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水土好产的药材入药极佳,年年都人专人来收,楚家还不曾打得这个主意,便叫乌家全拿了去,把住了好地种着白术白菊贝母温郁金,旁的也不沾手,单只这几样,做得熟了,倒成了大药材商,隐隐同楚家有平分秋色之意,却不比楚家根深势大。
宴请的单子里头也有乌家,乌家只一个儿子,这上头倒比不得楚家,只一个排在左,一个排在右,左边一溜六位楚夫人,右边却只乌夫人带着儿媳妇。
乌家并不住在镇中,隔着药田起了大屋,送帖子坐船到了地方还得走上一段路,靠了山势见着一大片白花田,再往前望才是乌家。
徐礼把几家人做甚的家里如何都告诉蓉姐儿,她一听便明白了:“乌家的太太是个爽利人,我喜欢。”说着假模假样的笑,徐礼见她作这个怪样子,先笑起来,刮了她的鼻头:“劳动夫人作这场好戏。”
蓉姐儿叉了腰:“我是贤内助,且看我帮着你攘外安内。”
徐礼本坐在泥金小桌后头亲手写帖子,蓉姐儿把写得的拿起来细细晾干墨迹,掐了满把的杏花夹在帖子里头送出去。
他们初进镇子不曾大肆声张,如今却是不得不办这个宴了,也算是夫妻两个在乡绅中头一回露面,留在后头的缁重进了沣青县。
船连着船倒似运嫁妆,原来沣青县里头的百姓少有知道县太爷来了,此时见着了船队才喧闹起来,还只当是哪家嫁女娶妇,等那船一溜撑到县衙前,才晓得是新县令到任了。
一个扯了另一个,手里还抓了猫儿菜,指着那些船:“我还说呢,楚家娶妇也该阖镇儿发喜饼才是,这么瞧起来,这新县令比起楚家也不差什么了,我记着旧年楚家行四的出嫁,且没这样风光。”
另一个嘴里啧一声,系了围裙把草筐子从河水里拎出来,抖两下水才道:“上一个进来,才两口破箱子,这些个俱都不曾瞧见过,那些描金的定是县夫人的。”
一路行到县门口,也不往后门去,大大方方自正门抬进来,虽没有蓉姐儿出嫁时那六十二抬嫁妆这么多,十来个船夫却也抬了好些时候才抬完。
大船载来的,到得镇口大船进不来,才又急召了小般去,一只船上只摆得两口箱子便吃不住水,这么来回,那眼明的点了足了三十多口箱子。
“乖乖,只听说新县令是金陵城里来的,这里头可不定许多好东西。”还有那帮佣的,帮着抬箱,回来绘声绘色,甚个吹萧引凤的大抬箱,甚个倭金洋彩大画屏,还有能照一样的穿衣镜,连着上头那镜罩子都是绣的花中十友。
吕先儿盘了书肆,那坐客论起来,他听见了便笑:“这值得甚,新县令姓徐,你们却不知道。”他同徐礼再无人知道是同窗,只当他是哪儿来的说书先生,租的也不是楼子,而是条船,上般架起大伞,跟宝盖儿也似,就在三桥汇集处说书。
那船儿是他买来,到得正午众人都歇息时,便有船夫摇到此处,说上一场便散,他说的俱是金陵城里才刚兴起来的话本子,此地连个歌班小戏都无,哪里听过他说的这些个,甚个《水浒》都是常见回目,还说些江洋大盗儿女情仇,更有说一段冤案的。
兴子起了说一回,兴子懒了便说一段,不出三日,他这里一开锣,三桥桥上都挤满了人,河边还有摆了凳子出来听的,更有茶店里头的知客拎了大茶缸子出来卖茶,倒又是一样营生。
听见他这么一开腔,别个都问起来,吕先儿先摇了扇子不开口,翘起腿来吃茶,得听见铜锣儿几声响这才开口:“布政使知不知道?太守知不知?那可是二三品的大员,徐家上辈儿最不济的也是五品,州府里头当大老爷的!”
