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蓉姐儿哪里会背诗,只会百花历,张口就来,曹先生却没拦了她,牵了她的手一路听她背一路往回走:“你的蓉是芙蓉的蓉么?”
蓉姐儿不知道芙蓉到底是不是荷花,却知道她是荷花节那天生的,笑眯眯:“我是荷花节生的。”说着举起指头:“六月二十四!”
曹先生便如看见平五一般嘴角翘了起来,待回了屋里,一段书也念毕了,点了平五,指指外头的竹子叫她作一首诗,何家的姐妹两个继续往下念内训,悦姐儿跟蓉姐儿一齐学《女论语》。
整整一个上午,炉中的香都换了三柱,她便只教了十多个字,蓉姐儿很快就会背了,曹先生把她叫起来,她一气儿把这一段都背出来,曹先生点点头,却不去细说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这些是个什么意思。
到得午饭时分,曹先生叫她们把当令鲜花做的菜拿出来,蓉姐儿是桃花饼,悦姐儿是炸玉兰片儿,拿鲜玉兰的花瓣裹上湿面粉炸出来,再撒上红白糖,也亏得李家有暖房,不然玉兰也还要大半个月才到花季。
何家的同蓉姐儿一般,也是调的花酱做的点心,便只平五不一样,她唇边噙了笑意,娇滴滴唤了一声:“点雪,把茶拿进来。”
这茶水已经滚了一早上,拿一个甜白瓷的杯子盛了捧进来,平五伸了手指头,在茶梅树上摘下一开一合两朵花来,扔进滚水里,拿茶盖子盖严了焖上一会儿,亲手把茶奉给曹先生。
四个女孩的菜曹先生一样都没吃,单平五奉上的一杯茶,她却喝尽了,待午间下了学,蓉姐儿便跟着悦姐到后头去寻母亲,悦姐儿咕咕咕把平五的事告诉亲娘,蓉姐儿却赖在秀娘身上,把头埋在她裙子里直扭,甩了手直叫酸。
李夫人听见女儿说这些冷哼一句,看见蓉姐儿抬起脸来,便问:“蓉姐儿呢?”
蓉姐儿眨眨眼睛:“我读书,吃饼,曹先生生喝了茶。”她不单吃了饼,为着嫌硬,还叫银叶给她在小炉子上烤了烤,竟是一点儿也没摆在心上,李夫人哑然,秀娘摸摸她的头:“我这个女儿,有些痴傻,这些个浑不知呢。”
李夫人却掩了口笑:“倒是个心宽的,福气好呢。”
第77章 败家子卖园弃子痴女儿破身得孕
蓉姐儿日日往学里去,秀娘送了她两日,便转头忙起别的事务来,头一样泺水镇王家塘婆婆的坟要修,第二样便是王四郎要收茶园子,第三样,刚立起来的绸坊,还有许多事要从头打理。
这些事每一桩留在江州都是办不成的,可女儿也她也丢不开手去,想到丈夫已经往泺水去了,便把手头的事都托给了玉娘,叫她暂管着。
蓉姐儿看见秀娘收拾东西还以为又要“家”去,她到现在还只当泺水那个是家,急急回了自个儿屋子,把收络的小玩意儿都扔进匣子里,点着手指头数数:“悦姐儿给的香包,何淑何惠给的小梳子,还有平五给的扇屏。”她一样样都要带回去,好到妍姐儿宁姐儿面前去显摆。
玉娘看见她兴兜兜的收拾东西,又不好说不带她去,张了几回嘴正要开口呢,蓉姐儿抱了匣子往正院去,丫头见她闯进来急急掀起了帘子,蓉姐儿像头小牛崽子似的冲进去,把匣子往罗汉床上一放,伸手往里一推,靠着秀娘收拾的那堆行李,抬头冲秀娘“嘻嘻”一笑。
秀娘正理衣裳,看见了笑道:“跟了娘去,便不读书拉?”
