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似眠
小六见他走远,这才回转身,慢慢走过街巷,在深巷里绕了几个弯后终于确定身后无人追来,他这才松懈下来,匆匆闪进一条窄巷,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背上已经湿透,额头的冷汗忍到这会儿才慢慢滑下。他四下看了看,缓缓打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躺着一个小小纸团,正是刚才刘方一手拍他肩膀时另一只手悄悄弹进他手里的,声东击西,两个亲兵倒也没有起疑。袁信和刘方竟被人监视到这般程度,到底所为何来?
小六联想起含章的分析,不由一阵心惊肉跳。他忙忙地展开纸条细看,似乎是从什么信纸上匆匆撕下的一小片,上头写了一个地址,还有四个字,千万保重。这些似乎都是在匆忙下写就,字迹还是湿的,十分潦草,重字的最后一笔猛地一带,几乎比正常比划长了一倍,显然写字的人心绪没有压抑住心中的紧张慌乱。小六认得这是袁信的字迹,他一咬牙,将纸条揉成一团,小心塞进怀中暗袋,紧了紧身上夹袄,警觉地查看了周围情形,这才闪身出了暗巷。
到了太医局已经是夕阳西下,小六仍和平时一样,不急不缓地进了内院,路上遇见人还笑着招呼两声,毫无一丝异状。等进了小院,却发现含章屋里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小皇子赵昕也在,他一身素服,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了些,正坐在桌边和含章说话,原来今日是赵昕生母的冥寿,因临近年关,又是祭灶之日,不好在宫中操办,便求了恩典去郊外皇陵致祭,赵昱放心不下弟弟,亲自护送去了皇陵,结果赵昕体弱,禁不起颠簸,回来的路上略慢了些,便没有赶上宫禁,只好先打发快马回宫报信,把弟弟带到了自己住处。赵昕知道含章在隔壁院子养伤,便特地从平王别院过来问候一声。
含章自己也是自幼丧母,闻此不由得对赵昕多了几分同情,宽慰了几句,只是她到底不是心思细腻温柔的人,几句话只能算是普通。赵昕也不介意,摇了摇头,勉强弯了弯唇角:“母妃用自己性命换了我,又有哥哥照顾我长大,无论命数如何,我定然是要好好惜福的。”
话说得状似豁达,其中却是别有含义。他生母是难产而死,在宫廷内算不得特别。赵家皇族子嗣不易,赵昕十来个兄弟如今只剩下四人,其中赵昕又是个病歪歪的病秧子,每次即便是小病都叫人捏把汗,而下一辈的孩童更是稀少,英王宁王两家成婚好些年只各有一子,也都有几分和赵昕一般病弱,怕是难以永寿,前阵子宁王妃好容易诊出有孕却又滑胎了,皇帝的儿子们子嗣上艰难如此,旁系同龄的王爷县公却是孩子一个接一个生,不免有些好事者偷偷嚼了舌根,说现如今的皇家怕不是受了什么诅咒,要绝后了,这样的消息不过小传了一阵子就被严厉镇压了下去,但小六耳聪目明,拜他所赐,含章也听到了一耳朵。
听了赵昕的话,含章微皱了眉,这孩子只怕听了些什么,心里有些想歪了。她正要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瞥见门边小六的身影,虽脸上带笑,但脊背僵硬,眼神中颇有些急迫之意。他是去找袁信的,回来时却是这幅样子,含章看得心头一沉,目光不由紧紧盯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囧,抱歉,我实在是太不勤快了。欠扁,~~o(>_
第六十九章 荧惑守心夜
赵昕看含章陡然变了脸色,心下疑惑,便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小六乖觉,忙低头作了个揖:“皇子殿下安好。”赵昕不认识小六,但看形容应该是有事找含章,他点点头,借故告辞了。
待他走远,小六很是谨慎,四下扫了一圈,见并无他人,便一个箭步走到含章面前,压低声音道:“小姐,出大事了。”
他压抑许久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终于到了含章面前,声音中便有着止不住的战栗,似乎上下牙齿都要打架。有什么事能让见识过战场血腥的小六畏惧至此?含章眉毛皱紧,稳一稳心神,沉声道:“是什么事?”
小六吞了口口水,紧张的眼神又四顾一番,这才从暗袋里取出纸团,递给含章:“袁将军送来的信。”
含章接过纸团打开细看,里面只是无头无尾一个地址并一句殷殷叮嘱的话,她和袁信数年同袍,字迹熟悉无比,见到这明显失措状态的笔迹不由心头一慌,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袁信平素稳重,能令他如此慌乱,绝非小事。
小六忙将他在禁军营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看样子,似乎袁将军和刘方都被人监视了,不得自由。小姐,这个地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们去找什么人?”
