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酒微酣
“不用,你把这杯子撤了,换大碗。”
“……哦、哦!客官稍等。”
斗大的陶碗呈上来,玉卿意揭开坛盖,倒上满满一碗,然后端起送到唇边,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
齐云清露名字好听,可酒液却带着一些黄连般的苦涩,而且初入口时酒味较淡,到后来才会满满挥发出后劲,醺得人头晕脑胀。很多人都不太喜欢这种酒,嫌它不够辣不够烈也不够香,可是玉卿意独独最爱此种滋味。
苦酒入喉,也许能把心里的苦冲淡一些罢……
玉卿意像喝水般连饮一气,不一会儿一坛子酒都见了底。浓酒后劲散发出来,她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依旧清明,不过仍然不可避免地带上三分醉意。
她伸手去开另一坛,一只手却捷足先登,按在了坛盖之上。
“酒喝多了伤身。”
清润之音,口气柔软。玉卿意循声看去,掉进一对琥珀色的眼眸之中。
她“呵”了一声:“沈公子,你又那么巧来这里买酒?还是——你又跟着我?”她仰头盯着那双眸子,直白发问。
沈灏抿嘴轻笑,有些发窘:“自然是……跟着你……原来你都知道啊。”
“呵呵,”玉卿意忽而笑了,有些赞赏他这番坦诚,“我怎么能不知道?我一出沉香楼就能碰上你,一两次还好说,次次这般,除了你跟着我还能有什么解释?”
沈灏落座,垂眼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不会的。”玉卿意笑着摇头,笃定道:“老天爷从不眷顾我,在我身上只会有孽缘。”
沈灏的表情愈发难过,低头轻声道:“也许只是真的缘分没到呢?以前的那些,可能只是一场磨砺而已……”
“不是没到,是已经过了,死了。”玉卿意抱过酒坛打开,往自己碗里倒上,然后问沈灏:“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一杯罢。不要劝我,我今天不想听人说教,我只想喝醉了好好睡一觉。”
“好。”
沈灏也叫小二送来大碗,和玉卿意一人端一碗,举碗碰沿,一饮而尽。
连喝几轮,沈灏不胜酒力,很快就脸颊通红,醉眼迷离地看着玉卿意:“玉、玉小姐,你酒量真好……我都、都醉了……”
玉卿意此时也有了六七分醉意,笑眼看着他:“其实我原来酒量不好,几杯就醉,只是到后来,喝得越多就越清醒,我越想醉越醉不了……你知道么?原来喝不醉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没有牵挂没有想念,一无所有的人便不会醉了。我这里是空的,装不进任何东西,任凭再多的酒倒进去,也只能漏出来。”
她伸出手指,指在了心口的位置。
沈灏红着脸笑得纯真,不解问道:“怎么会空呢?心里面能装很多人很多事,父母亲友,挚爱妻儿……你难道就没有想念的人吗?”
“有啊,可就是因为想念的人和东西太多,装不下了,所以我便都扔了。”
兴许是在酒意微醺之下头脑有些发晕,又或者是身旁之人给了她莫名的熟悉感。
玉卿意忽然有了倾诉的兴致,放下酒碗,垂眸敛眉,幽幽开口道:
“有件事他一直不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才是卿卿不愿意原谅的真正原因~~o(>_<)o ~~
第三十八章 当年
“我一直都知道他娶我不是单纯地喜欢我而已,如果我不是玉家的独生女儿,恐怕那场婚事是不会成的。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对我是有几分真心的,他怜惜我心疼我,所以在我失去亲人的时候娶了我,代替奶奶和三哥成为我的依靠。”
“人给他,钱给他,沉香楼给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他,因为我什么都没了,我只剩下他。我别无所求,只愿百年沉香楼能够传承延续,是晏家还是玉家的都不打紧,惟独不能毁在我手里。他答应我了,他说他会替我守着沉香楼,决不让别人染指。”
“有时候我在想,人还是糊涂一点好,看得不那么明白,也就没那么多烦恼。其实成婚三年,他对我是很好,当时我满心以为世上再没有比我幸福的女人了,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由于玉氏一族天生血脉孱弱的缘故,我始终未能怀有身孕。”
“所以你可想而知,某一日当我发觉自己可能有孕的时候,心情是何等的高兴,但我不敢贸然断定,害怕惹来空欢喜一场。于是我刻意压了几日才请大夫来确诊,终于确定我是真的怀了孩儿。那个时候,我觉得十全十美也就是这样了,相夫教子,儿女双全……”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跑去找他,想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可是谁知我去了书房,却无意中听见他和他父亲的谈话。”
时隔多年,当日的情形清晰得彷如就在眼前。
玉卿意始终记得,那个不可一世的晏家家主站在那里,用一种不容否决的口气说道:“明怀,此次遴选皇商,为父志在必得。京城那里的打点不是笔小数目,你大哥前段日子贩茶亏了不少,账房刚刚才补了一大笔银子填上。如今家中形势不好,所以为父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解一解现在的燃眉之急。”
晏知恭顺应允:“是。父亲,不知需要多少?”
