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再经过一道沟,王四郎比划一下:“这里头捉着过这样大的鱼,怎的竟这样浅。”秀娘拿帕子掩了口:“你那会子多大,如今多大?”脚下一滑,叫王四郎牢牢扶住了,一路扶到亲娘坟前。
原来的坟早就起开了,请了和尚来念了几卷经,把灵先请到屋里,两边起了孝幡,设了香案蒲团,连棺木俱都换过,把原来那口薄棺摆进现办的好棺木里,铺绸盖丝的,等入土前,再盖一回棺。
秀娘持着一柱香,在灵前三拜,心里念叨些个求娘看顾的话,又把家中事务交待一回,拈了香往香炉前去,招手叫蓉姐儿也拜上一拜。
蓉姐儿早等着了,似模似样的拜过一回,王四郎道:“你可甚个话可对祖母说的?”蓉姐儿盯着棺木想一回,眨眨眼睛:“小弟弟甚个时候来?”
秀娘被她这一句说的笑开,连王四郎也道:“这话怎么好问祖母,要问送子娘娘。”一句话还没说完呢,秀娘呛了一口香灰,咳嗽几声干呕起来。
两个人眼儿一对,秀娘捂了嘴算起日子来,自回了泺水,还不曾来过红,她脸色一变,王四郎立马知觉,喜得把蓉姐儿一抱,自个儿跪倒在蒲团“噔噔噔”的叩了三个响头,顶着一脑门子的灰,张手抱住秀娘,当着女儿的面,在她面颊上狠香了一口。
第87章 喂娘子四郎偷菜怕夫子蓉姐补课
王四郎是想着赶紧把人送回去,请个大夫诊诊脉,可秀娘昨儿刚来,大伯娘说什么都不肯放人,叫儿子去请了村里的行脚大夫,一定要让秀娘跟蓉姐儿再多住几日。
大伯娘算是王四郎最记得的恩人,当年亲娘去了,若没有她的操持,连丧事都办不起来。她一开口发了话,王四郎也不好硬顶着来,那大夫摸了脉点头说了恭喜,可王四郎还是放心不下,差了小厮到泺水的保安堂请大夫来。
大伯母是个很慈和的妇人,若不是个好脾气,一家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光柴米油盐就能把她烦着,可她却笑眯眯的,握了秀娘的手夸她:“你是个好福气的,你婆婆看着呢,拜了她可不就有了。”
乡下妇人最信这些,一听说是上完香晓得有孕的,更觉得秀娘肚子里头是个带福气的,拍了她的手道:“你婆婆在地下也安了心,儿子有了出息,王家也有了根苗。”
蓉姐儿在撒了腿在院子里头疯跑,两只奶狗跟在她身后,大些的已经能跑上一段,小些的走路还不稳,往前两步就在地上趴成个大字。
秀娘一只手抚了肚皮一只手回握住伯母:“早就该来拜见的,借了伯母吉言,真生个哥儿才好。”大伯母睨了她的脸色,笑一笑道:“便又是个姐儿能怎的,我生这几个儿子前头,还有三个女儿呢。”
她晓得那家子见天的把王四郎请了去是在打个甚样的主意,拍拍秀娘的冲她眨眨眼睛:“你是个好的,又会教养孩子,外头那些个,进不得门来。”
秀娘微红脸,低头抿了嘴:“还要多谢大伯母看顾呢。”
蓉姐儿飞奔过来,一下子冲到秀娘面色,喘了气叫:“娘,你看!”说着伸手把一捧野花扔到秀娘裙子上,花朵浸了露水,一朵朵都鲜灵灵的,粉白淡红还带着香气,秀娘见女儿跑得满头是汗,指指她的鼻子:“你瞧你堂姐姐,可似你这样疯?”