此地百姓见过最大的官儿便是县令,七品,听见是州府里头做大老爷的还不甚明白,吕先儿又笑,扇子一阖遥点一点:“过年节,楚家老爷可给发福字贴?”
这回岸上的明白了,都摇头哄笑:“咱们哪有那个福气,也只得苏黄江三家有。”那三家说是姻亲倒更似下属,楚家一开口,俱都跟着风向调头,一个摇头前边走,身后三个倒有一比,打扇撑伞铺毯儿。
“嘿,徐家得的那可是皇帝爷的福字。”拿这个作比,比说甚个仪仗权柄更明白些,岸边一片嗡响,还听见人嗡了声儿问一声:“那徐家跟皇帝也是姻亲?”
问的人是吕先儿的奶兄弟,别个听见了也不找是谁问的,俱都抬了眼睛看他,吕先儿笑一笑,故作高深:“那倒不是,这皇帝爷赐的福字,那是勋爵人家才得的,甚个是勋爵,皇帝爷的弟弟叔侄。”
那便是皇帝家亲戚也似了,楚家霸了族学,里头读书的再没有外姓子弟,人口繁多,连着旁枝虽姓楚也不定能挤得进去,围着岸边俱是没读过书不识得字的,听了这些只觉有道理的很。
有那几个箱子开阵,又有吕先儿掠阵,扯了虎皮作大旗,口口相传,上午才说的,下午阖镇皆知,又说些个少年英才,又说甚个家大业大,一县倒似炸开了锅,只知道楚家富贵,新来的县令也不知道富贵多少。
徐礼这头回声势便打得响了,便同蓉姐儿进楚家那番做作,见了新县令家中财势雄厚,便又有搭台看戏的味道,谁人不知道,每三年换一任县令总要跟楚家扯一回皮,不光是要钱还是要权,两边总有几个来回。
往前数上二任,便有县令不给楚家好颜色看,两边打对擂,一同开了端阳宴,这下可好,这两个无事,接了帖子的人倒愁起来,胆儿小的两边都备了礼,称病不去,胆儿大些的去了楚家,却没人敢去支撑那个县令。
理儿也明白的很,你三年一任便抬脚要走,他们这些个还得长长久久的在沣青过日子呢,把那县令气的在家直捶桌,楚家还在外头放起烟火炮来,正对着县衙。
甚个万架千株的紫葡萄,甚个火树银花的碧天星,绽满了整片天,只差到县衙门口放了,这么对着干,楚家耗得起,那一个且耗不起,三年到任便个中等考评又往别处去了。
到得赏花宴那一日,蓉姐儿打扮得了在院中摆开长桌,连着常用的厨子都带了来,专做点心,蓉姐儿记着牢牢的,王老爷做县丞那时候,来的县太爷里带着个会做细点的师傅,做的酥油泡螺,当成是金贵东西送人,靠着一门点心手艺倒把乡绅的门打开了。
此地看得一圈,也无非是些寻常点心,她早就定好了食单子,叫点心师傅做金乳酥做了十八盒,给每家送去,一盒只得四只,说是宫中细点,赐下去尝个鲜。
到得正日,院子里头大变模样,拿大座屏隔出花园子来,栽得花木果树,开得满院锦绣,院子虽不大,处处都是精心布置,蓉姐儿是主位,两边一溜排开,一案上坐两人,都派一个丫头侍候。
插了香火供了鲜果,便是酒也有七八种名目,因是花宴,酒也是花酒,细浇的茉莉花骨朵酒,打苞野菊花儿酒,再有秋露白丹枫醉,拿玻璃盅儿盛了,红绿紫白,酒香扑鼻子。
案上摆了细攒盒子,五格海棠纹样的,摆了四样小菜一样蜜饯,金绿相间的水芹芫荽拌菜、金白辉映的木樨银鱼、酱成胭脂色的鹅肉脯子,还有朱红色的红油鲥鱼,俱都切成细丝儿,中间摆了粉片雪花洋糖。
蓉姐儿并不迎客,只由着丫头引进来入座,人到齐了再从后堂出来,扶了金枝冠儿坐下来,衣裳簇簇响动,才一抬头,就听见有人轻唤:“再不想竟在此地遇着。”
蓉姐儿顺着声儿望过去,甘露在她耳边:“这一位是乌家少奶奶。”乌家只一位少奶奶,穿金带翠,蓉姐儿辨了许久才认出她来,竟是平五!
