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第33章

作者:怀愫 标签: 古代言情

  秀娘把气一舒,自家也觉出不对来,这么些年都想着一团和气,纵是有个不好也咽了下去,怎的这会儿倒有些咽不下,摇一摇头理理衣裳,也不带杏叶出去,吩咐道:“你把我备下的节礼先拿出来,捡两件旧衣拿包袄包了。”

  这回上门定是又吃又拿,更不说不还带了儿子来,不看大人的面子,昊哥儿却是王四郎的亲外甥,又叫厨房紧赶着做些饭食出来,又差了人去街上买点心,这才一路出去了。

  蓉姐儿在亭子里,八面窗儿关了一半,待秀娘走到门边她才瞧见,踮了脚喊:“娘!”,秀娘冲她招招手:“你二姑姑来了,赶紧下来。”

  蓉姐儿并不喜欢槿娘,噘了嘴儿磨磨蹭蹭,叫银叶搀了手爬下石梯:“姐姐来不来?”姐姐说的便是萝姐儿,这几个兄弟姐妹里头,她最喜欢萝姐儿,秀娘摇摇头:“姐姐过年来,跟了娘去给二姑姑拜年。”

  秀娘领了蓉姐儿出来时王四郎还未归家,他去渡口的船上点货了,一进堂屋就看见昊哥儿爬到椅子,两只沾了泥的鞋子踩了绣垫,一只手去捞那案上摆的绢花。

  廊下站着的丫头早就上了茶,汪文清正盯了堂前挂猛虎图拈须点头,秀娘一出来,槿娘就抱昊哥儿抱下来,看见绣垫上两个脚印还笑:“昊哥儿不曾见过绢花儿,我仿佛看见人家是插戴头上的,原来还能叫插在瓶里。”

  这时节哪里还有鲜花,绢花做得大朵些插在瓶中当个摆设,槿娘看见了想要,便指出来叫儿子去摘,里头缠的竹枝,昊哥儿使力一拉,好几朵连着落到桌上。

  秀娘吸一口气,笑一笑:“他既喜欢,便拿给他玩罢。”槿娘一听这话把那落下来的绢花全拢起来,蓉姐儿的屋子里也有这样一瓶,她想了好久都只伸手轻轻摸,不敢摘下来怕惹了秀娘生气,这回看见全送了出去,斜签着小身子,低了头不乐。

  汪文清回身就行了个礼,他还从没待哪个妇人家这样客气过,秀娘吃了一惊,才要说些客气话,王四郎进来了,汪文清自来瞧不上他,这回恨不得整个身子团起来作揖:“妹夫,我来拜个早年。”

  

  第69章 贼夫妻意欲过继软性人为母则强

  

  汪文清何曾有过这样的笑脸,他一向端了读书人的架子,虽不过才进了学是个童生,也一向自恃身份,觉着这一门子的亲戚俱都丢他的脸。

  他同槿娘两个成亲这许多年,哪回年节不是踩了点来,恨不得就当压轴的才甘心,这回王四郎刚到家,泺水还曾送过信去,竟先被他知晓了。

  秀娘安排下饭汤茶水,昊哥儿一上桌就抢了鸡腿儿,槿娘拉了秀娘不住说话:“想是大发了,这宅院儿,便是泺水的许家也不曾住得的。”

  汪文清赶紧接上一句,生怕别个不信:“才进来我便这般说的,春日里许家相请,我去过一回,那院子跟这宅子比起来也不过尔尔了。”

  秀娘拿茶杯掩了才忍住笑,汪文清倒是真去过许家,却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不过是个陪客,陪那些个中了秀才又要往上考举人的士子去的,回来便把这事说个不休,就是喝个茶也要叹两句许家的茶叶怎生怎生好,连那素菜里的香菇豆腐都夸出了花来。

  许家是泺水的蚕丝大户,他家的院子不说七进,五进还是有的,拿了来跟王四郎这新置的三进院落比较,实是给他脸上贴金了。

  王四郎哪有不知之理,可他听了也觉心中十分受用,嘴上还要客气,摆摆手笑一笑道:“哪里好跟许家的园子比,倒是见过真正好园子,门开三间到底七进,那才是好园子。”

  说着饮了一杯茶,丫头把了壶要过去添水,叫槿娘挤到一边,脸上腆了笑,把壶接来与他满上:“咱们在家日日盼着,有一点信便往江州赶过来,你且不知道,你往外这样一跑,我同你姐夫心里怎样的挂心呢。”

  蓉姐儿听住了,她歪了头一双碧清的眼睛盯了槿娘的脸看,进了门还没唤过人,这时候趴到王四郎膝上,转了身点点槿娘:“是不是二姑?”