蓉姐儿吐吐舌头,知道在客人家里秀娘不会骂她,转头又跑了,秀娘只好吩咐绿芽看紧了她:“别叫姐儿磕了碰了。”
夜里大伯家专宰了一只鸡,装在沙罐里用小火煨了半日,夜里端出来这汤又香又浓,黄黄的浮了一层鸡油,秀娘自从知道有了身子,胃口一下便开了,看见鸡汤差点儿流口水,大伯母亲手盛了一碗递到她面前。
满满一瓷碗里装的都是好料,鸡肠还拿了出来炒蒜苗,都说有了身子的人口舌最轻,经不是这些个重味的菜,可秀娘却吃了满满一碗,二堂兄媳妇也跟了笑:“看样子是个瓷实的,我那会儿一点都不能碰,天天只吃腌酸菜呢。”
乡下风景与泺水又换了一付模样,蓉姐儿在外头疯跑一天,夜里还念叨着她的大牯牛,看人种地引水还想爬到水车上去试试怎样踩,把绿芽的魂儿都快吓掉了,追了她一天,累得腰酸腿涨。
蓉姐儿还不觉得累,洗澡的时候都打起盹来了,一擦干净就又来了精神,趿了鞋子出去看星星,大伯家门前的院子就是晒谷子用的,很是宽广,秀娘也不拦她,打开了门指着外头:“你去罢。”
外头一片黑漆漆的,远远的灌木丛里闪着点点绿萤光,站在门边还能看见屋子,往前迈两步伸手不见五指,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大伯家里,阖家也只有秀娘这儿还亮了灯,灶间火都熄了。
蓉姐儿雄纠纠跨出去一步,一见外边这样黑,又把脚缩了回来,玩性不息转头就缠着秀娘点灯笼玩,秀娘拿眼一瞪,她委委屈屈进了门,抱着大白躺在床上,摸了它的背:“明儿,明儿咱们出去玩。”
她早就已经累了,头才一沾枕,小呼噜都打了起来,秀娘给女儿掖掖被子,拿枕头挡在外头,坐在灯下等王四郎家来,他今儿倒没吃酒,特特备下鸡鸭鱼摆到亲娘灵前,坐在蒲团上自言自语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说起来王吴氏是生孩子生的亏了身子,这一个接着一个,想要养个儿子出来,却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好容易有了个儿子,若早早保养了未必就灯尽油枯,可在这地方一个儿子哪够,就要是壮丁多才耕得起田,王四郎小时候就知道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外头去打架还要寻上大伯家的堂兄弟,如今晓得秀娘怀上了,喜的不住磕头,回来一见女儿睡了妻子还在等她,咧嘴一笑:“你怎的不睡?肚里这个闹腾没有?”
怀蓉姐儿的时候他成日不着家,秀娘听见这话笑了一声:“这才多大点子,还没显怀呢,哪里就闹腾。我看他倒是个乖巧的,跟妞妞那时候一样,别又是个女儿罢。”
王四郎一瞪眼儿:“胡说,娘在上头看着呢,定是个儿子没错,乡下到底差着些,你有个甚想吃的都办不出,要不你先回江州去,等屋子盖好了要下土地再接了你来?”
秀娘摆了手:“原就是这么过来的,生她的时候我才吃了几只鸡?”她这一说,王四郎倒想起过去时光,便有一瓯儿炸鱼都算好的,秀娘便是天天吃那小猫儿鱼生下了女儿来。
“如今不比过去,你就是想吃人参果,我也给你办了来。”这话倒似裹了蜜,秀娘想一回道:“别个好说,我倒馋起糟毛豆来了。”
王四郎笑话她一句:“成日里说我改不了吃口,你也不过馋这些个,如今糟的没有,烘的豆子要不要?”