晏老爷眼带精光,捋着胡子道:“五十万两。”
听见这个数目,门外的玉卿意不禁一惊,这么大笔数目,晏知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就算是整个沉香楼加起来,账目上也没这么多闲钱。
果然,晏知脸上浮起为难,犹豫着开口:“这……几万两是不成问题,可是这么大一笔……有些难办。”
“明怀啊,你们兄弟几个当中,就数你最聪慧,也最像我。”
晏老爷站起来,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些唏嘘地回忆道:“我还记得你六岁那年过元宵节,下面的人送了张虎皮来,还有两只打虎时拾得的虎崽子,说是可以养着玩儿。小虎崽才两月,就跟猫儿差不多大小,老大老二看见了很是喜欢,一人上去抱住一只,怎么也不肯撒手,包括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是围了上去逗着玩儿着。只有你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眼里不露欣喜。我问你不喜欢小虎崽么?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说的?”
晏知还没回答,晏老爷又道:“你说你不喜欢老虎,你喜欢兔子。你还问我能不能送只兔子给你。当时你一说这话大家都笑了,纷纷说你没个男孩儿样,倒跟个女娃似的,没志气。我也笑了,心里觉得有点失望,但还是吩咐下面的人送了你两只兔子。”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要了兔子回去不是养,而是把它们杀掉,剥皮给你娘做了顶帽子。而要了虎崽的老大,日后却在喂食时反被猛兽咬了一口,差点废了一条腿。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不要虎崽,是因为你只要对你最有用的东西,你从来就清楚自己缺什么要什么。他们都以为你像白兔一般软弱,殊不知你才是真正的猛虎,目标明确,下手果决。当时你只有六岁呵,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心思,很不简单……”
这些往事,玉卿意从未听晏知提起过,她知道他的童年灰暗一片,她不愿让他伤心,所以从不主动相问。此时乍然耳闻,她想迈进的脚步就停滞在了屋外,默默听着父子俩的对话。
只是晏老爷接下来的话,却把玉卿意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所以明怀,你娶玉家那丫头也是因为早就看中了那笔产业吧?百年香粉世家,人丁单薄,独生幺女……呵呵,为父不得不夸你很有眼光和手段,那么骄纵的性子,也能被你驯得死心塌地。如今沉香楼尽在你手,百年基业的底子在那儿,我想五十万两应该不成问题。”
玉卿意紧紧屏住呼吸,祈盼着晏知出言否认。不是否认沉香楼能拿出这笔钱,而是否认那句早就看中了玉家产业的断言。
谁知晏知沉默半晌,却是开口认同了父亲的说法。
“我不要虎崽,是因为当时还没有能力驯养它们,等我有这能力的时候,自然也会养。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这是父亲您教我的。您还教过我,攻克人心要擅找弱点。她……虽然脾气有些大,但好在终归是只久关笼中的幼鸟,喜欢外面的新鲜刺激。所以不能一开始就顺着她,一味献媚讨好只会适得其反,引起她的反感。驯服这种鸟,要先引起她的兴趣,继而博得她的信任,使得她依赖,最后再减掉她的羽翼,她就会乖乖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