  玉娘原跟了出来,一直在堂屋通后院的夹道里站着,这时候端了茶点上来,听见蓉姐儿这样问,差点儿笑出声来。

  王家那几个亲戚,除开桂娘领了萝姐儿三不五时的过来瞧瞧蓉姐儿,便是她出痘症的时候,也没见着这些个姑姑一面,此时倒上门来纷说离情,怎不吃人笑话。

  槿娘脸上一抽,想笑也没牵起嘴角来,叫个娃儿说破了,她脸上也挂不住,若真个同她说的那样牵挂弟弟弟媳,怎的一回也不去看蓉姐儿,她看了蓉姐儿便笑:“小娃儿作怪,混说起来。”

  玉娘还没把食匣子摆到桌上,昊哥儿扒了她的手摸走一把,俱都塞进口袋里,还嫌不够,往嘴里塞了两个粉果子,身上的兜装不下了,两只手捧了送到槿娘面前,嘴里含含混混:“娘,收着!”

  叫槿娘一巴掌拍在头上,她自觉丢脸,心里又气着蓉姐儿伤她的脸面,嘴里说话便不那么客气:“急个甚,你舅姆备了好菜饭请咱们呢。”

  秀娘听见心中不乐也不摆到面上来,侧身叫了丫头:“杏叶,去瞧瞧花厅摆了饭不曾。”她便是知道槿娘这付脾气,这才吩咐人到外头街市上去买来,若是慢着些,又要叫她说嘴。

  外边食店买来用家中的碟子一盛,七八样菜摆满了八仙圆桌,王四郎急着去前头盘帐,道一声恼把汪文清一家引到花厅便把事儿甩给了秀娘,自家往帐房去。

  汪文清实是想跟了去帐房瞧一瞧的,他虽常拍了桌子骂商人满身铜臭味儿,说些万般皆下品的话,可心底却实是羡慕那些个富户,许员外的儿子也是个秀才,通身的气派却同他们一丝都不像,拿金莼玉粒养出来的,再添上一段书香,泺水也不知道多少人家眼睛盼穿了要与他家结亲。

  夫妻两个来时便想好了,能刮些就刮上些,此时一看这富贵景象再迈不了腿儿,那帐房里头别是拿银子铺的地罢。

  昊哥儿一见着桌上的热菜先按捺不住,欢叫一声跳上椅子,抬手就抓了半边鸡,送到嘴边啃起来,秀娘见怪不怪,抱了蓉姐儿坐在边上喝茶:“二姐来得晚了,这菜都是现做,还有去外头买来的,若赶早些,倒能跟我们一处用。”

  槿娘哪里还顾着答她,两只烧鸡的腿一只给了儿子,一只给了丈夫,她自家撕了只翅膀,嘴里嚼了肉话也说的客气些:“咱们一早趁了船来,河上封冻这才晚些。”

  昊哥儿早就饿得很了,咬下一块大肉嚼吃,这烧鸡再嫩,这一块厚肉下去哪里能咽进,越嚼越木,肉在喉咙口就是咽不下,干呕两声差点吐出来。

  丫头赶紧上了盏蜜水,昊哥儿一口喝尽了又咬起来,他一早上从出门就吃了一块菜饼儿,连肉渣都没有,肚里饿得心都慌,刚才吃了满肚儿的点心,俱是甜口的,此时再吃这些咸的,舌头上鲜得很,一口接一口啃个不住。

  秀娘听见这样说,晓得夜里必是不肯走的,看了杏叶一眼示意她到后头去收拾厢房,杏叶晓得宅中事物秀娘是交给玉娘打理的,到后头问一声:“总不好叫他们住在主院里罢。”

