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7章

作者:蓝色狮 标签: 古代言情

  看易烨二人慢吞吞地,缔素笑嘻嘻地过来,问道:“你们是头一番骑马?”

  虽然缔素年纪比自己小,易烨倒无半分赧意,点头羡慕道:“你骑得真好!”

  “那当然,我们羌人自会走路就会骑马,这可不算什么。”缔素得意道,“不过骑马学起来快得很,不怕摔就行。”

  “你们别来添乱!去去去,接着练去!”

  赵钟汶挥手赶他们,生怕缔素小孩心性没轻没重,万一在易烨马屁股上捅一下,以目前的易烨可应付不来。

  缔素哈哈一笑,纵马掉头离开。徐大铁朝他们咧嘴龇了龇白亮亮的牙,也紧跟着缔素跑开。

  “别瞎闹,别顾着玩!”赵钟汶在后面喊了一嗓子叮嘱道。

  缔素头也未回,仅举起短铩晃了晃,示意听见。

  徐大铁有样学样,也高举起长戟,舞得杂耍一般。

  易烨与子青见了都忍不住微笑,唯赵钟汶无奈叹口气,纵是满腹不放心也是无可奈何,道:“两个娃凑到一块去了!”

  “缔素这么小,就得在军中日日操练,真是难为他了。”易烨仍是让马慢慢踱步,问道,“我听说缔素善寻水源,可是真的?”

  赵钟汶笑着点头道:“是真的,他在羌骑营就出名得很,他只要用鼻子闻,就能找出水源所在,所以将军把他像块宝一样挑了过来。”

  易烨啧啧赞叹。

  这般奇人,子青也是闻所未闻,不由在心中暗自赞叹。

  望着缔素徐大铁离去的方向,赵钟汶想起一事,提醒他们道:“对了,你们在缔素面前最好莫要提起李广李将军,更莫说李将军的好话,否则这娃发起疯来,铁子都拦不住。”

  “这是为何?”易烨不解。

  赵钟汶摇头叹道:“早些年羌人反叛,他父母也在其中,后来都被李将军给杀了。”

  子青落在其后,听见这话,面色骤然有些发白,迟疑再三,仍是问道:“可是六年前的置水关外那次?”

  赵钟汶转头惊诧地看着她:“你知道?”

  子青微垂着双目,低哑含糊道:“我……听人说过。”

  “唉……”赵钟汶并未起疑,复转回头朝易烨叹道,“一千多人已经降了,没想还是死路一条。”

  他们身后,仿佛被沉重的铁槌重重击打,子青深垂着头,肩胛骨微微弓起,手紧紧地拽着缰绳,青筋隐见,指节苍白。

  “杀降!?”易烨惊道。

  赵钟汶低叹道:“听说是李广故意诱降,羌人中计,当真投降。李广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叛乱的羌人都杀了。”

  “……”

  易烨直愣了良久,难得地说不出话来,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旁边人影闪过,两人回过神来,抬头望去,竟是子青叱马跑到前头去了。赵钟汶看她骑得平稳,并无初学者的生涩,奇道:“你弟弟在家学过?”

  易烨也没料到子青会骑马,只能干笑:“……她在家骑过驴。”

  “难怪,难怪。可你怎么……”

  易烨再干笑:“……那驴长得皮包骨头,我身子沉,就一直没忍心骑。”

  “原来如此。”

  易烨陪着赵钟汶哈哈大笑,见他未再追问下去,总算暗松口气。待他再抬眼望去,子青身影渐小,已跑出甚远。

  风呼呼地自耳旁掠过,子青定定地盯着前方的虚空,不停地轻叱马匹,让马儿快些再快些,像这样飞速的驰骋,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周遭的喧嚣渐渐离她而去,变得遥远而陌生,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傍晚,长河落日,残霞如血……