她再不曾见过平五穿这样衣裳,悦姐儿嘴巴毒,那时候还哧她,说她不知道成婚那日肯不肯穿着人气的红,如今见着,她不仅穿了红,腕子上还套了五对金镯子。
蓉姐儿冲她点点头:“倒是缘份,如今却该称一句乌家夫人了?”这两个离了江州再不曾见过,一字不通音信全无,如今宴饮上见了,原来那些个恩怨一时俱都提不起来。
蓉姐儿笑,平五也笑,楚大夫人却侧了头,插一句:“竟不知道原是旧识。”
蓉姐儿晓得她要刺探,心里头念头一转,也明白平五的用意,她原来那个性子,怎么会甫一露面就嚷出来,怕是狠不得别人个都知道她同县令夫人是同窗。
“我们原一同读过女学的,那时候咱们俩个最要好,家搬了金陵,便再不知道姐姐的音讯了。”蓉姐儿这边一叹,那边平五竟红了眼眶:“可不是,天设的缘法,竟在此地又遇着了。”
两边说这些个话,楚大夫人也只微一错愕又压了下去,顺口附合两句,乌家夫人见儿媳妇竟同县令夫人是手帕交,喜不自胜,侧头对儿媳妇笑一笑:“既是旧识,等会子我老骨头撑不住,你陪着县夫人多吃两怀便是。”
平家当时闹出那样事来,带累了平五,她嫁不得本地,只好往外嫁,所幸湖州靠着江州不远,乌家又确是有财,丈夫如今却是秀才,再往上还要考举人。
她原来那个性子很是吃了些亏,却没哭啼啼把自个儿断送了,竟也磨搓成如今这八面玲珑的模样,她知道的多,一肚子的掌故学问,如今放低了身段,开着玩笑说出来,一时扯这个一时扯那个,拍马奉承,没一句不精,得到蓉姐儿这里,因是旧识,更爱谈些少时趣事。
把蓉姐儿小时候爱吃花糕也说了,两个说的亲爱,楚大夫人眉头却直跳,正在花厅里头吃酒投壶,前边却热闹起来,蓉姐儿知道是等的人来了,差了小丫头去问:“别叫爷吃醉了,叫觇笔捧砚两个警着些。”
小丫头子得过吩咐,不一时跑进来:“回太太的话,爷并不曾多杯,是州府里头派了个什么先生来,前头正叙话呢。”
再问她是什么先生,县里来的要不要排房子,她便一字不知,还是甘露上前点了她:“还是我去,她哪里成事。”不一时拎了裙儿回来了:“太太,爷叫安排屋子,前头来的先生是州府里派来的儒教正堂,还带了一个教谕。”
一院子不看蓉姐儿,俱看到楚大夫人脸上,蓉姐儿皱眉头:“哪里还有屋子,说不得只好同师爷挤一挤,真是,州里竟没来个信儿。”
她一皱眉头,别个不搭腔,平五见着颜色也斟酌词句,还是楚大夫人先开了口:“州里作事便是这么,拍着脑门想一出是一出的,倒叫下头人为难。”
蓉姐儿听见她说这个,也笑:“安排屋子不过小事,并不为难,那处院儿里倒还有空屋子,理出来住下便是。”
余下几位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平五笑一声,接了口:“拿这些小事来啰唣,咱们还行不行花令?”有她这一句,俱都松下来,蓉姐儿也只作无事,楚大夫人却没了玩兴,见回回都是蓉姐儿得头筹,便撒了手上的花签子,往后头去更衣。