  只有住在蓉姐儿院里了,外头厅堂帐房俱住不得人,下人房还挤得满当当的,便只有蓉姐儿院子还空着,既是玉娘理着里头的事,杏叶便先来问问她。

  玉娘在沈家住了这些时日,潘婆子又是个唠叨的,听她跟丽娘两个说王家那些亲戚便知道这是些甚样的人,眉毛一皱,既上了门来自然不能赶客,想一回道:“安排要厢房里头罢。”

  回去就吩咐银叶绿芽两个看守好了蓉姐儿的屋子,白日也只把门儿关起来:“若是二姑奶奶有个甚话说,你们只装聋作哑,我另派个丫头给他们端茶打水,这屋里离不得人。”

  银叶绿芽应下了,又去安排铺盖,到汪家三人吃得肚儿圆,秀娘便引了他们往小院里去,槿娘一听说是蓉姐儿的屋子,啧了两声:“多大的女娃儿便住这样一间院儿,是个哥儿还差不离。”

  秀娘只作不闻,蓉姐儿却斜了眼睛虎住脸看她,叫秀娘瞪上一眼,不许她在人前失礼,蓉姐儿垂了脸噘了嘴儿,玉娘捏捏她的小手,一路往前去,送进厢房,叫丫头打了水来给他们抹脸。

  槿娘头一回受着丫头侍候,舒舒服服坐了,接了热毛巾烫一烫手,又抹一回脸,待秀娘带了蓉姐儿回去,长出一口气儿:“这才是好日子呢。”

  “待我当了举人老爷,这些个要多少有多少。”他也适适意意叹一口气出来,脱了鞋子解了方巾,把腿往桌上一搁:“待到饭桌上我且问一问,叫你弟弟资我些进学的费用。”

  槿娘难得在丈夫面前有这样的脸,哼笑一声:“早说了同我来不吃亏,且住个十日八日的,总之这一个院儿关了门只有咱们三个,待我去正屋里瞧瞧,给置了些甚个好东西。”

  秀娘回屋也不理库了,只吩咐把库房门锁好了,这汪文清说是读书人,也不知怎的生这一付脾气,摆架子的时候说傲骨,这等贴着脸上门的事儿倒做得出来。

  玉娘回了事儿沉吟一番:“若不然,我住到姐儿屋子里去打个地铺,倘若摸门进去,我怕两个丫头镇不住呢。”

  玉娘名头上是沈家的亲戚,还姓着一个沈家,汪文清若是那等要脸的,住上一二日见着院中还有寡妇就该带人回去,秀娘听见抚掌道:“这倒好,叫银叶绿芽两个莫要离了你身边。”

  当天夜里吃饭秀娘便拉了玉娘落坐,槿娘觉出不对来,回了屋便把派过来的小丫头一通问:“那个屋子不是蓉姐儿的,怎的叫她住在里头。”

  小丫头来时便得过吩咐:“那是咱们太太的娘家亲戚,做了姐儿的养娘呢。”既是亲戚便是相帮也只能算是雇佣,签不得契儿,有了亲戚的名份,便不是槿娘好说嘴的,她只好又问一声:“怎的瞧着像是在守孝的。”

  小丫头摇了头推说不知,槿娘只好回去啐上一口:“晓得咱们要常住,便把个寡妇安排在院子里,好黑的心。”

  王大郎那事儿并不曾闹将出来,桂娘常上沈家门去倒知道有玉娘这么个人,槿娘哪里知道,只以为是秀娘富贵了就摆这样的花枪,丈夫又去跟弟弟吃酒了,到得夜里回来,汪文清冲她伸了一个指头:“小舅子倒是个爽快的,一气儿便给了十两。”

  槿娘不听还好,一听气得拍桌:“他这份家私,竟就给你十两!”十两在泺水好过得一整年了,槿娘却还不足,气得在屋里转圈儿,抬头看看屋子家具,咬咬唇儿:“四郎这般家业,哪个瞧了不动火的,咱们且多住些日子,叫他跟昊哥儿亲近亲近。”

