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色狮
着力拍了子青两下肩膀,高不识笑得暧昧:“你这小子看着老实,没想到还挺懂得寻地方,一声不吭地溜到这里来。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的姑娘?”
子青尴尬讪笑:“……只是听说此间歌舞甚好,故而来见识,并不曾……”
“诶,看上就看上了,没什么好瞒的。”
高不识大咧咧地又将她拍了两下。身后本是引路的绿衣女子难掩目中诧异之色,细细打量子青,似在探究她究竟是何身份。
“高校尉此番以千一百户封宜冠侯,恭喜恭喜!”
阿曼一直在旁,此时方才拱手笑道。
“哪里哪里,”高不识哈哈一笑,谦虚客套道,“圣恩眷宠,有愧有愧。”
原来高不识被封为宜冠侯,子青之前并不曾听阿曼提起过,也是此刻方知。作为一个匈奴人,高不识能凭战功封侯,确是不易,她遂也循例道贺。
高不识微摆了摆手,看得出掩不住心中欢喜,半炫耀半抱怨道:“我在长安城内新置了一处府邸,可惜还在修整之中,不成个样子,不然该请你们到府中做客才是。”
子青含笑谢过他。
“就是因为府里太吵,成日就听着那些工匠咚咚咚、咚咚咚地敲打,一刻不得消停,所以我才躲了出来。”高不识也不管此处是两人位的雅座,大咧咧地就坐了下来,又道,“前日我还去了将军府上道贺,可惜将军不在。”
“将军……”
子青一想到霍去病,心中便尽是满满的愧疚,似还有些莫名的牵挂。
“霍将军啊,他此番可了不得,被封了五千户。”高不识啧啧称赞,“长安城内再无人敢小觑将军。你说说,幸而咱们是跟着将军,若跟着合骑侯、或是博望侯,那才叫冤枉呢。”
子青勉强笑了笑,将方才舀好的茶汤推到高不识跟前。高不识说得正口渴,端一起来便一饮而尽。
阿曼淡淡一笑:“亏得圣上缺钱两,许他们缴纳赎金,不然公孙敖与张骞犯下如此大的过失,本该问斩才对。”
“合骑侯……”高不识说了一半,才意识到方才阿曼一直是直呼公孙敖与张骞其名,倒是自己还小心翼翼。
“他们已经被贬为庶民,你大可直呼其名。”阿曼满不在乎地道。
“……说得也是,可……真是人走茶凉啊。”
高不识叹道。
“您这杯茶现下热着就成了!”
阿曼嘻嘻一笑,自拿了子青舀好的另一碗茶汤,斜靠在榻上饮着。一手扯了扯子青,示意她与自己合榻而坐。
白玉圆台上一女子咿呀呀地唱着曲儿,高不识原是草原上的粗犷汉子,听得不耐,仍复转了身与子青说话。
“我记得你是与将军一块儿回得长安,此番的封赏也不少?”
子青仍是讪讪一笑,并不接话。
“此番追随将军的校尉皆赐左庶长爵位,你是中郎将,也该有封赏才对。”高不识端详子青神情,奇道,“难道没有?要不下回我见着将军,替你问问。”
“千万不要!”子青忙道,“应该是有的,不着急不着急。”
高不识瞧她模样好笑,又问道:“对了,你现下住在何处?待我府中修整妥当,你们也好过来小坐。”
子青还未答话,阿曼忽指着楼下道:“高校尉,你瞅瞅,那人可是来寻你的?”
高不识探头一望,台下立了位匈奴人仰着头兜着圈朝上头张望着,忙起身匆匆抱怨道:“准是府里头修整又有事故,真是让人一刻不得闲……你们……”
“改日我们一定登门造访。”阿曼微笑拱手道。
子青亦起身相送。
直待高不识跟着那匈奴人出了朱云阁,子青才望向阿曼,疑惑道:“你当真要登门造访?”
