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似眠
后来一个和含章很要好的兵叔叔死在狄人刀下,她一怒之下提了刀偷了祖父的马要去杀敌,结果马匹脚程太快,她孤身深入被一小队狄军发现围攻,但真上了战场的含章根本不敢真的把刀劈下去杀人,被逼得连连败退,险些就被砍死,是带人追来的卢愚山救了她。
混乱中含章亲手砍伤了一个狄军的肚子,那狄军肚破肠流,痉挛颤抖着送了命。死亡太直观,她被吓坏了,在回来的路上一直缩在卢愚山怀里颤抖。等到回了盛营归还马匹时,她一头栽进马棚的草料堆里大哭不止,还不停呕吐,卢愚山一直沉默地在一旁陪着。
哭完之后,含章抹着眼泪向卢愚山道歉,卢愚山还是微笑着,想了想,摸着下巴道:“我刚打了几天几夜的仗,本来就一身臭汗,为了救你这个小鬼头又出了一身,头发都湿了,你帮我洗头吧,洗完了我们就一笔勾销。”含章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拒绝,亲手用皂荚和清水帮他洗干净了那头臭烘烘的头发,也无意中发现那块没有长头发的伤疤,从那天之后,含章彻底心服口服,认了卢愚山做义兄。
卢英听了,眼中的光彩慢慢淡下去,她抽着鼻子,慢慢伸手去摸那带钩,伸到一半停住,相碰又不敢碰的样子,过了一瞬,突然把带钩抓住捧在怀里嚎啕大哭:“我的哥哥呀……”
她哭声震天,实在是太伤心,傅小圆愣了愣,也哇一声哭了:“卢姨……”她哭着钻进母亲怀里,含章和李莫邪也被勾动了心事,各自难过。
号哭不但伤神还伤力,卢英哭得嗓子沙哑,上气不接下气,含章伸手拍了拍她肩背。卢英打着嗝哭道:“我早就应该猜到是北边的……嗝,我爹娘原先就是北方人,被狄人屠了村,就剩他们两个从死人堆里出来躲到南方去,对狄人是恨之入骨的,嗝,哥哥从小听着爷爷奶奶们的事,对狄人恨得牙痒痒。我早该去北边的……”她扑到含章腿上,呜咽不止。
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含章就钻出了营帐,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看朝阳,士兵们整齐有素,除了最初辨认两眼确认并非奸细外,并没有人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眼看着一轮旭日缓缓东升,背后传来一声低低呼唤:“含章姐。”
含章回过头,卢英揉着眼睛走出来道:“你起得真早。”
含章看了看她核桃一般的眼睛,目光柔和许多:“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卢英摇了摇头,咬着唇道:“我睡不着。”她昨夜一夜都没有睡,又怕吵醒别人,就蒙在被子里低低地哭。
含章也是彻夜未眠,卢英的动静她都听在耳中,她缓缓垂下眼,没有说话。
卢英几步走近,将手伸出打开,对含章道:“含章姐,我哥哥和嫂子,他们是怎么样的人?”她微顿了顿,黯然道,“哥哥离开的时候我还太小,几乎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那小小的桑雅花带钩静静躺在她手心,乌黑发亮中泛着紫红,犹如一大块凝结的黑色血迹,含章伸手取过,在手中细细端详:“你哥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是个英雄,我这一身本事大半都是他教出来的。你嫂子也是个坚韧勇敢的好姑娘。他们两的牺牲都是为了这个国家。”
当日她出了薛家,就去太医局寻小六,因为太医局地处西南,附近到处都是狄人,去到里头颇费了一番周折,但那时里面已经是空空一片,毫无一人,而且已经被狄军洗劫过,满地杂乱,她从小六养伤的屋子找到后院想找找他留下的讯息,却只发现屋子里的行李小包裹被拿走了,并没有其他迹象。才要离开时,墙后密室的门一开,里面钻出一个哆哆嗦嗦的穿宫装的宫女模样的姑娘,小宫女确认了含章的身份,就拿出这枚带钩,哭着说这是十一公主临终前交代的,一定要交到含章手上。还说自家公主发现了那些进皇宫商谈和亲事宜的人和内奸一起试图引爆炸药炸毁皇宫,她立刻出声阻止,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保下了半个皇宫不被炸毁,但她自己却在混乱中受了重伤而死,含章听得呆若木鸡。
她们的动静引来狄人,那小宫女哭着推含章快走,自己大声啼哭着钻入了一旁火烟四起的平王别院,不见了踪迹。
卢英重重点了点头,拉着含章哀求:“含章姐,你一定要把狄人赶出去,给我哥哥报仇!”
含章眼神中略带几分茫然,梦呓般喃喃:“报仇?”
卢英握紧拳头道:“对!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去我哥哥杀敌的地方,把狄人赶出我们大盛!”
含章浅浅嗤笑一声,极轻极轻地摇着头,声音轻微而缓慢:“有堤坝又如何?为了建成这堤坝不知多少人送了性命,可偏偏有人放了蝼蚁,养了蚁穴,千里之堤毁于一旦,如今用生死性命再堵了水建一座新的,是为了让以后的人再来毁么?——你说那被毁了的堤坝,到底是该恨蝼蚁,恨洪水,还是该恨那养蝼蚁的人?”