蓉姐儿只作不知,脸上还笑,苏黄江三家,江家是墙头草,一面奉承她一面奉承楚大夫人,乌家同石家却是回回都站在她这儿,原来一县,便同徐家一家没甚个分别。
第214章 花结实蓉姐得孕雨打树楚家作难
“楚家人可说了甚?”蓉姐儿绻了身子卧在罗汉床上,脱了大衣裳只着扣身衫子,紧窄窄裹了身子,上边盘了珍珠扣,到腰间散开成四幅,歪在床上露出里头的红色亵裤,松松系在腰上,拿珍珠串的裙链子系住,一动便一片珠光。
她拿脚尖儿推推徐礼,徐礼眼睛还看着湖州知府的信,一只手已经拢住她的脚,嘴上漫应道:“这天了不着袜子,可别凉着。”
蓉姐儿翻个身把脚抽回来伸到他身子底下取暖,徐礼捏了信纸折起来,仔细收到信封里,开了匣子摆进去,这才转过身,把她两只脚拿手拢住:“楚家人脸色自然不好瞧,却也不曾当场说难听话,吕先儿外头那几场书,怕是也有人告诉他们知道。”
蓉姐儿笑一声,她悄摸的坐了船也去听了一场,无非说的便是徐家怎样怎样贵,同那些个没根基的不可同日而语,楚家就是知道徐礼这一支没出厉害人物,碍着两个伯伯也不敢踩他的脸。
徐大老爷的布政司在蜀地,徐二老爷今岁更是走运,往上升了一等,专管着浙江一系的清吏司,一人手里捏着一地的官吏,徐家几个子侄都得了便宜。
别说徐礼手里有贺山长的信,便是没这封扣开门的信件,往湖州府里递信,别个也不能慢怠了他,一接着信再翻看档案,竟真个不曾派过人儒教正堂,及时点了两人过去,徐礼只作不知,在宴上便半真半假的问起立址来。
来人建学,自然要有个院子,楚家人脸色不好看,乌家那位大爷却接得快:“不知老爷要往何处选地?毗着山水倒有好些空屋,捡一栋出来,也算给县里出力。”
他这么说了,楚家脸色更不好看,楚大爷摇了扇子笑一笑:“也得看看有无生员,便是为着无人进学,这才不曾设过儒学。”
徐礼却只为难:“不瞒着诸位,既是州府里下来的,怎么也得办好了这桩差,随人来的还有知府的信。”
楚家怎会不往上疏通,实是没来得及,知府才到任几日,哪里知道徐礼走了捷径,官场自来是朝中有人好作官,两分情面加一处,便是楚家此时捧了银子去,只怕湖州知府也不会应下来。
两个当场便把院子订了,楚家人眼看着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便是县学,也不当场就浇冷水,等无人去读,这个徐县令自然就歇了心思。
哪里会无人读,徐礼知道东南西家边俱是楚家势力,那些个旁枝进不得族学的,也不敢跟楚家硬顶着来,要紧的是北塘,穷人出不起束修,除开房舍还有柴米,这两样去了大头,子弟哪里还供得起读书。
蓉姐儿一把抓过案上的纸,只粗粗写了几笔,定址,定人,在定人上头还画了个圈儿,县里人口名录一拿出来,粗点一点到了年纪的倒有百来人,自然不是百来人都来读书,楚家的去掉三十来人,再有便是去帮工学徒的。
县里免了开支,怎么不肯来读,蓉姐儿一看单子上的数字,就咋舌头:“若是全来了,那屋子可放不放得下?”
