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泠月
??而三位偏将,回各自帐后即点齐五千亲信士兵,在夜色的掩映下,悄悄向落英山而去。
??落英山,虽有落英之称,但其山却极少树木花草,除去山顶湖心的落英峰上长有茂盛的林木外,它的山壁基本上都是褐红色的大石与泥土组成,所以从高远之处遥望,它便似一朵绽在平原之上的微红花儿。
??而此时,模糊的夜色之中,无数的黑影正在这朵落花的花瓣之上爬行着,小心翼翼的,唯恐弄出了大的声响惊醒了沉睡中的风云骑。
??“大将军。”
??在禁卫军的主帅帐中,东大将军正闭目端坐于帅椅上,不知是在思考着什么还是单纯的在养神。
??“什么事,利安。”东殊放睁开眼,眼前是侍侯他的年轻士兵,稚气未脱的脸上嵌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
??“三位将军似乎上落英山去了。”利安恭谨的答道。
??“哦。”东殊放只是淡淡的应一声,似乎对着这些违背他命令的人即不感到奇怪也未有丝毫怒气,片刻后他才又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的。”
??“大将军,就这样任他们去吗?”利安却有些担心。
??“他们带有多少人?”东殊放目光落向落英山的山形图上。
??“各领有五千。”利安答道。
??“嗯。”东殊放微微点头,然后再次闭上眼睛,“就让他们去试试吧。”
??而在落花之上爬行着的禁卫军,在要接近花瓣之顶之时,忽然从头顶上传来似极其惊惶的叫喊声:“不好啦!不好啦!禁卫军攻上来了!”
??这样的喊声吓了禁卫军一大跳,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头顶之上便有无数大石飞下。
??“啊!”
??“哎哟!”
??“我的妈呀!”
??“痛死我了!”
??这一次的叫声却是禁卫军发出的,顶下飞来的大石砸在他们头上,飞落他们身上,砸破了他们的脑袋,压断了他们的腰腿,有的还被石头直接从山壁上砸下山去,摔个粉身碎骨……一时间,落英山上只闻得禁卫军此起彼伏的惨呼声。
??不过,石头终也有砸完的时候,当头顶不再有乱石飞落之时,禁卫军们咬牙一口气爬上山顶,而那些呆站在瓣顶两手空空的风云骑似乎对于他们的到来十分的震惊与慌乱,当禁卫军的大刀、长枪临到面前时,他们才反应过来,但并不是拔刀相对,而是抱头逃窜。
??“啊……禁卫军来了!我们快逃吧!”
??“禁卫军大举攻山了,快逃命吧!”
??“呀!快跑呀!”
??好不容易爬上瓣顶的禁卫军,还未来得及砍下一个敌人,便见所有的敌人全都拔腿逃去,动作仿如山中猴子一般的敏捷,让禁卫军们看傻了眼,只不过憋了一肚子火的禁卫军如何肯放过他们,当然马上追赶着敌人。
??只不过此时都不是往上爬,而是往下跑,这便是落英山独有的地形。从第一瓣到第二瓣,需走下第一瓣壁,然后经过低畦的瓣道,再爬上第二瓣。所以此时不论是风云骑还是禁卫军,因是往下冲,所以其速皆是十分的迅疾。只不过风云骑先前只是在山顶丢丢石头,比起被乱石扔砸后使尽吃奶之力爬上瓣顶的禁卫军,其体力自要胜一筹,所以禁卫军便落后一截,更而且,历来逃命者比起追杀者其意志更为坚韧,奔跑的速度也就更加快,因此渐渐的拉开了距离,当风云骑跑到瓣道底时,禁卫军还在瓣腰之上,而就在此时,从第二瓣腰间射出一阵箭雨,从风云骑的头顶飞过直射向第一瓣腰上的禁卫军!
??“哎哟……”
??又是一片惨叫声起,瓣腰之上的禁卫军便倒下了一大片,而瓣道底的风云骑则借着箭雨的掩护,猫着腰迅速的爬上第二瓣。
??“快往回撤!”