卢英愣了一瞬,迅速反问道:“我不明白什么恨不恨的,只知道如果没有堤坝,这河岸边所有的房屋田地就都会被冲毁了,人会被水冲走丢掉性命,我们老家的洪灾就是这么凄惨。可是含章姐,那些甘心做了堤坝的,哪一个不知道一旦洪水凶猛头一个被毁的就是自己,可是他们几时害怕后悔过?他们为的难道就只是自己的安危得失吗?还不是为了身后的那些百姓,为了自己的家不受侵害?保家卫国,保了家才能护卫住国。况且堤坝漫长,蚁穴小如针眼,又有几个人能轻易发现?一次失败有了教训,以后必定吸取教训好好巡堤,再不让蚁穴有成功可能。若只因为曾经被毁过就再不敢建新坝,那百姓的性命,家国的安全谁来护卫?就让他们从此淹没在水中,旧日家园成为一片汪洋吗?”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完结了。
第八十八章 暂定五年约(完结章)
这声声质问,让含章几乎无法回应,她眉头慢慢皱起,似沉思,似凝重,又似豁然开朗,待这一番思索过后,她重新回转身看那已经略略升起的朝阳,浅金红色的朝霞暖暖洒落在她身上,却莫名显得凝重:“的确,如今这国土还被狄人入侵着,百姓还在被欺凌掠夺,这样的时候,我如何能够只想着自己的得失恩怨,却将他们置于不顾。更何况,这些本就是祖父大哥他们拼着一腔热血也要保住的……”
卢英小心观察着她的动静,慢慢放下心来,正待再说什么,含章突然转身看向她,扬扬眉,笑道:“卢妹妹虽然年纪比我小,看事情却通透,一针见血。”
卢英心里一咯噔,脸上却毫无异色,只慢慢半垂了眼,咬咬唇,带了几分回忆往事的难过伤怀:“我只是想到我哥哥,他虽然对狄人有最深沉的恨意,但他参军上沙场并不单单是为了我们的家人复仇,而是为了保住边关,不让千千万万和我父母一样的普通人失去家园亲人,四处流浪,最后含恨而终。”
含章微怔,半晌,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两人犹自陷入伤怀,营帐帘子又是一掀,李莫邪手上挽着头发走出来,看了看两人,埋怨道:“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以为你们去弄早饭了,结果居然站在外面聊天,小圆肚子咕咕叫,吵个不停呢。”
卢英和含章相视一笑,又道:“我去看看吧。”说着便往火头军的营地而去。
含章看着她走远,这才走到李莫邪身边,低声问道:“李姐姐,这个卢英是什么来历?”
李莫邪一愣,有些不明白地看了看远处,道:“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跟舅父家在西南城里住了好多年,一年半前开始在军营边帮人洗衣做粗活,到处找哥哥。相公查过她的来历,没有问题。怎么了?她有问题?”
含章摇了摇头:“不是。”她转开话题,又问,“你为何把小圆也带在身边?这里兵荒马乱,小孩子怎么过得下去?”
李莫邪眼圈一红,道:“相公和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只有带在身边,要是我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就一起去陪她父亲。”
含章听得难受,忙安抚了她两句。好在李莫邪生性豁达,不多时自己也调整了情绪。
待卢英取来早饭,四人都用过了,李莫邪斟酌着开口:“妹子,你打算……”
话未说完,便听得帐外有人笑喊道:“傅嫂子,快把沈小将军叫出来,我来看她了。”
含章一愣,这声音好生耳熟。李莫邪见含章怔愣模样,便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解释道:“朱嘉是这军中的副将。”
朱嘉认识含章,他在这军中,那么含章在此的事必定瞒不过,更不论昨夜还请了军医来诊伤,只怕这消息早传了出去。如此说来,昨夜李莫邪说任由含章来去的承诺便是骗人的。
含章想通此点,笑着瞥了眼李莫邪,李莫邪更加心虚,只得赔笑道:“妹子别生气,姐姐也是为了你好,总不能一辈子不见这些人吧。你千万别生姐姐的气。”
含章的心境已和昨天不同,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生气。”
她们几个起身便往外去,卢英当先一个掀开帘子,却见外头站了几个人,那白袍小将正是朱嘉,旁边一个人笼在黑色的玄狐披风中,他抬手揭开风帽,露出一张略显疲态的脸,仍是一派风神轩举的淡然,他温和一笑,这笑容再熟悉不过。
卢英没有吭声,李莫邪咦了一声,便转头去看含章,含章站在门口,容色淡淡。
朱嘉当先笑道:“沈小将军你这通失踪,实在叫人好找,有人急得都快翻天了呢。”赵昱清清静静扫了他一眼,吓得朱嘉不敢再吱声,这才出声对含章道:“我有话问你。”说着,转身往旁边一处小营帐走去。他身后本来跟着两个护卫,一个跟了他去,另一个站在原地负手而立,眼睛只看着含章。
含章却是一动不动,赵昱走到那间营帐门口,停了一下,回首再看了含章一眼方才掀开帐子走了进去,那帘子并没有放下,而是勾起在门上铁钩上。
李莫邪见含章还没有反应,不由疑惑道:“妹子,这是怎么回事?”
含章慢慢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终于跟了过去,那剩下的侍卫便跟在含章身后。
这是一间主簿们写军中文书的小帐,含章进了帐内,一眼便看见赵昱正默然站在简易搭建的书架边,他已卸下披风,里面是一袭白衣,连头上发带都是白色,神情动作似乎还是当初那个平王。然而含章已经能清楚分辨他和程熙的背影,再不觉得有一丝相似。
察觉含章进来,赵昱转过身对她微微一笑,道:“你那晚去了哪里?怎么都找不着,小六都急坏了。”
含章垂下眼:“小六还好么?”
赵昱点头道:“他很好,只是因为眼部伤口不能多动,所以现在留在后方大营里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