  汪文清一听险些失手把茶盅盖儿跌到地下,他晓得槿娘的意思,却破口大骂:“丧门的东西,我汪家几代单传只有昊哥儿这一个儿子,你那想头赶紧掐了,到祖宗面前我却不能做这个罪人。”

  槿娘一门心思为着夫家,吃了一这句叉腰回嘴:“姐妹里头便只有我生养了儿子,大姐天高皇帝远,咱们若不赶个先,若叫她知道了回来相争怎办。姓个王又怎的,那些个过了继捧完盆摔了碗的,还不是又改回姓来。”

  她摸摸自家肚皮:“甚叫只一个儿子,咱们难道生不出来?”

  汪文清听见她前头那一大篇还欲再骂,过后听见还能再生一个出来,倒不言语了,儿子总能再有,可这过继的事儿却是过了村儿没这店了,两下里手掌一碰:“你且去弟妹那儿探探口风,待明儿我去四郎那儿也一道吹吹风,这事儿男人作了主,妇人家再没甚好说道的。”

  两个关了门做起春秋梦来,全叫小丫头听了去,夜里急急报给玉娘知道,玉娘哪里遇上过这事儿,所幸院门儿并没关,叫个小丫头正院一瞧,早就吹落了灯睡下了,她急得夜里翻来翻去睡不好。

  男人家薄性寡义,还不如妇人铁齿,若真叫吹动了,往后秀娘同蓉姐儿的日子要怎生过,银叶绿芽两个陪在边上,一个从褥子上爬起来啐一口:“真是脸大,再没见过这样的人家。”

  玉娘叹一口气,女儿苦,男人却偏能行走天下,她南来北往的客商见得多了,晓得他们重利之外还重子,把眉头一皱,想着院里有赎身出去的姐儿还能怀得上孩子,盖上被儿只等天亮便去告诉秀娘,也好叫她心中有底,等槿娘提起来别懵了才好。

  

  第70章 知歹意秀娘思子及时雨潘氏上门

  

  槿娘夫妻两个打得好算盘,这一夜高床软枕睡得香甜,第二日起来天已大早,调来侍候的丫头端了水进来:“姑太太姑老爷,咱们太太已是用过饭了,单叫厨房备下,是在屋中用还是去花厅用。”

  另一个捧了镜匣蹲一个万福:“这是我们太太给姑太太梳妆用的。”这句一说槿娘的眼儿都离不开那匣子,急急坐在绣墩前,手一掀把那镜匣子打开来。

  汪文清哪里见过这阵仗,他是梦里都想着出人头地,有朝一日也能呼奴使婢的,嘴咧一咧:“摆上来,就在房中吃。”心里寻思着这份家业往后全是自家儿子的,不免抖了起来,摆上大爷的架子。

  槿娘开了镜匣梳头抿发,看见里头备下钗环捏起一支埋怨起来:“弟妹也太小气了些,这样富了,便是打得几支金的来又怎的。”说着手里掂一掂,嘴角一扯:“还是个镀银子的,呸!”

  嘴里“呸”了,手上却不停,拿篦子细细篦过头发,挽个发髻,从三支里头挑出一支银子重些的插戴在头上,又往脸上抹香膏胭脂,转身问:“我弟妹就不曾备得衣裳来?”

  那两个丫头见着槿娘这付模样瞪大了眼儿,听见她问赶紧笑一笑:“太太并没吩咐,想是前儿刚来家,还不及开箱子。”

  槿娘插戴一新就又嫌身上的衣裳旧了,她把着镜儿照一照,打定主意要问秀娘讨两身衣裳,便跟她身上穿得也似。

  圆桌摆了半台面的粥菜,还有贴的纸蛋饼子,细肉馅儿的小饺,三个人先是狼吞虎咽了一番,汪文清恨不得把那碗底儿都舔干净了,放下筷子问:“你家老爷太太也用的这些?”吃完了才悔起来,想着平日他们吃的定然更好,自家以为是珍馐,说不得就是下角料。