含章的手下意识握成拳,将那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咬牙摇了摇头:“这是他的退路,写这张字条是让我们去那里避难。”她和袁信并肩作战多年,曾经是一个眼神就能明了对方心意的搭档,如今看到留言,又怎会猜不出其中含义。
此刻含章腿伤未愈,几乎是个残废,全无自保能力,袁信担忧她的安危,便将自己事先备好的藏身之地告之。
两人之间虽已有了鸿沟,但危难当前能这般毫无一丝猜忌,到底不曾辜负多年情谊。
这答案小六倒不很意外,但他心中疑惑的另有其事,他迟疑一下,问道:“禁军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含章紧紧闭了眼,整理脑中思绪,京城里突如其来的歌颂唐宗,诡异的禁军大营,被监控的身为禁军将领的袁信和刘方,这一切的异常都指向了一个结果,她的手徐徐探到枕头底下,冰凉的触感从手心凉到心头,背心窜过一道微麻触感,混乱的思绪和心头繁乱微微平息,含章慢慢睁开眼,手中握紧明月:“这是有人,”她略停了停,眸光更深,一字一顿道:“要逼、宫、谋、反。”
小六大惊,倒吸了一大口冷气:“这……这……”
含章摇了摇头,低头沉思。她的平静感染了小六,让他也逐渐冷静下来,咬着指甲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含章瞥了眼自己的腿,眼底闪过一抹阴郁,若是自己身体完好,即便是助不了袁信,也能自保,绝如现在这样像个废人般坐以待毙,让别人为自己操心,她看了看手中的明月和纸条,沉下眉头,指着桌上火折子道:“拿过来。”
小六将火折子递上,含章燃起火,将那小纸条烧成灰烬,她注视着冉冉腾起的火苗和烟雾,淡淡道:“如今情势不明,一动不如一静,我就在此地,哪里都不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含章顺手用火折子点燃了床边放着的烛台,小六看着纸条燃尽的灰烬缓缓散落在床边钵盂内,呐呐道:“那这个地址……”
含章摇了摇头道:“就当没有见过。”这个地址所标的藏身处应该也是为袁家人,含章不良于行,进出只能拄拐,一旦行动必然引人注意,只会将袁家的秘密之所暴露,她又怎么会陷他们于险地。
无意识地摩挲着明月匕柄,冰冷的匕鞘渐渐被滚烫的掌心捂热,含章却毫无所觉,若是真如自己所料,有人意图逼宫谋反,甚至控制了禁军,那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想象,一个不好,引发的惊涛骇浪会涌出京城,席卷全国。
小六脸色有些泛白,低声道:“小姐,我们能做些什么?”含章僵硬的唇边缓缓绽出一丝自嘲的笑,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即便猜出有野心的是哪一方又能如何?偌大京城,牵涉其中的决不在少数,二王相争这些年,各自积聚势力,而皇帝身体日薄西山,也终于掌控不住局面,到了二人一决雌雄之时,箭已在弦上,何时射出已经不由人控制。
正交谈间,突然窗外似有光影闪动,似有人声喧哗隐隐传来,此时外头天色已经全黑,在屋内因墙壁遮挡看不分明,小六心头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从窗口跳出去,手攀着屋檐轻巧一跃就上了屋顶,不多时,又如轻猿般晃下来,一脸煞白,低喊道:“小姐,外头起火了。”
含章忙问:“是什么地方?”
小六有些着慌,道:“看着像是南衙。火势凶猛,几乎映红了半个天空。”声音有些颤抖,这孩子已经慌了阵脚,倒也不能怪他,素日里不管面对多么凶残的狄人,心里都清楚对方是敌人,不会心慈手软,而如今却是内乱,又事涉至高无上的皇权,没有几个百姓臣子能用平常心相对。
但对含章而言,因着卢愚山,她内心深处早对皇家有了别样情绪,也少了几分敬畏,如今遇着这事,初初的震惊过后,已经冷静不少,她又问了一遍以确认:“你看仔细了?”
