自己,否则就会玩物丧志。”子青呼出口气,怅然道。
霍去病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她,愣了片刻,这才知道墨者对自我的要求竟是如此严苛,越是喜爱越要自我限制。
“你爹爹说的。”他挑眉。
“嗯。”
“以后别听你爹那套,听我的。”霍去病干脆利落道。
子青不满地颦眉盯着他。
“我是将军!你的将军!”
霍去病理所当然的补充道。
两人回到营中时,已是近黄昏之时,正好用饭的时候,营中飘着一股子饭菜的香味。子青乍然想起自己原本的来意,忙朝霍去病道:“现下我的伤已经痊愈,请将军吩咐下去,让庖厨不必再为我一人单做。”
霍去病随意点了下头,道:“行,自明日起,你也须开始随军操练,卯时到我帐前候命。”
“诺。”
牵着马往马厩走,行至一半,赵破奴匆匆迎上来,向霍去病简要地禀报些军务,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子青所牵的雪点雕。
子青避到一旁,抬眼看见不远处阿曼斜靠在旗礅上,正朝着自己笑。直看见子青瞧见自己了,他才起身行过来。
“额头怎么青了一块?撞哪了?”他首先留意到。
“……不小心撞的,撞、撞树上了。”
子青尴尬道,总不能说是将军撞的吧。
正听着赵破奴汇报军务的霍去病莫名其妙地微微一笑。
阿曼无奈笑了笑,目光瞥向她身旁的雪点雕,只打量了片刻,便情不自禁赞道:“真是匹好马!”
“嗯,跑起来像风,”子青对这匹马儿也极是喜爱,抚摸着它道,“而且好像通人性一样。”
“将军给你的?”阿曼故意问了句废话。
子青点点头。
看着雪点雕的赵破奴觉得肝有点疼。
阿曼伸手也去抚摸马儿,飞快地瞥了眼背对自己的霍去病,目中光芒闪烁……
“青儿,这马我也喜欢得很,你把它给我好不好?”他突然道。
霍去病的背影骤然僵硬。
子青只犹豫了片刻,便将缰绳交到阿曼手中,笑道:“好啊!”
现下,轮到霍去病觉得肝有些疼。
92第八章挑衅(二)
粗糙的缰绳在手心摩擦着,阿曼注视着她……他双瞳的色泽原就比中原人来得更浅,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便似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收敛天地灵泽,让人不禁目眩。
半晌,他才扯唇一笑,复把缰绳交还给子青,道:“逗你玩的!我怎么舍得夺你所好。”
子青却不接,道:“我知道你现下没有马。”
阿曼硬是将缰绳塞回她手中,笑道:“不碍事,等我用得着的时候,再向你借不迟。”
子青方才再未说什么。
身后的霍去病却已是一脸不愉之色。
“哪来的?”两辆满载着酒坛的马车自他们身畔驶过,霍去病颦眉问道,“要这么多酒做什么去?”
“哦……”赵破奴拍着额头,笑道,“高不识回来了!伤已痊愈,又升了官职,一回来就嚷嚷着要请客。这不,就在弩射校场那边生了几堆火,自己亲自又是烤羊又是烤鹿地忙活着,说是他才知道将军的口味。”
霍去病似笑非笑,往弩射校场的方向看去,果然可见几处火光摇曳,隐隐地也可闻见香味。
“两车的酒坛子,这么大阵仗。”他笑了笑,“老高这是请了多少人?”
“远的营就罢了,近处两个营四品以上他都请,除去留守营中的,我估摸着今夜二、三十人是该有的。”
霍去病思量片刻,借着高不识这顿宴请,大伙聚一聚也好,遂吩咐道:“把我帐里那两瓮蒲桃酒也拿去,权当是我给老高的贺礼,大伙尝个新鲜。”
赵破奴哈哈一笑:“这酒我还只听过未尝过,今日是有口福了!”
说罢,他忙忙地张罗去了。
霍去病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朝子青没好气道:“听见没,晚上在弩射校场,老高请客。”
“我也得去?”子青资历浅年纪幼,在众将领中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加上她自己不善与人攀谈,对这种场合本能地便有些排斥。
“怎么,不想去?”霍去病微眯起眼。
子青只得摇头:“不是。”
余光扫过阿曼,霍去病哼了一声,似懒得再与她说话,将缰绳丢给近旁的军士,自顾大步走了。
将军这般喜怒无常,着实是让人难以琢磨,子青看着他的背影,暗叹口气。
阿曼毫不在意地嘻嘻一笑,凑过来朝她咬耳朵道:“老邢不肯去,要我替他。夜里有我陪着你呢,咱们一块儿喝那个蒲桃酿的酒,可好?”
“我不饮酒的。”子青笑道。
“那好,我替你多喝点。”
阿曼笑吟吟道。
两人边说边笑往马厩方向行去,军中懂马的人不在少数,那雪点雕甚是神骏,引人侧目。口口相传,天色还未尽黑下来,将军将雪点雕送与子青一事便已传遍大半军营。自是引得一干人等忿忿妒忌。
待到了点灯时分,子青思量着不可失了礼数,便特地换了身与军阶相符的齐整衣袍,才掀帐帘出来,便瞧见了阿曼。
“你这么一穿,我同你走在一块,便似小厮一样。”他顽笑道。
“你怎么会是小厮呢,你……”
后面的话子青未再说下去,她不能劝,也不愿去劝他,回不回楼兰该由阿曼自己来决定。
阿曼却已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目光有一瞬的黯淡。
还未到弩射校场,便可看见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再近些,又听得见高不识的大嗓门,影影绰绰地见到许多熟悉的人影。
子青想拣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正找着,不慎背部撞到一人,转头看去,正是之前所遇见的讨寇校尉方期。
“原来是司律中郎将。”方期眉毛一挑,“我听说中郎将今日得了匹好马,而且还是将军亲自赠与。这等好事,怎么兄弟我就碰不上?”
这话说得酸不溜丢,子青又岂能听不出来,当下不便接话,只淡淡一笑。
阿曼在旁,笑道:“这有何好问的,自然是你不如他。”
“阿曼……”子青忙拽了拽他,示意他莫惹事。
未曾料到这等回答,方期一时也说不出话来,重重哼了一声,借着火光将阿曼打量一番,冷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条蛮夷之地的卷毛狗。”
闻言,阿曼似乎一点也不着恼,朝子青笑吟吟道:“我本还奇怪,他年纪比你大,个头比你高,怎得就不如你呢?现下才明白,原来此人是专练嘴皮子功夫,咱们不学也罢。”
“你是什么东西,敢奚落我?!”方期怒道。
汉军中军阶分明,阿曼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竟敢对他如此说话,方期自是怒愤难平,探手便欲来抓他。
阿曼自是不惧他,冷笑以对。
“子青!”
是将军的声音!
此刻方期的手已扣在阿曼肩头,听得这声音,终不愿在将军面前生事,遂怒瞪阿曼一眼,狠狠收了手。
子青暗松口气,这才转身望向声音来处——不远处,高不识起劲地拿刀往下割鹿腿肉,将军就立在他旁边,正端详着戳在刀尖上犹滴着油的烤肉。
是自己听错了么?她有丝迟疑,看起来将军似乎并未看见自己。
“子青,过来尝尝这肉!”
霍去病又道,随手朝这个方向招了招,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身后方期冷哼一声,子青自是不愿与他多纠缠,拉了阿曼,快步往将军那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