“嗯!”蓉姐儿干脆的点了头,秀娘哑然,半晌才说:“你若是缺了课,曹先生就不要你啦。”蓉姐儿呆住了,她皱了眉毛,低头盯着鞋尖,小肩膀一动一动,秀娘也不去理会她,指点杏叶把给首饰按样分好,往罗汉床上一坐,蓉姐儿自己爬上去趴在她身上,委屈的一抽一抽的。
“妞妞最乖,等娘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要是你一天不落的写满五张字,娘就接了阿婆阿公再来看你好不好?你跟大白两个看家,玉娘也在呢。”秀娘搂了个满怀,拍她的背。
蓉姐儿再小也知道道理,两个里边选一个,她只好选留下来读书。秀娘出门时,玉娘抱了蓉姐儿送到大门边,蓉姐儿皱了一张脸,苦兮兮的看着秀娘上了大车,秀娘掀了帘子同她摆手,那帘子一放下来,车辙儿才动,蓉姐儿便再也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哭起来。
才将将开春,王家又无田地,那有产业的人家要忙着春耕,王四郎却只需盯着茶园便可,他属意要买的还是那个败家子的茶园,也不知他怎生借得钱来,竟又活了一年,这一回却是真的不卖茶园再无活路了。
老婆病死了,儿子病病歪歪,饿得头大身细,像棵豆芽菜,守着一个好茶园却没钱雇人打理,茶叶都往上疯长,今年这叶芽儿,眼见着就采不得了。
这样子,他还作价五百两,跟去岁采得好茶时候一般价钱,一般人家便是想买他的茶园,也还算一回帐,五百两是便宜了,可茶园要再请人打理,一年不采三年都采不出好茶叶来,须得好好养上一年,再等第二年方好采茶。
这一算便拖到了二年后去,谁家现买个茶园子还等两年再采茶的,是以都不肯再理会他,这个败家子已经疯魔了,身上一件像样的衣裳也无,日日蹲在墙根底下,所幸屋子还不曾破败了去,还有一床破被子好遮一遮风寒。
他这个儿子竟也活过了这一冬,王四郎去时见个八九岁的小儿瘦得扶着墙才能站起来,叫算盘打开包袄,拿出油纸包的两付软饼子给递给他,那小儿痴痴呆呆,伸手接了过去,木木咬下一口,嘴里满满嚼着咽下去,这才同疯了似的把饼子往嘴塞。
算盘赶紧拦了他,怕他把肠子撑炸开,又叫旁边园子的茶农提一个壶来,给他硬灌下一杯热茶,这才见他脸上有了些人色。
王四郎敲门进去,败家子斜眼看看他,自家身上一件破袄,儿子身上却已经穿着单衣,王四郎皱了眉头,那人嘴里啧一声,伸手把另一张饼要来,吧哒吧哒吃尽了道:“五百两,当面交割。”
王四郎怕他再耍一次赖,给了茶农五十文钱,叫那茶农去把里正保长请了来当个见证,里正把契书拟定了,败家子儿领过来扫一眼,按上个红指印。
算盘点了纸钞与他,他把那一叠纸塞进怀里,又伸手:“我屋里这些东西,还没算过呢。”他这屋里四壁空空,只余一张床,一个碗了。
王四郎“哧”笑一声:“算盘,给他十两银子。”败家子掂在手里嘿嘿一笑,一把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去:“不白饶你的,这个给你,当小工干啥都成。”说着紧一紧破袄,转身往村外头走了。
小孩子怔怔站在原地,见亲爹走到篱笆外去了,才要奔上去求他,叫那个茶农拦住了:“还不明白呢,你爹怕你是个拖累,扔了你啦。”
“这是个甚的说道,却不好买良为贱的。”王四郎看着这孩子瘦巴巴的模样皱了眉同里正道:“便是他亲爹肯卖,我也不能买他。”
里正叹一口气:“四爷您就给他画个地儿睡,指使他干些活计,不断了一碗饭就成。”不然还能怎办,再是乡里乡亲的,也没人肯养这么个半大小子。
王四郎便先给了边上的茶农些铜板,管他一顿饭,还让他在原来的屋子里住着,他收了这茶园,还须得雇了人来开工,看看能抢下多少株茶树。
不消一刻,原来在这个茶园子里上工的工人就全来了,一个个的分说自个儿曾在这茶园子里做工,既来了新东家,也好即日开工了,里头有个老人头发都白了,看见那个小男孩就抱了他哭:“作孽呀,这是作孽呀!”