徐礼一笑:“哪里会全来,楚姓人只怕都不会来,还有再那些无志读书的,加起来能有三十人已算好的。”
扯青布做衣裳,还要发书下去,县里财政并不吃紧,可这头一样便一气儿一季钱都用光了,徐礼上任头一件事,定下建学之后,便是打算盘。
他也会打算盘,却不如蓉姐儿打得好,她兴头头开了箱子捡出一把赤金小算盘来,上头还嵌了宝石珠玉,只有她一只手掌那么大,镶了米珠儿作算珠儿,徐礼一见便笑:“你还有这个东西。”
蓉姐儿晃一下,咳嗽一声,学那帐房先生的模样,几个先生的薪禄加上日常用度,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蓉姐儿手指疾动,拨得快起来“辟啪”全响,把徐礼瞧呆了,算出数来往他面前一摊:“这里头米柴俱都不贵,鱼肉也便宜,只架不住人多,县里要是再管一顿饭,那更要往上翻了。”
徐礼不怕钱多,就怕人不来,变成他唱独角戏,那可不就在州府里头丢了大脸,他看了数儿心里一定:“不怕,县里开县学,那些个大户怎么该周济。”
两人定了明儿去乌家看房子,还有石家作陪,徐礼便把手伸到蓉姐儿衣裳里,给她解那珍珠扣儿,红纱裤儿褪下来,抱了白腻腻的身子往床上去,蓉姐儿小肚子坠坠的痛,推他:“怕是月信要来了,我疼呢。”
徐礼听了赶紧住手,凑过去在肚脐眼儿上亲了一口,又叫兰针暖了汤婆子来,两只大掌搓热了给她热肚皮,又开了盒盖儿往热水里扔了块红糖,调成红糖水,端到床边备着:“等这儿安定下来,便给我生小娃。”
离了徐家才敢在里头,蓉姐儿快十六,这时候当娘也不算小了,在船上那么些时候都在里头,偏只没有消息。
蓉姐儿捂了肚皮:“不知道我生下来的娃儿是个什么模样,茂哥儿生下来那会儿,皱巴巴的似只剥了皮的小猴子。”
两个凑在一处说话,夜时又喝了糖水,谁知到了第二日早上起来,徐礼先下床换衣,便看见落了一块铜斑似的红,他还只当是蓉姐儿来月信了,脱了外袍寻一件干净衣裳出来,叫甘露进来,还是甘露算一算日子道:“姐儿还有十日才该来月信呢。”
这下徐礼急起来,赶紧叫人去请大夫,拉了帐子一把脉,说是有了,蓉姐儿兀自不信,那大夫却道一声恭喜,徐礼怔了半日不曾回过神来,听见说脉息不稳,要赶紧安胎,又急叫大夫开了丸药,调水服下去。
让她躺在床上静养,等胎坐的实了,才能下床走动,便是之前不知有孕,舟车劳顿这才不稳,算一算已经是快要两月了,蓉姐儿问不出口,她上个月可是准时来了月信的,只三日,量也少,怎么还说是怀上两个月了。
身边没个婆子,实不便,徐礼赶紧写信回去,请吴家派个嬷嬷来,蓉姐儿却摆手:“你写了这个,本家那里不知道却不说嘴?”哪里还顾得这个,徐礼把事事都打点过了,才坐了船往乌家去。
先从下边挑了个跟来的,生养过的妇人,总比甘露兰针懂得一些,蓉姐儿问她,她便笑:“也不是没听说过,那是假的,娃儿没坐稳,想是船上颠着了,太太好好歇息,等肚里的哥儿壮实了,便不怕了。”
怪不得大白不闹她,也不趴在她肚皮上,给毯子似的给她捂脚捂手,蓉姐儿抱了它告诉它肚里有小娃了,大白抬了爪子磨脸,喵呜一声伸了舌头去舔蓉姐儿的手。
徐礼人逢喜事,乌家这回也下了血本,因着楚家那句毗着山太远,把县里房舍空了出来,虽不比山下的屋子大,却也是有厅有堂的,后头还能住教员。
徐礼看定了房子,叫人拿了铜锣一条道敲着嚷过去,又定下吕先儿说三场书,把县里建学,贫寒子弟入学还管夏衣一件冬衣一件,再管中午一顿饭食的事宣扬出去,整个县里都炸开了锅。