他在王家塘土生土长,谁家在哪儿有土门清儿,来来回回这些日子早看明了哪块地里种了豆,也不点灯,把绸外袍一脱,拿绷腿布把裤腿儿一裹,也不顾外头风高天黑,闷头就往外去,秀娘在后头连声唤他也没拦住。
过不得一会儿连根带杆的搂了把毛豆回来,秀娘一看他满手黑泥青汁,急急往后张了张,这要叫人瞧见可不撵了狗来追,接过一看,豆荚还没长成呢。
王四郎咧嘴一脸坏笑,他偷的还是那一家的菜,这么些年了,还用那只老狗,他都走到田埂下了,那狗还在打着盹,这家子老汉最凶,王四郎小时候没少叫这只狗的追咬,有一回还爬到树上去了,那狗绕了大树叫半天,还是亲娘送去两根大白萝卜,老头子才把狗儿叫回去。
这还是他成了年头一回偷菜,摸黑走了田埂道也不似过去那样熟,一脚踩到了软泥,幸好穿了短打,才没污了衣裤,急急搂了把毛豆,也不去招那老狗,摸了黑跑回来,一把把毛豆扔到地上,兴兴头头的又去张罗碳盆去了。
这时节哪还有人家烧碳的,王四郎少时就常在大伯家里混饭吃,晓得那大铁盆定是放在灶下,拿了油灯挡住风一照,从灶台底下扒拉出来,两手一抬进了屋里。
满满一把没熟的毛豆摘下豆荚来,把杆子堆在盆里,从油灯里分出点油来,把火点起来,撒上一把豆荚,王四郎就这么蹲在盆边,手里拿个粗杆子,像模像样的拨火。
他在家里便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曾扶,哪里动手做过吃食,秀娘坐在椅上,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住去听外头的动静:“若叫大伯瞧见可怎办?”
“那就来点小酒,一处吃着。”王四郎全不当一回事,听见“噼啪”一声响,就知道是豆子好了,赶紧扒拉出来,一面呼气儿一面剥开,头一个就给了秀娘:“赶紧的,尝尝。”
他从厨房出来还把盐罐子一道带了出来,刚出火的嫩毛豆,豆荚炸开来往里头撒点细盐粒,香喷喷的勾人的馋虫,两个人点火烘豆子全在堂前,大白早就醒过来了,看着男女主人烘豆子,只歪了头不知他们在作甚。
等看见秀娘吃起来了,立起身来跳到蓉姐儿枕头上,一爪子拍在她脸上,蓉姐儿迷迷登登的揉眼睛,鼻子一吸闻见香味,撑了手爬起来:“娘,我也吃。”
秀娘才要答应,就瞧见她又趴在枕上,再一听小呼噜又响了起来,当爹的还起了坏心,摸了一把黑灰往她脸上抹,大白轻巧巧一跳,秀娘也扔一个豆子给它吃,屋子里只点一盏灯,却把全屋都照暖了。
夜里偷了食吃,早上起来自然露相,盆也没清过,里头还人灰烬跟豆皮,大伯母瞧见了便笑:“多大的人了,还玩孩子那一套。”又说秀娘:“你是夜里饿了罢,倒是我忘了,该叫灶下留个火,你想吃个甚就叫人做。”
秀娘红了脸,这倒有些像是初嫁的时候,王四郎夜里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一包糖豆子或是鸭肉的火烧,放在炉上烤热了,一屋子都是香味,虽不是什么细贵的吃食,独这一份心意就叫秀娘记到如今,再不曾尝过那样好味儿的火烧。
乡下不便久住,王四郎亲把老婆女儿送回泺水,这回他做了主,把秀娘跟蓉姐儿一并送回江州去:“把你娘也接去住,我这头再有个三四十日也就好了。”
既他发了话,秀娘立即请了潘氏过来,潘氏晓得女儿有孕喜不自禁,合了手掌就念佛:“该到菩萨跟前还愿去的,这可好了,养个哥儿出来,看你那些个姑子还跳不跳!”
秀娘一则喜一则忧,她把乡下见的听的告诉了潘氏,潘氏气得头顶心直冒火:“下作东西,到讹了你一串手串去,呸!”