??在那连绵不绝的箭雨的攻击下,三位偏将只好停下追击的步伐,命令士兵暂退至瓣顶之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飞箭是无法射到的。
??而这一夜便是如此僵持着过去。风云骑躲在第二瓣之上不出动,以逸待劳,但只要禁卫军往下冲,他们便以箭雨相迎。只是要禁卫军退下山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的。首先爬上此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并牺牲了许多士兵的生命,二则无功如何向大将军解释私自出兵的理由,所以禁卫军这一夜只能忍受着山顶的寒气倦缩在一起。
??当朝阳升起,山顶被十月底的寒夜冻得僵硬的禁卫军终于稍稍活动他们的四肢,爬起身来,好好看一下昨夜让他们大吃苦头的落英山,前方早已无风云骑的踪影,只不过当看到地上风云骑留下的东西后,三位偏将却兴奋的叫起来。
??呈在东殊放面眼的是一堆野果的果核,以及几支树枝削成的简陋木箭,上还残留着几片树叶。
??“大将军,三位偏将昨夜偷袭风军,已成功占领第一瓣顶,而风军一见我军到来即落荒而逃,足见风军已被我军之威吓破胆!而且他们已是以野果裹腹,以树枝成箭,可谓器尽粮绝,此时正是我军一举歼灭他们之时,请大将军发令全军攻山吧!”禁卫副统领勒源脸不红心不跳的以十分宏亮的声音向大将军汇报着。
??但东殊放闻言却是不语,只是沉思的看着眼前的那一堆果核及木箭,半晌后,他才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近酉时。”勒源答道。
??“哦。”东殊放沉吟半晌,然后才淡淡的道,“先送些粮上去吧,他们昨夜应该都没来得及带上吧,饿一天了可不好受。”
??“是!”勒源垂首。
??“但是……大将军,我们何时攻山?”勒源紧紧追问着。
??“攻山……”东殊放目光落回那几枝木箭上,神色却是凝重的。风云骑真已至这种地步吗?风惜云便只有此能耐?墨羽骑至今未有前来援助的动向,难道……
??“大将军。”帐外传来利安清脆的声音。
??“进来。”
??“大将军,探子回报,丰军已起程前往交城。”
??“交城!”东殊放浓眉一跳,“前往交城……那么帝都……”余下的话音便消失了,片刻后,东殊放猛然起身,“勒将军,传令:全军整备,戌时攻山!”
??“是!”勒源的声音又响又快。
??“第一夜过去,禁卫军不会攻山,第二日不会,但到第三日晚上,必会有人耐不住而偷偷上山。因为能打败我,歼灭风云骑,这是多么荣耀的事,这么甜美的果实,任谁都想摘取的!”
??“而东将军即算知道有人违他之令也不会阻止,因为他也想试探一下我们。所以对于探路的禁卫军们,我们只需小小的侍候一番即可,然后立刻后退至第二瓣上,同时要留下假象,令禁卫军以为我们已至粮器尽绝之境,兵无斗志!”
??“到了第三日,无论是禁卫军,还是东大将军本人,都会全力攻上山来的。东将军对于皇室的忠心,实让人为之敬佩,但这便也是他的弱点!以时间推测,白王应已逼近帝都,其后又紧跟墨羽骑大军,东大将军时刻都担心着帝都的安危,担心着皇帝的安全,所以他必得速战速决,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我们相耗!”
??暮色之中,望着对面雀跃的禁卫军,林玑已知王的第二步也已顺利完成。抬手取下背上的长弓:“儿郎们,要开始了!”
??前方的禁卫军在确定后方的援兵将至时,他们那本已将磨尽的耐心此时已丝毫不剩,纷纷拔刀于手。
??“弟兄们,让我们在大将军面前再立一功吧!”三位偏将大声吆喝道。
??“好!”
??禁卫军齐声吼道,然后浩浩荡荡的从瓣顶冲下,打算给那些吓破胆的风云骑狠狠一击,在军功簿上记下最大的一功!而一直隐身的风云骑此时也在第二瓣顶之上现身,夕辉之下,银芒耀目,有如从天而降的神兵!
??“儿郎们,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风云骑!”林玑同样一声大吼。
??“喝!”
??剎时,三万风云骑齐齐从第二瓣顶冲下,仿如银洪从天倾下,瞬间淹至,那一万多名禁卫军还来不及胆怯,寒光已从颈间削过,脑袋飞向半空,落下之时,犹睁的眼可清楚的看到自已的鲜血将那褐红的山石浸染成无瑕的红玉,有如天际挂着的那一轮血日……无数的凄嚎声在低畦的瓣道中回响,那尖锐的兵器声偶尔会划开那些惨叫,在落英山中荡起刺耳的回音……
??当红日完全坠入西天的怀抱隐遁起来时,禁卫大军终于赶至,看到的只是遍地的尸身以及寥寥可数的伤兵,风云骑已如风似云般消失!