小六一愣,只得定定神,回忆印证一番,这才肯定道:“没错,正是南衙的方向,火光冲天,许多人影闪动,有呐喊声、厮杀声,还能听到刀兵相加的声音。”太医院位于京城西南一隅,离南衙很远,按理说来并不该听见什么动静,但深冬夜冷风急,东北风狂卷,将那些声音都送了过来,小六站在房顶,听得真切。
玉京城内禁军分南北两衙,北衙屯驻宫城以北,是皇家私兵,保卫皇宫,而南衙则是隶属兵部,护卫京城。南衙大火绝不寻常,只怕是反叛之事已经付诸实施。
怪不得小六在北衙禁军营能顺利脱身,原来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间点,无论他听到或看到什么不该听不该看的,也已经不甚重要。
此时的玉京城,大火、刀兵、血肉厮杀、搏命一斗,只怕已经是一番地狱修罗景象,自古争权夺利就是冷血残忍,此一回不知又会有多少人遭殃。
含章一咬牙,揭开被子取了一旁双拐就要下地,小六忙过来搀扶,蹒跚到了院中,往南衙方向看去,果然见浓烟滚滚,漫天红光,厮杀喊叫声却比方才更清晰了,更有受伤人痛苦呻吟,殒命人死前最后的呐喊,远远听着就似一片修罗地狱。正这时,忽听得凌乱脚步在夜晚的巷子里激起阵阵回声,似已近在耳边。含章猛然皱眉:“不好,他们朝这里来了。”小六大惊,全身骤然绷紧,身子一低,下一瞬便弹了出去。他身体轻盈,在房顶围墙间腾挪跳跃,不多时便查看了一通,回来跳到含章面前,急切道:“有官兵举着火把把平王的别院包围了,很快也要往这边来了。”他们这间小院和平王别院的花园只有一墙之隔,以前是赵昱在太医局培植药草之处,虽然偏僻,但若是要往平王府搜查,这里定然也难以幸免。
此时太医局的人也被惊动了,前院里一片沸腾人声,灯火通明,显然都是乱了阵脚。
小六心头着急,忙道:“小姐,趁着乱,咱们赶紧走吧。”他忠心于含章,此刻只担心她一人安危。
“走?”含章容色淡淡,忽而低笑了一声,眸光明暗不定,“覆巢之下无完卵,又能走到哪里去?”话音未落,便听得院墙边窸窣响动,声音不大也不显特别,但含章两人耳力不凡,闻声齐齐望去,柳树下与平王别院相连的门轻声咿呀开了半边,依稀闪出几个暗影。
含章定睛看去,只见三个人从树影下走出,掀开身上暗色兜帽,映着天际红光看得清楚,是赵昱赵昕兄弟并一个护卫,赵昱眉关紧锁,神色冷峻,赵昕却明显有些慌乱,手紧紧裹着玄狐披风,眼神不时往天际火光处扫一眼,似是被吓坏了。夜深风寒里,两人都是装束整齐,丝毫不乱,含章看得微微眯了眼。
那围了平王府的兵卒分明就是为此二人而来,这样危机关头,他们不设法逃走,却往这里来,不知是何故。
赵昱带着赵昕匆匆走到含章跟前,不待对方开口相询,便低声道:“深夜叨唠,还请见谅。”
都这样时候了,还记挂着礼数,声音中丝毫不见慌张颤音,稳重端凝便如平日里来探访时一般,确是王族中人的作风。
含章不以为意,乌黑眼眸扫过三人,看到赵昕时微微点头以示安抚,这才道:“不知王爷和皇子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o(>_<)o ~~,顶锅盖闪过……
第七十章 各人各心肠
赵昱颔首道:“此事只言片语说不清楚,能否进屋详谈。”
虽是更深夜重,但含章并不计较男女大防,平素时候也不介意和男子秉烛夜谈,但很明显,今夜这样特殊的时候,赵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来此,怕是事关重大,绝不只是平日闲聊。含章猜测必定与今日这叛乱有关,事涉皇家权力相争,她身为边关武将,且家中长辈握有军权,本不应牵涉其中,但赵昱于她有恩,赵昕孱弱,如今情势急乱,她是断断做不到草率将人拒之门外,心绪起伏间已做下决定,便点点头,道:“好。”
赵昱紧绷的身体微微松了些,似是松了口气,他回身对护卫做了个手势,便拉着赵昕往屋内去。那护卫躬身做礼,走回到院角门边,开了门,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别院。
这样紧急关头,他两人一个护卫也不带,只身留在这里,不知有什么打算。含章颇有自知之明,若是自己身体完好时只怕还当得起一点用处,偏如今是个半残之身,小六又只是个小少年,连自保都无力,更遑论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