  “太太吃的粥,老爷吃的烫面条,姐儿吃的赤豆小圆子,这肉饺儿是单给姑老爷姑太太蒸的。”那丫头得过吩咐,若不机灵着些,玉娘也不会挑她过来侍候,该实便实,该瞒便瞒,此番说的倒是真话,听在汪文清耳里却不是这一回事。

  “都说富贵人家玉盘金莼,使个碟子碗都是银的呢。”这是摆明了不信,丫头也没甚话好说,只好叉了手干笑,待收掉了碗碟儿,槿娘领了儿子往秀娘那儿去,一路上还教他:“呆会子见了舅姆嘴蜜着些,再犟头倔脑的,中午不把肉你吃。”

  昊哥儿踢了腿儿,看见院子里水池子,从土里挖出雨花石来往里扔:“我吃这个鱼!”薄冰一下破开,里头哪里还有鱼,进了九结起冰来,银叶绿芽两个就拿网子把鱼捞出来养到屋子里去了。

  昊哥儿摘了干枝条抽打水坑,溅得两个丫头身上一层湿,槿娘一把拉住了他:“晚些再来玩,先去见你舅姆。”

  这么拉拉扯扯的才往正院去了,蓉姐儿正跟秀娘两个歪在罗汉床上,玉娘拿了木牌子刻的百花历翻花牌子玩,上头刻了诗句,点一朵花就念上一句教她念句子,蓉姐儿抱了木牌子摇头晃脑。

  这百花历她早早就念得熟了,玉娘又不曾读过四书五经,想教她念几个字又恐自家学来的太下贱,只这百花历,便是走街串巷的也都能说上两句,这才教了她,两个人在屋中联句,玉娘做针线,蓉姐儿说上一句她就接上一句。

  将将念到八月,细嫩的声便如刚出谷的黄莺儿啼,秀娘一面听了,一面拿了针线串珠儿钉在绣花腰带上,“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海棠始娇,白萍开金钱落,丁香紫。”

  秀娘赞她一句:“妞妞说的真好,”说着从果碟子里捏一颗松仁糖递到她嘴边,蓉姐儿张口接了,喜团团的笑,把八月的放回去,又拿了一张九月的出为。

  昊哥儿高声呼喝着奔进来,大喊一声:“舅姆!我要吃鱼!”槿娘的脸皮都涨起来了,跟在后头想发作他,秀娘笑一笑:“叫厨房备下鱼。”

  槿娘脸上堆满了笑:“到底是当了富家太太了,这气派都不一样,真是前世修得好福气呢。”她一句话才说完,玉娘就抱了蓉姐儿往里间去,还告罪道:“姐儿喝了几杯甜水了,去里头更衣。”

  秀娘一早上起来,刚在梳头就听见玉娘来报,气得手脚都立不住,又不好让丈夫知道,几句话哄了王四郎到船上去盘货,自家在屋里翻肠思肚,再是好气性的人叫人这样欺到门上来也没了好声气,她只不好露在脸上,接了口道:“想是三姐那儿帮四郎烧香作下的功德,我正要去庙里拜一拜,也好还个愿。”

  槿娘听见扯出了桂娘,还有要谢她的意思,脸上顿时不好看:“咱们姐妹几个哪个不为四郎挂心的,一家子亲骨肉,说这话就外道了。”

  秀娘肚里生气又不好把话说得难听,只道:“是呢,便是蓉姐儿出痘症,也还赖了姐姐们多费心。”她这句一出口,槿娘便吃碰了软钉子,她原是想往上把关系亲上作亲的,谁知道秀娘句句截了她的话头,这句更是挑明了,明里夸着暗里却是骂她。

  槿娘厚了脸皮只作不知,只跟秀娘两个扯东扯西,有心想要夸两句她头上的珠花钿子身上的绸缎衣裳,可秀娘俭朴惯了,在家便是日常打扮,穿得还是寻常旧衣,去年岁了带了上船的,头上也只挽了一只钗,把头发全拢在后头。

  “这个倒看好,是外头的时新样子吧,我瞧泺水便没有。”槿娘指了头上的簪子夸了一句,秀娘笑笑:“二姐却没瞧出?我去岁过年便戴着了。”

