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色狮
这箭有毒!!!
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子青很快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轻声回道:“不碍事的。”
“我知道。”霍去病仿佛倦极,复闭上双目,“昨夜里没睡好,趁着这会儿功夫我歇会,你下手轻点,别吵醒我。”
“诺。”
子青望着他的脸,自帐篷天顶透下的日光落在他脸上,全然的松懈,安静而俊逸,刻骨地,深烙印在她脑中。
由赵破奴半扶住霍去病,子青开始尽量轻柔地替霍去病卸甲,阿曼从旁协助。虽说手上动作已很轻,但断箭柄深卡在铠甲上,将二者分离时,触动伤口,霍去病闭目一声不吭,伤处却又渗出许多血。
再解开衣袍,可看见伤口渗出的皆是黑血,且箭柄附近的肌肤亦呈现出淡淡的黑色。
赵破奴先倒抽了口冷气,被子青用眼神制止。她低首嗅了嗅伤处的气味,微松口气道:“这是狼粪毒,匈奴人常用,幸而解毒的草药随军就有。”
露在肌肤外头的箭柄只有一小截,且不知道箭镞是否有带倒钩,子青不敢贸然拔箭,只能用保守的法子,先把伤口附近的肌肉割开一点,看清箭镞,方才能知道该如何救治。
贴身匕首在火上烤过,她示意赵破奴与阿曼按住将军,镇定心神,一刀划下,大量的血奔涌而出。
霍去病身子微微一震,面上仍毫无表情,甚至未曾睁开眼睛。
待看清箭镞,子青眉头深颦,深觉射箭之人过于歹毒,箭镞不仅带倒钩,还涂上毒药,实在阴狠。
能使得上劲的箭柄实在太短,加上倒钩,子青只能边用匕首挖边取出,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此箭完全取出。这短短一炷香功夫,对于她来说,却是无比漫长,汗透重衫,她甚至不敢去看将军的脸色。
其间,除了眉头紧锁,霍去病始终未吭过一声。
将箭取出后,还须将毒血吸出,子青毫不考虑便要凑上前去,被阿曼按住肩膀。
“你歇会,我来吧。”
他不分由说将子青拽到旁边,自己俯首到伤口上,吸吮出一口黑血,随即吐到旁边,如此反复多次,直到吸出的血呈现出鲜红色,方才停下。
赵破奴静静端上一碗清水,请他漱口,眼中满是感激之意,再无昔日芥蒂。
阿曼微微一笑,接过水漱净,然后朝子青道:“我去煎药。”
“嗯。”
在伤口上洒上外敷的箭创药,子青再取过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绕着包扎好将军的伤口。直至此时,霍去病方才开口,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替我着甲,我要巡营。”
“将军!不可……”赵破奴急道,“您的身体撑不住的,我来替您巡营。”
霍去病压根不理他,缓缓睁开双目,看着眼前的子青,复道:“替我着甲。”
四目相对,无须多言,子青对于将军的心思再了解不过。周遭定然还有匈奴哨探,将军须得做出神采奕奕的样子,方才能免去被匈奴反扑的隐患。
“诺。”她道。
赵破奴重重地叹气。
子青替他将绛红衣袍披上,穿袖系带,然后赵破奴架着他站起身来,再将铠甲套上。
铠甲颇沉,她低首去系铠甲上的皮绳,能感觉到霍去病无力地半靠在她身上,他的喘息就在耳边……
不用去看,她知道伤口定然又渗出血来,撕裂的疼痛折磨着这具已然极为虚弱的躯体。他始终硬撑着,可却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将军更让人心疼。
一滴泪水不争气地滴落,子青紧紧咬住嘴唇,迅速用衣袖抹去。
霍去病似有所感,侧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红着眼圈,眼中微光粼粼。
“傻小子,我没死你哭什么。”他好笑地轻声挪揄道。
这话引得赵破奴也勾着头来看子青,不满道:“我就说你还是个娃娃,这会儿哭什么!”
“……卑职知错。”
子青低低道,皮绳在纤细手指系着,不知怎么,原该熟捻的动作却比寻常笨拙了许多。
霍去病的手缓缓覆上她的,语气无奈而包容。
“放心吧,这点伤不在话下,我还撑得住。”
整装妥当,端正发冠,霍去病推开他们,在二人担忧的目光下,身子微晃了晃,随即站稳,缓步行出帐外。
只愣神一瞬,子青疾步追出去。
108第十一章酒泉(二)
他走出的每一步,在子青眼中,都似踩在刀尖上一般。
对于主人的病况,玄马似懂非懂,乖巧而温顺,拿头去轻轻挨了下霍去病的手背。一手搭在马背上,顺手抚摸了两下玄马,他摒气翻身上马。
只是极简单的一个动作,平日里看过将军无数次翻身上马,而这次,子青的心差点自胸腔跳出来。饶得是看见将军稳稳端坐在马背上,但她仍能从他微微颦起的眉间感觉到些许他当下正在忍受的痛楚。
“伤口肯定迸开了,”赵破奴低低叹气,吩咐子青道:“待会得重新包扎,你在帐内等着,把药都备好。”说罢,他跨上自己的马,赶着追上将军。
再看一眼已驰远的将军,子青迅速返身回帐中,有条不紊地准备好箭创药,干净布条,清水等等物件。
然后,她坐下来,侧耳听着帐外的动静,试着让自己静静等待。
马嘶、人声、虫鸣、鸟叫……外间纷纷扰扰,千百种各式各样的声音,却无一种是她心中所想的。
帐内没有沙漏,日光自天顶洒落,光斑在她手背上悄然无声地移动着。
她看着手背,看着流逝的光阴。
不知过了多久,光斑自手中落下,栖息在袍角。就在这时帐帘被人掀开,她猛地抬头起身,看见阿曼端着药碗进来。
不是将军。
她担忧更甚。
阿曼瞧她神情,微微挑眉,取笑般问道:“怎么皱眉头,不想看见我啊?”