“既是起了这个心思,我便想让哥哥去,总归他要做木工活计,只叫四郎给他个监工干干,他是亲戚,总比下头人说话有用。”便是个泥菩萨也要塑高台供起来,外有沈大郎,内有算盘,两个把住关,哪一个也钻不进来。
潘氏一听点了头:“这还有甚个不行的,便叫你哥哥去,总归木匠活计在哪儿都是做,有他在,看那些个不要脸的还能作出花来。”
一家子俱都欢天喜地,只有蓉姐儿皱了一张脸,挨着门框抱了大白,捧了脸唉声叹气,玉娘凑过去问:“姐儿怎的了?可是饿了?”
蓉姐儿摇摇头,等一回去,她就又要去李家读书了,除了在王家塘住的这些天,她日日都在还在做功课,字儿倒是写得好了,可那些要背的却忘了个干净,知道要回去,把薄子翻出来,半天才背下一页来捧了脸就要掉眼泪。
玉娘听她背了一页,摸摸她的脑袋:“姐儿真乖,吃不吃烧卖呀?”自秀娘怀了身子,厨房日日都作三四种点心,不独秀娘圆润起来,连蓉姐儿的脸颊上也长了些小肉。
若是平日蓉姐儿吃的比秀娘都多,一瓯儿鸡汤,她倒能吃掉小半,想了办法折腾吃食,下了银丝细面,缠了潘氏用鸡汁烧面疙瘩,还有用那鸡油做的酥饼子夹肉。
今儿大早去买的鸭子做的鸭肉烧卖,她却一点也提不起劲来,蓉姐儿摇摇头,大眼睛里含了泪,愁得长眉毛都要打卷了,似模似样的叹口气:“背不出书,吃不下呢。”
第88章 十月胎秀娘辛苦成长姐蓉妞管帐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说不出哪个更辛苦些,秀娘捧了大肚,身上只穿着一件青莹莹的薄纱衫子,坐在水边的廊沿下头,借着风吹水面送来的凉意消夏。
一过了头三月,这肚皮就似吹了气的鼓胀起来,身子越沉,越是怕热,坐在凉亭里开了八面窗,身边还指了两个丫头轮番打扇子,却还是热得不住淌汗,自家手里捏了一把绸扇子,不住扇风。
扇了会儿还是觉得热,把绸扇一扔:“花木瓜,空好看,赶紧把那蒲扇与我拿来。”沉香赶紧应一声是,急急往屋子里去取扇子。
自秀娘怀了身子,性子也改了大半儿,不知比过去急性多少,前头刚说的话,后一步没料理完,她就皱眉上火,这才刚进了六月头,便已然穿起了薄纱衫子来。
就连吃口也都一道改了,人说是酸儿辣女,她却不定爱吃个甚,前一向直叫灶下拿鸡丁肉酱熬辣油出来给她拌面吃,这一段又是瞧见酸的就走不动路,恨不能拿陈醋汤汁子来淘饭。
杏娘见她热得不行道:“太太,要不,再差人买一块冰进来吧。”不是大家哪里藏得有冰,王家置这个宅子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有个藏冰的地方,如今秀娘热得在哪儿都呆不住,算盘便到外头去买了冰来,一日倒要跑个四五回。
秀娘只觉得心头火烧火燎的,眉头拧在一处:“赶紧的,差了人去买。”如今也不去计较这时候冰价多贵了,只盼着身上好过些个,一摸鬓角又叫汗浸湿了,拿绢子胡乱一抹扔到桌上。
一抬头看见葡萄架子上挂着的那一串儿青籽儿,嘴里直泛酸水:“杏叶,把那葡萄掐点儿来,我馋得慌呢。”秀娘指着葡萄架,这才六月头,葡萄刚挂果,一个个还没小手指大,瞧着那青薄薄的皮子就晓得这果子酸得倒牙,可秀娘偏偏馋了这个,葡萄架子搭起来是为着好看的,也借一点子绿意,统共结了这点果子,全进了秀娘肚里。
原还说怀的这个孩子似蓉姐儿,半点也不要当娘的忧心,哪知道过了头三个月瞧什么都香,闻什么都想吃的日子,竟是一口都咽不下去了,喉咙口似堵了块石头似的,连饭粒儿都要数着吃,前三个月养出来的肉,一点点消下去,倒比原来还要瘦些了。