他是这家的老长工了,自败家子亲爹那一辈儿就开始做活,王四郎见他这样叫算盘请进屋去,拱一拱拳:“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
那老人连道不敢,说是姓孙,在这茶园子里干了一辈子子活计,由东到西有多少茶株,甚时候抽枝甚时候结芽甚时候开采,俱都说的头头是道。
王四郎正缺着人来管事,他手头有钱却没人,正何况这样的老工人,便还请了他回来,开的工钱却是管事的工钱:“这茶园眼看就要废了,孙伯且瞧瞧可还有救?”
孙伯往田头一瞧,更是泪沾衣襟:“好好个园子,若能劳作银山金窝也挣出来了,可至于呀。”说着还直跺脚,原来这一百亩茶田,倒好出千斤茶叶,如今能有二三百斤便已是老天保佑了。
王四郎原是想着白赔的,一听竟还能有二三百斤,便急急叫孙伯料理起来,他办的头一件事儿便是趁着油菜花开花,家家户户都拿油籽儿榨油,把那榨剩下来的油渣子压也一块块的小饼,叫人一株株茶树的往下埋。
埋完了油饼,还点了几个人巡夜,靠着山的茶树,最怕的便是夜里野猪来,叫野猪把树根拱了,把树根下埋的油饼子刨出来吃。
四斤嫩叶才好炒出一斤茶叶来,是以白茶价才贵些,孙伯把人头一点,算盘写了雇工契儿让这些工人一个个按手印,孙伯却皱了眉头:“原来主人家养的好炒茶工,这回却没来。”
那个炒茶工人姓魏,人称魏三指,只因他右手只有三个手指,却能靠着这三根手指头把大锅里的茶叶炒起来。
白茶与绿茶红茶相比,细绒毛儿生得多,白绒绒一片,绿叶儿瞧上去倒成了银叶儿,以是它叶芽儿是绿的,却叫白茶。
魏三指天生一手好功夫,三个手指头捏了嫩叶下锅,好把白绒毛跟茶叶炒开来,最后舀到萝筐里的茶叶一丝白毛都无,他这里一歇下,立马就被别的茶园抢走了。
此时还不到炒茶时节,孙伯带了王四郎上门去请,魏三指也是个念旧的人,王四郎听过他的本事,也想长长久久的把他留下来,便拍了胸口:“魏师傅安心,若能请得出山,便是冷锅也按热锅算。”
炒茶只有清明后那十多日,其余的日子魏三指譬如闲人一个,可王四郎却晓得茶叶好不好,除了天生天养,还要看炒制的功夫,他看见魏三指冲他斜眼儿又笑:“紧着我这里先炒好了,魏师傅若还想接活,便去,我一样是给开工钱的。”
魏三指听见这样说哪里还有二话,收拾了包袱往茶园去了,当夜就睡在茶园中,跟孙伯还有原来的小少爷一处,孙伯牵了头,叫原来的小少爷,现在改名叫作阿茶的小子就拜了魏三指当师傅,学炒茶。
王四郎把这一桩事办好了,又想着在这里置上两房人家,寻个老实的看更,还得有个婆娘造汤饭,便托了保长物色,自家先带了算盘回了家。
回去一瞧,秀娘已经带了两个丫头家来了,屋里有个女人便是另一样光景,秀娘领着丫头做好了汤饭,见他们回来,赶紧一人盛上一碗。
虽开了春,初春寒意了侵人,王四郎连日觉得喉咙口干痒,一碗热汤下肚发发汗才舒爽些:“你甚时候来的,女儿呢?”