子青无心思与他顽笑,忧心忡忡道:“也不知将军可否撑得住?还骑着马……”
将药碗放在案上,阿曼满不在乎道:“不过中了一箭而已,小事,你何必如此担心。开春那会儿你受的伤,那才叫真正吓人,我见着你的时候,就剩下半口气了……”
压根就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子青皱着眉头,径自怔怔出神。
阿曼暗叹口气,重重咳了几声,将她拉回神来,才故作怅然道:“若此番是我中箭就好了,也不知你是不是也这般焦急。”
“若是你我受伤,也不必像将军这样强撑去巡营,已胜过他许多。”子青道。
“谁让他是将军,应当应份。”
阿曼耸肩。
药碗之上,热气袅袅。
子青直担心在汤药变冷之前将军还未回来,比起温药,冷药还要更苦上几分。她依稀尚记得邢医长提过将军不喜吃药,尤其怕苦,以前开肺解热的药都不肯喝,只得用冰糖炖梨来慢慢替他调理。
帐外,有脚步声渐近。
子青快步抢上前。
帐帘被掀开,霍去病出现在她面前,之前强作出来的轻松笑意尚未自从面上褪去,看见子青,精神骤然松懈下来,所有气力皆抽身离去,一声未吭,栽倒在她身上。
“将军……”子青急唤道。
紧跟在其后的赵破奴帮忙扶住霍去病,两人将他扶到榻上,重新卸甲更衣,给伤口换药,一阵忙乱之后总算将伤口处理妥当。
“得让他把药喝了!他这会儿昏昏沉沉有一半是因为狼粪毒,喝过药解了毒,伤才能好得快些。”
赵破奴看看霍去病的状况:“将军这会儿已经昏过去了,怎么喝药。”
“灌啊!”阿曼理所当然道,上前推开赵破奴,“我来灌!”
“你……轻点。”
阿曼试了几次,霍去病的嘴唇紧紧抿着,汤药顺着脖颈往下流,压根就灌不进去。子青拿自己衣袖一边替将军擦拭着,一边忧心问道:“将军根本就不喝,怎么办?”
“把他的嘴撬开!我就不信我灌不进去。”阿曼摩拳擦掌,满地转悠着,想找个利索些的竹片子来使。
赵破奴直摇头道:“我看还是找个小木匙,一点一点喂进去比较妥当。”
“没用,他牙咬得紧着呢,压根就不喝。”阿曼道。
“阿曼……”在旁良久未说话的子青突然问道,“以前我昏迷那会儿,你是怎么让我喝药的?”
“你比他乖多了。”阿曼笑道,“我只要端着药碗放你嘴边上,说青儿乖,快喝药,你就把药都喝了。”
“你还真是很乖啊。”
赵破奴看着子青赞叹,转而若有所思,端起药碗放到霍去病唇边。
“将军乖,快喝药。”他的语气分外慈祥。
等了半晌,霍去病依然故我。
“不对,你应该这样……让我来!让我来!”阿曼显然觉得这事很好玩,接过碗,将赵破奴挤开,一手端碗,捏了嗓子轻言细语道,“我是你娘,乖,来把药都喝了,病才会好。”
赵破奴在其后,虚晃着做出扇阿曼两巴掌的动作。
“让将军知道你敢占这种便宜,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再说,你声音学得也不像。”
“那你来学一个!”阿曼放下碗,不服气道。
不理会两人吵吵嚷嚷,子青默默端起碗,坐到霍去病身畔,低低道:“将军,我是子青,这是解毒的药,你喝了吧。”
待阿曼与赵破奴转过头来,两人皆愣住——只见霍去病半靠在子青身上,人虽还昏迷着,却还知道吞咽,子青慢慢一口一口地喂着他汤药。
“难为将军倒还肯听他的话。”赵破奴叹口气。
阿曼看着子青,心中五味杂陈,片刻之后,暗自苦笑,未再多言。
汉军原地驻扎。
近子夜时分,有哨探飞马来报,与自出陇西郡的李广部,张骞部联络上。
赵破奴见此战报,松了口气,虽然李广部不甚顺利,但总算是击退了左贤王部,很好地策应了霍去病。至此以后,漠南一线,匈奴人已不足为患。
他悄无声息地掀帘进帐,帐内未点灯,月光自天顶洒落,柔和地映照着。守在榻边照看霍去病的子青抬头,投来探询的目光。
赵破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一块竹牍放在她手上,手指点了点霍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