秀娘这付模样哪里还理得家事,全叫玉娘代管着,可她无事做心头还生着三丈无名火,走两步身上全叫汗水湿透了,自家也晓得这回不对,夜里也跟丈夫诉苦:“怎的这回的怀相这样不好,若还似过去这般,又哪里买得来冰盆。”
若还似过去,这胎可不把她愁死,甚都吃不下去,变着法的想那古怪吃食,带回来要卖的胡椒,快给她吃空了,前三月易饿,一饿就要吃辣的,恨不得喝的水里头都搁两勺子胡椒面,别个甚都不馋,只想吃面食,一勺勺的加胡椒,辣得舌头发麻才觉得好滋好味。
后三个月又只想着要吃酸笋,这在江州却易得,靠着泺水的南山竹林春季里生的满山都是,专有人去山上整根的挖出来,担到镇上来卖。
可这时节却又不对,若早两个月鲜笋遍地都是,如今却要一家一家去饶,连陈阿婆腌的酸笋都叫潘氏要了来,整整两瓯儿,全给秀娘一个人吃了。
王四郎翘了腿歪在床上摸她的肚皮:“可见得我儿子是个聪明的,早不来晚不来,偏等他老子发达了才来,一坐胎便是来受用的,命里头带福气!”
“怕不是个小魔星,这样会折腾他娘。”秀娘挺着肚子,王四郎给她后头再加个枕头,拿手给她揉两下腰:“就是魔星怎的了,我还是混世魔王呢。”
秀娘脾气一日比日差,瞪了丈夫一眼:“这一胎若不是个儿子,这性子的姑娘可怎么嫁得出去。”王四郎见她眉毛都绞在一处了,赶紧拍她的背:“等生完这个,咱们歇歇再生。”
这话倒不是作伪,他亲娘就是生孩子生的伤了身子,秀娘这胎又怀的不易,蓉姐儿那时候万事愁,也没吃甚个好物,春日里捞得的猫儿鱼炖汤,从怀上就一直喝到生养,半点没叫王四郎费心思,可这回肚子里这个,似也知道自己金贵着,变着法儿的折腾爹娘。
秀娘怀了身子,王四郎也还要去跑船,如今已是六月,早就晚了出船的时机,他一直等到这胎落得稳了才出去:“我也不远了去,只去金陵先探探路,不比九江远,左右等你生产前定能回来的,你爹娘俱在,没甚个好怕。”
不仅沈老爹潘氏来了,就连丽娘也来江州看望妹妹,还特特把儿子也带来了,一路教他说好话,一进门先指了秀娘的肚皮:“姨姨肚里是什么?”
俊哥儿听了一路,眼睛都不眨:“弟弟!”
喜得王四郎摸了个金锭子出来给俊哥儿,丽娘一面笑一面把备好的八样礼盒交到丫头手上:“小孩儿嘴里一口气,这回定是个哥儿。”
有母亲姐姐陪伴,秀娘这才点了头,她心里还是有些慌,可王四郎的茶路刚打开,为着生孩子断一年,再续起来可就难了。
潘氏沈老爹两个自此便在王家长住,潘氏到秀娘面前东家长西家短的,嘴巴一刻都不得闲,秀娘的日子倒比过去过得快了,便是蓉姐儿也高兴,沈老爹来了,就有人带她出街去了。
她还每日里去李家上学,李家这个女私塾办的不比那官子女读的女学,只学着些规矩便罢了,不似那些个琴棋书画样样要精,只教她们辨个好坏,不叫人笑话村气便成。
一本女论语要学好几年,初时是会写会背,过得半年蓉姐儿全记在心里,单拎出一句便能承上接下了,曹先生再从头开始教,这回却是要在言语行动中带出来,不是光动嘴皮了事。
蓉姐儿一日比一日大,上半年还在乡下疯跑玩耍,下半年忽的开始抽条,小衣小裙俱都不能穿了,秀娘这才拘了她,不许她高声大气的说话,自家动不得针,让玉娘教她针线女红,还叫她学着平五的模样走动说话,也不许她再出门子,怕她把脚跑大了。