??“杀!”
??从东殊放齿间只绷出这一个字,此刻,他已连愤怒与悲伤都提不起!
??“杀!”
??天光朦胧,刀光却照亮落英山,悲愤的禁卫军浩荡无阻的冲往第二瓣顶,已打算不顾一切的与风云骑决一死战,但他们的计划似乎从遇到风云骑开始,便无一成功!
??“人呢?”
??从东、北方一鼓作气冲上来的禁卫军,却连半个风云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入眼的是一个天然的湖泊,湖心之中一座小小的山峰,淡淡的弦月之下,湖面波光粼粼,清新静谧的氛围令杀气腾腾的禁卫军们剎时便消了一半的煞气,而巨石天然围成的湖堤都似的招手邀请他们前往休憩片刻!
??但从西、南方冲上瓣顶的禁卫军却无他们此等好运,前途等着他们的并非清湖美景,而是勇猛无敌的风云骑!
??风云骑凝聚成一支银箭,直射向西南方一点之上的禁卫军,无数的禁卫军被银箭穿胸而过,殷红的血染红了箭头,却未能阻挡银箭半点去势,银箭以锐利无比的、极其快捷干脆的动作射向落英山下,淡月之下,银箭的光芒比月更寒、更耀眼!
??“想集中一点突破重围?果然不愧是风惜云!”东殊放虽惊但也不由赞叹,手重重挥下,“速往支持,两边夹攻,必要将风云骑尽毙于落英山中!”
??“是!”
??顿时,禁卫军便全往西南方向冲去,只是狭窄的瓣顶无法让如此之多的人并行,因此不少的禁卫军从瓣壁或瓣道而行,平坦的瓣道无疑要比之陡峭的瓣壁方便轻松多了,所以禁卫军渐渐的往瓣道行去。
??当瓣道中集满了行进的禁卫军之时,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嗡嗡欲聋,紧接着接连响起“轰!轰!轰!”之声,所有的人还未从巨响中回过神来,滔天的湖水已掀起高高的巨浪,猖狂呼啸着涌来,原本静谧的山湖顿时化作可怕的水兽,张开巨口,向他们扑来!
??“啊……”
??禁卫军发出惊恐的惨叫,拔腿往瓣壁上退去,但瓣道中已是拥挤混乱一团,还来不及跨开步法,背后激涌的湖水已从头顶淹至!而有一些甚至连一声惊叫也来不及发出,无情的巨浪已将他们整个吞噬……
??“救命……”
??“快救人!”
??“把手伸过来!”
??“快啊……”
??不论是瓣道中求救的人还是瓣顶上想要救人的人,他们都只能徒劳无功的将手伸出,破堤而出的湖水激烈而又猛速的涌出,将瓣道中的士兵狠狠的撞向瓣道,然后产生一个又一个的回漩,卷走一个又一个的生命,身着沉重铠甲的士兵,在洪流之中笨拙的、无力的扭动着四肢,然后一个一个的沉入湖水中……不过顷刻间,又有数千的魂魄沉向那无底的寒泉!
??“当得知大将军要全力攻山后,探路的禁卫军必跃跃欲试,想在大将军来之前立下一功,况且在他们心中,风云骑不过是些胆小无能之辈,因此他们必会不待大军到来即发动攻击。到这时,我军则全力应战,三万风云骑全速冲杀,要让其毫无还手之力!但也要记住,要速战速决!在其后援到来之前我军要赶紧撤退,从瓣腰之上躲过他们耳目分两边集中往西南而去。”
??“我军往西南移走之时,留下十人协助本王破堤。当禁卫军以包围之姿全军攻上第二瓣之时,我军集中一点全力从西南突击,要如一支锋利的银箭,从他们的胸膛穿射而出!”