  “是爹爹欠了他们的,就应该还。”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平静。

  可他却没有告诉她,此事只能拿命来还。

  当她疯狂打马赶到时,看见的是跪坐在地的爹爹,长铩穿过心脏,透过后背,支撑着身体不让他倒下去。

  人自是已断了气,握在长铩上的手,冰冷,僵硬,再不复往日的温暖。

  血早已流尽,点点滴滴渗入他身下的土地。

  她慢慢跪下,轻轻靠在爹爹身上。

  日沉月现,月落日出……

  9第四章乡情(下)

  夜里,医室中。

  一灯如豆,易烨坐在案后,自墨盒中取出几粒小圆片状的墨粒,用研子压了,在砚上细细磨出墨浆来。徐大铁早就拿了片削刮的干干净净的木牍侯在一旁。

  榻上,赵钟汶正在问缔素,道:“见何旗,军行向左?”

  缔素挠着头,瞪圆了眼睛盯着赵钟汶,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答案一样,半晌才犹豫不决地答道:“蓝旗?”

  估摸他是瞎蒙的,赵钟汶没好气地点点头:“对……”

  子青在旁,自拿了书写军规的竹简在看,只是目光有些恍惚,似心不在焉。

  不过一会儿,墨粒尽已化开,徐大铁见易烨放下研子,忙恭恭敬敬递上木牍。

  自竹筒制的笔套中挑了一支小毫,蘸墨浆,易烨转头笑问徐大铁:“你说吧,我写!”

  徐大铁兴奋地点点头,专注念叨道:“娘,俺昨儿又吃到两块大肥肉片子,还带着皮……”

  “啊?……”易烨提着笔,呆呆地看着徐大铁,他还从未写过这样的家书。

  “不能写么?”徐大铁见他不动笔,惶恐问道,还未等易烨回答,便转头朝赵钟汶着急地大声问道,“老大,俺吃了肥肉片子的事能告诉俺娘么?”

  “行!”赵钟汶点头道。

  徐大铁喜滋滋地转过头来,对易烨道:“老大说行,你写吧。”

  赵钟汶朝易烨补充道:“军中操练项目、人数、马匹数、还有兵器装备这些都不能写,这是规矩。”

  “诺。”

  易烨微笑,低下头提笔开始写。

  见徐大铁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全是不着边际的琐事,诸如他在马匹身上抓到两只虱子、早起时看见成群大雁飞过、询问家里头的大黄狗……易烨不得不打断他,告之木牍上能写的字有限,恐怕写不了这么多事情,让他挑些要紧的说。

  徐大铁眉头拧紧,直挠头,神情渐渐焦躁,半晌才道:“那你就跟俺娘说,俺想她,想俺妹子,俺想回家了,不想呆在这里,让她快点来接俺回去。”——易烨握笔的手僵住,旁边的子青自竹简中抬起头来,还有缔素、赵钟汶都转头望向徐大铁,医室中出奇地安静。

  片刻之后,赵钟汶试着安抚他道:“你不是说这里还有肥肉片子能吃,这在家里可吃不到。”

  “那俺也想回去。”徐大铁固执道,“俺娘那时候说只要个把月就把俺接回去,现下都大半年了,她也不来接俺。”

  闻言,似有重石堵在心口,闷闷作疼,子青把脸迅速别开。

  “我不是也还在这里么……”赵钟汶勉强笑道,“咱们俩一块出来的,回去也得一块回去,你总不能把我一人留这里吧。”

  徐大铁想了想,挫败道:“你不想回去?”

  赵钟汶语塞片刻,才涩然一笑:“我才不想,咱们出来一趟,总得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才能回去。”

  “什么时候才能和匈奴人打一场?”徐大铁不耐烦道,“早点打一仗,咱们也能早点回家。”

  “快了快了!”

  赵钟汶的回答更像是无奈的叹息。

  自行替徐大铁添了几句问候话语,易烨放下笔,吹干墨迹,这才取过木检盖在上面,用双股细麻线缄之,缄绳交叉处押上封泥,最后问明地址,写在木检之上。

  徐大铁捧着信牍,欢天喜地,再三地看了又看,才仔细收入怀中。军中月初统一收集信牍,此时还有几日方到月初,故而虽信已写好,但一时半会也无法寄送出去。

  接着易烨又替赵钟汶写了信,赵钟汶的话自是比徐大铁少了许多,只让家人保重身体,等着自己回去,又叮嘱了几句庄稼活,寥寥几句便已无话再说。

  易烨笑问道:“就不和嫂子多说几句?”