“留她在江州读书呢,眼看就要给婆婆修坟,多少桩事要料理的,我哪里能甩手不管,你男人家沙土木石便罢了,难不成还管着工人伙食?”秀娘笑一笑给他继上杯茶水,她还有一句不曾说,她不过才来家两日,便听说梅姐儿要定亲事了。
夜里把丫头小厮都打发了,算盘就睡在原来给梅姐儿备下的屋子里,几个丫头在西厢睡,小厮们打了地铺,秀娘把门关上拉起厚帘子,皱了眉道:“梅姐儿,怕是叫人坏了身子。”
秀娘回来头一日归置屋子,第二日便是去拜见王老爷,不去还好,一踏进门就听见朱氏哭天抹泪,王老爷坐在摇椅子上,也不闭眼也不说话,只盯了朱氏的脸。
大冷的天儿,朱氏便这么趴在院子里,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青天呀,你睁开眼儿看看,自这个女儿进了门,我不曾动过她一指手指头,重话没沾过一句,粗活没做过一桩,只为着怕人说我做人后母,怎的如今还屈了我,便是叫我坟上没个插香的,也断断不能认啊。”
秀娘赶紧去拍梅姐儿的门,梅姐儿先还不肯开,后头听见秀娘的声儿,才开了一道门缝,露出哭得痛红的一双眼儿来。
秀娘赶紧闪身进去,把梅姐儿从头到脚看上一回,见她无事才要松气,又觉得不对,再一打量,只见她腰肢也细了,眉目也开了,胸口涨鼓鼓的。
这才晓得大事不好,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儿,扯了梅姐儿的手:“你这是怎的?”梅姐儿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个不住,桌上还摆着米面饭食,一样都不曾动过。
走起路来脚下发虚,膝盖一弯坐在绣墩子上,开口声音也是哑的,只叫了一句:“嫂嫂。”便泣不成声,秀娘问了半日没个所以然,刚要咬牙问一问王老爷,就听见他说:“你虽是后母,却也是母,既是母亲便要行母职,不曾教养好女儿,休了你,也是该的。”
说着猛然咳嗽起来,秀娘见一家子都躲了起来,连个倒水的也无,赶紧给王老爷倒了一杯茶,还是冷的,王老爷咳得狠了,接过去就饮尽了,他抬眼看看秀娘:“你去告诉四郎一声,把他妹妹接到江州去罢。”
第78章 卖油郎行骗奸事痴女儿耻情不改
王老爷既然开了口,秀娘也只有先应承下来,她有心问一问,可做媳妇的怎么好同公爹问小姑子未嫁先孕的事,她是看出梅姐儿不对,王老爷想来也是知道女儿叫人坏了身子,这才要休掉朱氏,可她怎么也开不出这个口去。见厨下帮灶的妇人在,指了杏叶:“去,烧一壶滚水来。”
紫帽儿街一户连着一户,院子里这样吵外头哪里会听不见,秀娘赶紧关紧门户,想把朱氏扶起来,朱氏头披散双目赤红,死死坐在地下就是不肯动,看见秀娘走近,又是一声嚎啕。
秀娘赶紧往王老爷那里说项:“爹,有甚事慢慢说,在院子里闹,岂不吃人笑话。”这么个闹法,还有谁家听不见,到时候被她叫嚷出来,梅姐儿这辈子便完了。
杏叶往厨下要了一壶滚水,里头那个帮灶的妇人缩了头恨不能把两只耳朵也堵起来,她是识得秀娘的,看见杏叶尴尬一笑,站起来帮她提水。
杏叶赶紧接过来:“大娘,谢你这一壶水。”说着从袖里掏出个红包,两个人相对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一个不知怎么问,一个不知怎么答,圆眼对圆眼的怔了一会儿,杏叶道:“咱们太太叫我打听,想来大娘也瞧见了,这外头这事……”