能往上去,哪一个肯行那下流行当,问明白了年纪,又晓得一家能送一个,家里大人便商量着,哥哥先去读一年,识得几个字儿,再换了弟弟进去,便是去作学徒,识不识字又怎么能一概而论。
平头百姓想的便是能识些字,往后不当柜上上货运货的,怎么着也能当个帐房先生不是,那县学前坐着两个秀才,一一录下姓名年纪,果然头三日里不曾有姓楚的。
厚厚一叠名录,这些年纪都七八岁了,还有十来岁的,却是半个字也不识,要教还得先从天地玄黄教起来。
徐礼却觉得浑身有劲,虽蓉姐儿怀了身子两个近不得,却也不肯到书房去住,挨着床把罗汉床铺设好,夜里就睡在罗汉床上,怕她夜里要茶要水,看了蓉姐儿的肚皮就发傻。
蓉姐儿摸了肚子问:“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徐礼先是道:“都好。”后头又道:“先生个儿子,再生女儿,有哥哥能护着她。”生个同她一样的小妞妞,嘴巴越咧越开,笑呵呵的,如今是不看脸不看腰,只盯着肚皮瞧。
蓉姐儿刮他一下:“没脸皮,哼。”她如今还不觉得,说个甚的胃口变了,嗜睡了,她一样都无,还觉得精神头好的很,在床上闲得骨头都发痒。
那头兴了县学,设了孔孟圣人像,载得一样衣裳,再发下书本,这些事紧赶着二十多日做了出来,也不曾别个,裁衣的妇人自家也有儿子去学里,发下青布也不收工钱,二十多个妇人凑在一处把衣裳做出来,赶了三天工,三十来套衣裳就得了。
还有那些木桌椅,县里出木料子,几个木匠点灯赶火的把桌椅给打了出来,这又不必雕花,只结实耐用便是,再有书册,这倒是手抄出来的,也方便的很,抄书为生的读书人多的便是,开篇又是《千字文》,个把时辰就能抄得三四册。
果然同徐礼料的一样,头回开设县学便只三十来人报名,全是北塘人家,乌家石家那些个在家里设了馆,同那刚开蒙的又不一样。
儒教正堂是个积年的老教员,原在州府中当的教谕,这回下来算是升了,晓得此地职位清闲,举家一道过来了,就住在县学后头,前边的大堂设了三十张书桌,还有一个开学仪式,请了乌家石家,苏黄江三家也有人在列。
楚家送了礼,还派了个熟人,楚七爷来站位,他半点没给脸子笑,脸上挂着笑,还拿了五锭一只的五十两银子出来,苏黄江三家瞧着楚家给钱了,赶紧也回去取,乌石两家,一家出了房,一家出了布料木头,算是大功臣。
徐礼还把县里那些秀才举人,只沾着诗书的边俱都请了来,扎了大红绸,再放几挂花炮,有模有样的把学堂建了起来,里头还设了洒扫的小厮,厨娘,还有人烧着热火,既是拿了衣裳书册,便得点到,缺课回数多了,便开革出去。
贫家子弟,带得百来文铜钱,再拎两段腊肉便能读书,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哪个肯放过,早早就去了,守着县学开门,那些个教谕也不一味叫他们读死书,因着徐礼五日里头,替他们讲一日的课。
多是说些名人掌故,说的深了也听不明白,说什么划粥割齑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的旧事,虽不至想着里头出几个秀才几个举人,却实是把县学立了起来。
楚家这块本家自然无事,个个都进学,暖阁里头坐着,银丝碳烧着,还管茶水点心,可旁枝却不甘心了,眼看着贫民都能读书,他们的子弟却要给本家打下手,说是亲戚同佣人也不过差一张身契,越是听得学堂读书声,越是难捱,终有一日,一个寡妇带了七岁大的儿子来了县学,一记名儿是姓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