??这是惜云定下的第三步,而至目前为止,一切都顺着她的计划而行。
??从堤口汹涌流窜的湖水在将瓣道淹没后,被高高的瓣壁所阻挡,无法再向瓣顶之上的禁卫军伸出无情的手,然后在吞噬了无数的生命后慢慢平息。
??站在高高的瓣顶之上,看着脚下湖水沉浮着的士兵尸首,东殊放紧握双拳,满脸的悲愤,却无法吐出半句言语!想他带兵一辈子,却在短短的几日内屡屡失算于一个不及他一半年龄的小女子!
??遥望西南方面,那里的喊杀声也已渐渐低去,看来风云骑已突破重围了!七万大军啊,竟被那个风惜云戏于鼓掌之间!他东殊放一辈子的英名,此刻已尽折于这个号称“凰王”的风惜云手中!
??“风惜云啊风惜云……不愧是‘凤王’的后代!果是不同凡响!”东殊放仰首望向夜空,弦月在天幕上散着黯淡的光芒,仿如他此刻颓丧的心情。明日不知是否会升起皓朗的星月,只是……模糊的感觉着,以后的那些明月与烁星,都已与他不相干了!
??忽然,他的目光被湖心山峰上闪现的一抹光芒吸引,一瞬间,颓丧的心神一震,这么黯淡的天光下,如何会有如此明亮的银芒?那只有一个解释---那是银甲的反光!差一点便忽略过去了,破堤之后,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走的,必是藏于湖心的山峰之中!
??湖心的山峰上,惜云坐在一块大石上,周围环立着十名士兵,左侧则静立着坚决跟随不跟和林玑一起去的修久容。从那些松树的枝缝间可以清楚的透视前方的情形,看着在湖水中挣扎沉浮的禁卫军,她神色静如远古幽潭,只是一双比星月还清亮的眼眸,却是那样的复杂与无奈。
??当湖水终于归于平静后,惜云侧耳遥听,然后淡淡的道:“林玑他们似乎已经成功突围了。”
??“嗯。”修久容点点头,“王的计策成功了!”
??“现在应该是丑时了吧?”惜云抬首望向东北方,“应该要到了。”
??“王应该随林玑一起走才是。”修久容目光穿透树枝,遥望对面禁卫军,秀气的眉毛有些担忧的蹙起,“若被他们发现……”
??“我若不留下,他们或也与禁卫军同淹于湖了。”惜云微微摇头淡笑,“况且我留下……”她转首看着久容,目光清澈,“久容,你应该知道才是。”
??“嗯。”修久容忙不迭的重重点头,白皙的面孔上又浅浅的浮上一层红晕,“久容知道。”
??“嗯。”惜云再次微微一笑,那笑容是纯澈透明的,带着浅浅的温暖。
??王,久容明白的。绝不置己于乐土而置士兵于险地!王,这是您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战斗之时,您永远都是站在最前方的!更而且,连番决战我军实也疲惫,可是只要您留在这落英峰,留在这禁卫军层层包围的险地,那么我军的斗志必高昂不屈,因为他们要救您出去!我的王,久容全明白的,所以久容一定会保护您的!久容以性命保证,绝不让您受到伤害!
??时间的沙漏不断的溢出细沙,夜空上的弦月正悄悄的斜遁,落英山上的禁卫军,落英山下的风云骑,都在各自准备着。
??山峰之前的禁卫军并未急着撤下山去,而似在等待着什么。
??山峰上,十名银甲战士静默的守卫在他们的王身前,目光直视前方,而修久容则是无语的注视着面前的王。
??斑驳的月影之下,是一尊白玉雕像,黑色长发披泻在白色长袍上,夜风中摇曳如丝绢,额际的玉月莹莹生辉,映亮那一张清俊无双的容颜,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盈盈流动,仿如从寒潭擢取的星眸清波婉滟……轻轻的、无息的移动双足,影子慢慢的靠近……悄悄的相依……偷偷的、微颤的伸出手,发影便在他的掌中欢快的舞动……王……王……一丝满足的、幸福的浅笑浮现在那张残秀的脸上……我的王……
??“唉……”
??一声叹息忽然响起,手猛的垂下,“叮”的一声,那是铠甲相碰发出的轻响,满脸通红的回首,一颗心跳得比那战鼓还响,一声又一声的击得脑袋发晕发胀!
??“丑时将尽,为何还未有行动?”惜云目光从夜空收回,纤细合宜的长眉微微一跳。
??抬手安抚着胸膛内乱跳的心,修久容微微移动一步,张口时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出声,深深吸一口气,总算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