那个妇人长叹一声:“作孽哟。”
梅姐儿这事,细论起来更怪她自个儿,她同那个卖油的万小哥两个成日里眉来眼去,年轻女娘哪里遮掩得住,一听那卖油的吆喝声腿儿就往外头迈。
一天恨不得走个十五六回,两个人,你抛来一眼,我飞去一眼,先还只是相互看看,到得后来,每去买油,那姓万的便给梅姐儿塞张纸条儿,就这么传起了鸿书,暗地里结下情网。
梅姐儿过年便十五了,梅花儿初绽,正是最好的年纪,有了这一桩情事,眼儿也亮了,身儿也轻了,朱氏也不拘了她,她越是往外头走动,往家里来说亲的却越少。
只因着这番做作,哪里能瞒了人眼,这一条街上茶肆布铺,连脚店都开了三四家的,这样来来回回的走动,两个说话又不曾背了人,都不须着意去瞧,眼儿一扫这两个的情状哪有不明的。
万卖油的看见她便殷勤万分,担了油桶一天都说不到的话,梅姐儿一来便停不了口了,那些妇人最会论人长短,朱氏便是听见了,也只作不知,许婆子上门好些回,回回问了朱氏,朱氏还啐她:“我们家的姐儿最是好家教的,你莫要听那些起闲人嚼舌头根,误她的亲事呢。”
许婆子听见应一声,转回去便又跟旁人论了起来,真要是怕误了她的亲事,更该看紧了门户不叫她出去才是,这是放出兔子送上门给鹰吃。
满街没有不知的人,偏偏王老爷叫蒙在鼓里,他见着梅姐儿笑影也多了胃口也开了,呆家里这一家还抽了条,个儿更高了,圆润下巴配着丰润的脸颊,越来越像她亲娘。
王老爷了为这个,还单了给朱氏一笔银子,数目不大,却是王大郎叫赶出门去后,他头回给的现银,朱氏自有抠钱的办法,比如家用里头东节一点西缩一节,一个月也总有三四钱银子,再有便是旁人送上门来的礼,更只瞒下一匹细布来,也是三四钱银子。
朱氏得着了银钱,自然是补给王大郎去,苏氏跟王大郎两个刚刚出去的时候还想着等王老爷回转了心思就搬回来,谁知在外头住着松快的很,还有个小丫头单围了两人转,日子一长竟一个都不想回来了,每回若不是手上没了银钱绝不会上门来看朱氏。
朱氏的匣子一日比一日空,得了王老爷给了五两银子,兴兴头头的给自己添了支钗,又给桃姐儿打对银手镯。
根扎得深了,开花结果总有时,才过了年,朱氏便带了宝妞桃姐儿叫上儿子儿媳妇,一家子往乡下去扫墓。
她爹娘的墓还有乡下,说是乡间,实是城郊。打着扫爹娘的墓旗号,实则还有王大郎的生父,好些年头不曾去过,坟茔受了雨水,叫大雨冲塌了半边,还得花银子去修。
王老爷睁一眼闭一眼儿,王大郎再叫自己一声爹,也不是亲生儿。这几个扫墓,俱没有梅姐儿什么事儿,她得闲在家,听见那卖油的声儿,想到灶上烙得好饼,开了门叫他:“卖油的,我要一瓯儿清油,一瓯儿麻油,你单给我挑进来。”
整个院子一个人也无,宝妞的养娘趁着今儿得空回去看自家儿子去了,撒扫的妇人请了假,帮厨的女人因着昨儿又是揉面蒸饼又是烧鸡烧鸭子备那上坟的果品,晓得早上无人,悄悄跟梅姐儿说定了,到正午再来,只不算她请假,不扣她的工钱。
家中无人,万卖油的先还老实,待知道院里一个人也无,一进厨房就抱了梅姐儿,声儿喘得跟牛一般:“我的好姐姐,你可想死我了。”他这一抱,梅姐儿浑身一酥,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她还知道理,把住厨房的灶台:“你赶紧放开了,咱俩个说说话。”