  槿娘说一句,秀娘回一句,若是过去便是说她十句二十句,她也没一声顶回去的,槿娘拿捏她习惯了,这回一碰身上处处都是软刺儿,扎了她的肉,她还不能叫疼。

  秀娘一向脾气和顺,忍让惯了,这些难缠的姑子们,没一个红过脸,这回若不是真叫槿娘两口子的心思气着了,也不会当着丫头便给她难堪。

  槿娘自觉受了慢怠,把气一敛:“弟妹想是还有事儿要理,我便不留了,带了昊哥儿逛逛院子。”说着招手叫了昊哥儿,一路往外头去,气哼哼的样子,一路走一路说,嘴里碎碎的念了不知几句。

  玉娘这才敢抱了蓉姐儿过来,秀娘长出一口气,玉娘张了嘴犹豫几回,指了杏叶出门去,这才坐在床沿给秀娘揉肩,嘴里嚅嚅说道:“论理,我不该说这话,可太太是我的恩人,不说便是丧了良心。”她端了梨水给秀娘用上一口:“女人家,没个儿子,实难立世。”

  这个道理秀娘怎会不懂,她是亏了气血,好好养活着便是,这些个却只当她生不出来,沾着棍儿往上钻,只想占了便宜去。

  她长叹一口气拍拍玉娘的手:“我哪里不知,不过恨这些个!”说着拿指头点一点门边:“往日吃糠咽菜,个个恨不能绕了门走,如今才好起来,便谋算起家业来了。”

  蓉姐儿眨巴着一双眼睛,咬了唇儿看着秀娘,秀娘把她搂过来摸摸她的头顶,她心里也没底气,也不知是不是本地的水风,生女儿的倒比生儿子的要多些,泺水镇上的女子们因着能织绸卖丝,在家中俱都说得上话,男子声气儿也不高。

  那只有女儿的人家,等女儿大了,便让女儿顶了门户,织蚕纺丝,一家子还能过得适意。可王四郎却是乡下长大的,又读过几年书,他亲娘生了三个才生到儿子,本不欲再生养了,族中的大伯却说甚个抬猪且要两个儿,只一个顶不起门来。这才又生了两个女儿,把身子亏了去。

  但凡桌上有肉,第一个下筷子的是王四郎,锅里焖得一个山芋也是给王四郎,说他不想要儿子,秀娘自家都骗不了自家。想到此处她又伸了手摸摸肚皮,若是这胎保得住,说不准就是个哥儿,若能生养下来,哪里还有这些污七八糟的事。

  王四郎怎会不急,才安顿下来,便叫算盘买了二十只鸡,在厨房外头的院子里圈起竹篱来,吩咐厨娘天天杀一只炖了汤给秀娘补气血,里头还加了人参须。

  她才要叹厨房便把鸡汤送了来,秀娘喝了满满一盅儿,捞了里头的鸡给蓉姐儿吃,蓉姐儿摇了头,伸手要玉娘抱,秀娘也是乏了,靠在枕上:“你带她出去玩会子,小人家心野,哪有定性。”

  玉娘一路抱她出去,蓉姐儿趴在她肩膀上,悄声问:“是不是,娘要生小弟弟。”黑葡萄似的眼仁儿一瞬不瞬的盯了玉娘的脸。

  玉娘拍拍她的背:“有小弟弟多好玩,妞妞不高兴?”说着还捏捏她的脸颊。

  蓉姐儿先点点头,又把头摇一摇,似模似样的叹一口气:“不知呢。”眉毛皱一皱,嘟了嘴儿说:“阿婆说,有小弟弟是好事。”

  这些人情世故沈家怎会不知,日日在家盼着秀娘来信说怀上了,潘氏有些话连跟女儿丽娘都不敢说,只捂在被子里跟沈老爹说了,若是秀娘不生下个儿子来,且不知道这份家业是归了谁的,他如今刚发迹起来还念了旧情,再往后说不定就要收小。

  瞒了儿媳妇女儿日日跟些老姐妹们走动,打听生子的药方儿,嘴上说着是给儿媳妇吃的,全都留下来预备着给女儿,又想着总归是好东西,抓了好几幅药给孙兰娘煎出来,日日看着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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