阿曼耸肩,无所谓道:“客套而已,说说罢了,中原人不都这样么。”
长安,霍府。
霍去病淡淡扫了下手中的一册礼单,今日是陈掌母亲过大寿的日子,为了母亲卫少儿,他这份寿礼的分量可一点都不轻。
“找几个机灵点的送去,须得恭敬,切不可失了礼。”他吩咐家中管事道。
“诺。”
管事取回礼单,却仍不退出去,似乎还有事要禀报。
“有事就说。”
霍去病眼皮也未抬一下,复提笔蘸墨,自低首写字。
“陈老夫人的寿礼,将军可会去?”卫少儿临行前曾交代管事,含蓄地请他劝将军前来参加寿宴。管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看得出将军这几日心情不甚好,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问。
“不去,还有别的事么?”
素来最不耐烦这等应酬之事,尤其还是陈家的寿宴,人多礼繁,攀亲近的多不胜数,霍去病想都不想便回绝了。
管事干干地一笑,小心翼翼道:“没有了,将军莫怪小的多嘴,是夫人临走前,请小的多问一句。”
“我娘?”霍去病执笔的手一滞。
“是。”
霍去病眉头微颦,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
“诺。”
管事躬身退了下去。
将紫霜毫探入水盂中,轻晃几下,淡墨漾开来,霍去病定定看着笔,薄唇微抿,继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122第十二章长安(十)
既是母亲的意思,少不得还是走一趟。
将笔晾起,霍去病瞥了铜质沙漏,思量着在寿宴开席之前宾客未到之时去露上一面,既全了母亲的颜面,自己又无须应酬旁人,如此方可两全。
此时已过隅中,他起身唤人更衣,锦衣玉冠,穿戴齐整,又命备下车马,遂往陈府来。
陈府中,陈掌与卫少儿为接待宾客,亦是一身盛装打扮。见到霍去病亲身前来贺寿,毕竟是当朝圣恩宠眷的骠骑将军,陈掌顿觉面上有光,亲自引了霍去病去给老母亲拜寿,又再三地留他下来参加寿宴。
霍去病只推说还得进宫去,含笑推辞了。陈掌无法,只得殷勤送他出府,转头忙又吩咐家仆将霍去病所送贵重礼品摆在显眼位置,务必使来来往往宾客都能看见。
马车复转回霍府,霍去病不愿在门口遇见前来恭贺的人,故而马车并不朝正门,只往霍府北面的后角门去。才堪堪停下,霍去病便闻见一股子熟悉的苦柯叶味道,不由地微微一笑,下了马车,唤道:“堂堂宜冠侯,怎得还藏头藏尾的?还不快出来!”
高不识嘿嘿笑着自拐弯处的墙角转出来,奇道:“将军,你怎得知道是我?”
“早就说过了,就你身上那股子味道,到哪里我找不着啊。”霍去病摇头道,“怎么,躲这儿来逮我?”
高不识有些委屈:“将军您自己都偷偷摸摸走小门,还说我藏头藏尾,我登门几次都被挡了回去,我自然得想法子逮您。我是个粗直之人,若是哪里不周到得罪了将军,也该告诉我才对,这般避而不见,好生不爽利。”
里头的家仆开了角门,见是霍去病,恭敬垂手立在一旁候着。
“进来。”霍去病无奈一笑,“近来登门恭贺的人太多,我不耐烦应酬,故而让他们都打发了,并不是冲着你。”
高不识听了这话方才释然,却不进门,笑道:“诶,既然是不愿见那些啰啰嗦嗦的人,索性随我出去逛逛,闷在府里多无趣。我知道几个好去处,包管您不觉得烦闷。”
长安城内的烟花歌舞之地,霍去病旧日还是羽林郎时,尚觉得新鲜有趣,早就逛了个遍,而今他不复当年少年心性,自然无甚心情再去那些莺歌燕舞的地方。故而当下他只是笑了笑,自顾往内走去,道:“你还是自己去。”
“将军,”高不识忙紧跟上,笑道,“真的有趣,就说朱云阁,里头有几个姑娘,那可是真漂亮,小腰扭起来,眼睛还一瞟一瞟的,实在勾人得很……”
霍去病笑而不语,压根就不理会。
“就是酒淡了点,喝得不爽利,”高不识自说自话,“还不如喝茶解渴,难怪子青那小子从来只叫人煮茶……”
转瞬,霍去病猛地刹住脚步,转头盯住高不识,语气迫人道:“你说什么?”