卖油的哪里肯,一把搂了她,香起嘴来,好容易瞅准机会,哪里还能放过,不一时便含了她的舌头,进门的时候看明了她的屋子在何处,半拖半抱的把梅姐儿扔在床上,连裙带都不须解,腰带鞋袜抛了一地,不一时床帐便摇了起来。
香馥馥的美人面,娇嫩嫩粉唇儿开,譬如冻蛇入窟狂蜂采了嫩蕊,一个是初尝美果娇莺嘤啼,一个是梦中百战今方试,两个摇臂交股,做下事来。
朱氏走时天色还早,万卖油的知道坏了人家姑娘,外头还没起市,赶紧整顿衣冠,说些亲亲爱爱的情热话儿,搂了梅姐儿一把,赶紧挑了油桶打后门出去了。外头门楼铺子还不曾开,后巷更是少人经过,他挑了油桶出去,竟无人瞧见。
梅姐儿将家人瞒得风雨不透,卖油郎得了一回手,便又想二回三回,只苦无机会,两个做下事来,梅姐儿再去买油,那卖油的待她又是别种模样,挨手摸手的不消说,便是有人在,也还说一两句风话,叫那些妇人瞧见了,俱都眨眨眼儿,直往梅姐儿身上打量。
朱氏一直等着闹将出来,冷眼瞧着梅姐儿,越瞧越不对,腰脚也摆起来了,眉目也松了,再不似闺女模样,她虽等着闹出丑事,却也不曾想到梅姐儿的胆子这样大,竟能叫人得了身子去,她这才急起来,怕王老爷连坐。
自梅姐儿来家便从没算过她的月事,这回一留心,才晓得坏事,她竟是有两个月都不曾来了月事了,连灶下妇人都说她没再买过红糖,倒是一瓯用来调梅卤子的酸梅,叫她啃的一个不剩。
话说间就又过了一个月,眼见得瞒不住了,朱氏便拎了篮子去河边花大价钱买了一篮子小鱼来,说要拿这个鱼熬秋油用,开了厨房的门,把鱼入锅炸,一院子都是鱼腥气。
梅姐儿先还在屋里不肯出来,待王老爷回家,朱氏把她拖出来吃饭,她还没上桌便干呕起来,朱氏作真作假的要去请大夫,梅姐儿只是不肯,朱氏指了人去寻大夫,嘴里还劝她:“姐儿真是,便有个不适就该说的,小心闷坏了身子。”
王老爷见她模样不对,梅姐儿眼泪一落,王老爷立马明白过来,一把掀了桌子。
“爹,他要家来提亲的,我不去江州!”梅姐儿一听王老爷要把她送去江州,一下子开了门奔过来扑到他脚边,王老爷咬牙抬脚,才要去踢,叫朱氏抱住了腿儿:“老爷还我个公道,我哪里知道这妮子竟这样下作呀。”
这一脚便挨在了朱氏身上,她捂了腰腹,梅姐儿赶紧闪得远远的,抱住秀娘的腿:“嫂嫂,你求求爹,我不去江州啊。”
王老爷是想赶紧趁着外头还不知,定下个人家来,再把梅姐儿送到江州去,路远水长,跟那人断了干系,再把腹中孩儿落掉,这一年既是养身又是备嫁,等她再嫁回来,哪里还有人记得这一段。
王老爷的心思梅姐儿不知,秀娘却一眼就瞧破了,她看看小姑再看看公爹,这个主意她怎好应下,说到底她只是嫂嫂,可若不应下梅姐儿又该怎办,到底还是顾念小姑子,两边说了句软话儿:“待四郎回来了,我同他一道把小姑接去江州。”
“嫂嫂!”梅姐儿痛叫一声,满脸是泪,抬头看着秀娘往后退了一步,秀娘扭过脸去不忍瞧她,快步到了院子里,杏叶在厨房瞧见赶紧出来,跟在秀娘身边,凑过去说:“是街门担油卖的卖油郎,姓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