蓉姐儿这才尝到“语不掀唇,行不动裙”是个甚样滋味,家里的阿婆姨母都围了娘亲转,天天一张口便不离秀娘肚里的娃儿,只有沈老爹,十日里头肯带她出去一回。
秀娘正热得扇风,见女儿从外头回来,晓得爹又带她出去玩,把脸一板,蓉姐儿规规矩矩行了礼,正要偷溜回去,秀娘开口道:“给你做了新衣,怎的还穿着这件。”
大富之家的女娘哪里能够抛头露面,倒是贫家小户没这么些个计较,帮着亲爹爷爷打一角酒,往书肆勾栏门前略听一段书儿,只不跟人妖娇调调的失了规矩,也没人出来指谪。
蓉姐儿出门都要换了葛布衣裳,她不满十岁,梳了双丫头,褪去金银首饰只戴个绒花红绳,搀了沈老爹慢慢行去,一点也不惹人眼,这两个也不往银楼铺子上走,只在临河街巷,看看街市,吃吃点心。
秀娘不过性子燥了说上两句,到底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只不叫人知道,她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蓉姐儿知道秀娘这上头不紧着她,脸上笑嘻嘻的:“娘,弟弟踢人没?”
秀娘“哼”一声:“跟你说了甚,七八日才有一回,哪家的姐儿似你这样腿长!”说完看女儿脸上还笑团团的,一脸无赖相,她说的重话浑不放在心上,伸手点了她的额头:“一本女论语都好倒背了,还这么不长进。”
外头那些大家子里的姐儿,哪一个不是弓鞋小步,一步路走着还要摇三摇,还有那缠脚的,虽新皇三令五申的禁了,却还有地方长这个风气,越是南边越是讲究三寸金莲,步步生花,蓉姐儿这样已是大脚了。
秀娘才刚要起头教训女儿,潘氏赶紧出言回护:“出去走走瞧瞧也没甚不好,针线不是也学着,日日还写十张大字呢,依我说,哪家的姐儿都不如咱们妞妞。”
蓉姐儿微微红了脸,她一上七岁忽的就明白事体了,只是贪玩的性子十足像了王四郎,在家里闲不住,如今除了读书都已经跟在玉娘身边学着理家事了。
秀娘也不十分说她,看见女儿笑嘻嘻的凑过来摸她的肚皮,照着额头点一下:“白脚花狸猫,吃饱朝外跑,跟你爹一个德性,养不家了。”
蓉姐儿噘噘嘴儿:“我比爹爹养得家。”一句才说完,秀娘肚子里的娃儿一动,蓉姐儿瞪大眼睛,一下笑开了:“弟弟踢我了。”
秀娘也笑起来:“怕是吃饱睡醒了,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说着一只手抚上肚皮,蓉姐儿盯住大肚皮,抬脸问:“我在娘肚里,是不是也踢人?”
“你那时可乖,生下来倒顽皮了。”她这一句刚说完,蓉姐儿立时接过口去:“那弟弟在肚里顽皮,生下来就乖巧了。”
秀娘拿这个女儿全没办法,看看天色不早,点点女儿的鼻子:“赶紧的,学打算盘去。”这一个倒不是先生教的,而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倒是次要,不把着一本帐,往后又怎么当得了家。
五个女孩儿里头,单只有平五不学打算盘,何家姐妹跟悦姐儿都是早早就学了,那李夫人为着这个还背地里哧笑平五的娘:“还真当自己是官家小姐,如今且是商户,作诗写文的就能当得了家?不教女儿把着帐,嫁出去一辈子都要吃亏受气呢!”
秀娘这才想起来蓉姐儿也该学了,专在李夫人那里请回来个管帐的娘子,一手算盘打的“噼啪”响,不独蓉姐儿在学,连玉娘也跟着一处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