  赵钟汶苦笑着摇摇头:“不了,说多了我娘心里就该不高兴了。我一走,地里的活就全得靠她,我盼着我娘待她好些。”屋内皆是未婚之人,对婚内之事本就半知半解,听这话后才明白这短短信牍之后的深情苦心,不由各自在心中唏嘘。

  “眼看就要春耕了,家里头连牛都没有,她一个人得翻五亩地。”赵钟汶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低得无奈,“……地,不能荒啊……”

  一时无人说话,片刻后,缔素腾地站起来,恼道:“老大,你别成天想着庄稼,怎么不想想在军中建功立业,在京城里买一栋大宅子,到时候把你娘你媳妇一块接出来过好日子,岂不是好!”

  赵钟汶笑了笑,没吭声。

  “霍将军不是说过,军中赏罚分明,只要临阵杀敌立功,必定有赏。”缔素自信满满且踌躇满志道,“只要咱们勤加操练,还怕到时候杀不了几个匈奴人么。”

  “你莫非忘了,打仗时咱们这伍是无须上阵的。”易烨提醒他,“你怎么去杀匈奴人?”

  “……总该有机会的。”缔素歪头想了想,“说不定将军看我武艺练得好,会调我去虎威军,到时候……”

  话未说完,他就被赵钟汶敲了一记:“翅膀还没长硬,就惦记着飞别处了,臭小子。”虎威军所配皆是强弩,威力自比振武军的弓箭要强得多,故而,振武军中士卒向来对虎威军多有妒忌。

  缔素低头躲开,嘴里不甘心地嘟嚷着:“就去,就去,我就去!”

  外间忽响起就寝的胡笳声,赵钟汶收了信牍,便同徐大铁缔素起身回自己营房去。

  易烨见子青仍自盯着竹简愣愣出神,轻推了她一下,道:“我在隔壁坐了水,一整日下来,又是土又是汗,你将就着洗洗吧。”

  为煎药方便,医室旁边便有一小间灶间,对于他们来说,要用热水甚是方便。子青依言去舀了半桶水回来,绕到屏风后面,沉默着卸甲,掬水擦洗。

  水声哗哗作响,易烨有那么一会儿怔怔盯着屏风发呆,待回过神来,低低骂了自己一句,朝子青扬声道:“我到外头替你守着。”说罢,快步出门而去。

  听易烨脚步声出去,屏风后的子青怔了下,随即飞快解下里衣,用所能做到的最快动作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擦洗了一遍,然后复穿好。虽只是略擦洗下,但已觉得身上松快了许多,子青暗自感激易烨想得周到。

  “哥,进来吧。”

  子青把水拎出去倒掉,又重新拎了半桶热水进来。

  “哥,你也洗洗,舒服。”她把水放屏风后头,出来朝易烨道。

  易烨想了想,身子汗水黏糊糊地着实是不舒服,便笑呵呵转到屏风后面。

  “我也去外头替你守着。”子青边道边朝外走。

  易烨喊住她,笑道:“傻啊你,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守的。你快上床睡去吧,明日还不知道要操练些什么呢。”

  “……嗯。”

  子青依言上床,将军袍与铠甲整齐叠好放在手一摸就能够着的地方,然后被子一裹,合目休息。

  待易烨洗完出来,听见她呼吸沉沉,早已睡熟过去,笑着摇摇头。

  初春的河水,尚还掺着山壁间淌下来的雪水,未化尽的冰渣夹杂其中,仍是冰冷冻骨。

  一人赤着双脚站在没膝的河水中,衣袍撩起,随意绑在腰间,正拿着马刷一下一下沿着马背往下刷。那匹纯黑色不夹杂一丝杂毛的玄马似乎极不耐烦,却又不敢不从,时而踩踏几下蹄子,以催促主人快些洗。

上一篇:危宫惊梦

下一篇:公侯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