高不识愣了楞,懵懵懂懂道:“说,那家的酒不好,还是茶解渴。”
“不是这个,你方才提到子青。”
“对啊,这小子到那里就只让人煮茶,又省钱两,还解渴。”
霍去病眉头聚拢到一块儿:“你是说,子青也去了朱云阁?”
“这小子几乎天天去,被我撞见好几次了。”高不识笑得暧昧,“那小子本来脸皮就生得嫩,我估摸着他是瞧上里头哪个姑娘,又不好意思说,只能天天坐那里喝茶。”
深吸口气,强制按捺下胸中郁郁之气,霍去病转过身朝外头走。
“将军?”
“走,去朱云阁瞧瞧。”
霍去病尽力让语气显得平静些。
高不识哈哈一笑,也不去多想将军究竟为何要去,乐呵呵地便跟上。
朱云阁内,轻歌曼舞,暗香浮动。
子青支肘撑在案几上,盯着茶汤中浮来荡去的茶叶末子,怔怔发呆。她与阿曼在此间已足有八日,却还是未等到阿曼的皇兄,一并连其他质子都未出现。
玉石圆台上一日便有三场歌舞表演,连看了八日,早已无甚心情再看,倒是随身钱两已所剩无几,朱云阁内真正是花钱如流水,让她甚是忧心。再过一两日,阿曼皇兄若再不出现,他们便无钱两再等下去了。而北宫断不是他们这等人能进得去的,眼下,除了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等着,似乎再无别的法子。
阿曼自己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钱两之事,也让子青不必忧心,说届时他自会有法子。子青问他什么法子,他只晃着脑袋,笑而不语。
正自发怔,忽听见下面传来一阵极大的喧哗,连玉石圆台上的舞娘都停了下来,似乎是来极要紧的贵客。
莫不是那些质子们终于来了!
子青忙起身,凭栏探身,朝进门处看去,不看还好,一望之下,立时呆在当地。
被众星捧月般簇拥进来的那个人,锦衣玉冠,华贵非常,而双目正冷冷地望着她……
“将军……”
看将军的目光,子青无端地惶惶不安,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被逮个正着一样。
阿曼瞥了下面一眼,转头又看了眼子青,自转身背靠碎琉璃栏,自言自语摇头笑道:“真没想到,以骠骑将军今时今日的身份竟然也会到这种地方来。”
高不识自霍去病身后赶上来,朝三楼处指过来,似乎在示意子青所在的位置。
被他这么一指,霍去病反而收回了目光,转开头,再不看子青一眼,也不理在前头引路的女子,自行大步走上木梯,蹬蹬蹬上了三楼,所坐下来的位置,正好与子青遥遥相对,相隔着一个玉石圆台的距离。
朱云阁内的客人,大多皆是长安城内略有权势者,平日里只听说冠军侯其人,无缘巴结,此时纷纷上前去,敬酒的敬酒,套近乎的套近乎,将木梯挤得水泄不通。
霍去病淡淡笑着,来者不拒,转眼间便已经饮了五、六杯酒下去,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情绪来。即使在间或之中,无意中遇上对面子青的双目,他也全然视而不见。
喝这么多酒对伤口不好,将军难道不知?
子青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愧对将军,最起码此时也应该上前去见礼。可将军前头排了那么多人,她又怎么挤得过去?
被挤在外头、一身清闲的高不识立在栏边,笑呵呵地朝子青招呼着。
“见着霍将军,觉得歉疚?”阿曼慢慢饮着茶汤,挑眉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