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伸出来的手腕也饱满,很得长辈喜欢,说她是个有福气的样子,别个手上带了金铃显得空荡,戴在她手上,更显得手腕嫩藕也似,粉嘟嘟的好似能掐得出水来。
等车颠颠的回了家,她闷闷趴在床上不肯起来,连炸的竹鹌鹑也不想用,秀娘听说也不在意,小儿闹脾气常有的事,等夜里看她还是不乐,问她:“怎的?学里不高兴了?可是跟人拌了嘴?”
说着就看绿芽,绿芽赶紧摇头,心里奇怪,一天都好好的,上了车便不乐,那两只炸的竹鹌鹑一碰也没碰,叫甘露几个分食了。
“娘,学里好烦人。”蓉姐儿说了这一句,拿起筷子,茂哥儿自长了牙就开始馋吃桌上的东西,他自家小碗里的东西不香,扒拉着别个的碗头直往里伸。
蓉姐儿的手被他死死拉住,直往眼前拖,眼看脸都要栽进去了,蓉姐儿拿手在他胳肢窝里呵了一下,茂哥儿一下松了手,咯咯咯的笑。
“给他用咱们的碗装。”蓉姐儿拿了大碗,把茂哥儿吃的碎肉糊糊倒进去,再把那碗拿到面前,他两只手牢牢的抱住了,吃的平时更香更快。
蓉姐儿原还沉了脸,看见弟弟这模样笑起来:“小笨瓜。”
第111章 蓉姐儿力办宴生辰会女儿论嫁
院子正当中拿砖砌的水池子里开满了荷花,夜里蓉姐儿睡觉开了半扇窗,她自小便怕热的很,半夜里秀娘还要起来给她抹抹汗,怕叫风吹着感了风寒。
微风送来荷香,整个家里只蓉姐儿这个屋子最费冰,不独房里头要摆,竹编凉席还得用井水擦过,秀娘怕她着凉,关节浸了寒气往后年纪大了腿疼,吩咐了丫头不许给她拿刚打的井水擦。
只给她屋子里头添了个冰盆,摆过一回冰盆她便日日都想要,不住的换了进来,恨不得就抱了冰块睡。
这天半夜下起了大雨,窗框叫雨湿了渗水进来,蓉姐儿睡得沉,外头电闪雷鸣,她一点也不知道,银叶却警醒,爬起来把窗关上,栓上木条,看看外头的天,掀起床上罩的纱帐。
薄被子卷在身上子,露出白生生的腿,是夜里把热,悄没声儿的把亵裤给褪了扔到床里,半截莲藕似的胳膊露在被子外头,连衣裳都卷到腋下了。
这
般睡着还一头是汗,额间密密一层汗珠儿,银叶拿绢子给她抹了汗,又取出一床薄被来给蓉姐儿搭在腿上,外头电一闪,蓉姐儿眯眯糊糊睁开眼睛,看见银叶背了光,嘴巴里嘟一句:“是谁?”
银叶柔声道:“是我,姐儿可要吃茶。”等了半天不见她应,原是阖上眼睛又睡过去了,银叶抿抿嘴角往凉床上一躺,把被子盖的严严的,枕住手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蓉姐儿一骨碌爬起来,坐着揉揉眼,把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来:“什么时辰了?”今儿是她的生辰宴,早早就下了帖子,请学里几家的姐儿都来家里玩耍,算是请个东道。
盛夏园子里的花儿开得烂漫,芍药圃中只余绿叶,可熏风亭子前的荷花池却开满了荷花,蓉姐儿还只当各处都有荷花节的,哪知金陵竟无,兴兜兜的缠了王四郎带她去看荷花节,王四郎也一口答应了,等快到日子的时候,才晓得金陵没有。
“爹怎的骗人!”蓉姐儿皱了眉头,茂哥儿坐在罗汉床上看见,从喉咙里呜出一声来,也学着蓉姐儿的样子皱眉噘嘴儿瞧着王四郎,王四郎过去把他拎起来拍拍屁股:“还知道帮你姐姐,忘了她骗你?”
蓉姐儿丧了脸不乐,还是秀娘许她开了园子请人来过生辰宴,她皱了眉头想一想,那几个姑娘都说不到一块去,可开宴便能游船,总比闷在屋子里头强,这才点点头应了。
既是她的宴,秀娘便全叫她来定:“等往后你总要自个儿办的,先练个手便是。”总归来的都是小姑娘家,便有些办得不好的地方,也不算失礼了。
蓉姐儿一听叫她来办,这才提全付精神来,每日下了学便学了秀娘管家的样子,往堂屋里一坐,身边跟着四个丫头,一样样的分派事务下去。
玉娘有心想帮衬着,秀娘拦了她:“叫她练练手去,你暗里看着,若有敢欺她的,再来报给我便是。”一路扶着手不放哪里学得会跑跳,若不靠着原来宅子里头留下的厨房花园各处的旧人,上回吴家来暖房的宴且办不下来,真个自己着手了,才知道事儿难办。
既是有意给蓉姐儿寻一门好亲,不说往高了嫁,只嫁个门户相当的人家,往后这些个事便不会少,新媳妇进门第一回办宴,若是砸了倒要叫人记一辈子,父母爱儿,自为她计长远,这些个如今不放了手叫她吃亏,往后到了别家岂不吃苦头。
蓉姐儿却不知道这些,只晓得这是一桩好玩的事,人从进门开始便由着她管,往哪儿走,游那一片花园,坐不坐船,吃些什么,用罢宴席又玩些什么,一样样都要她来办。
蓉姐儿知道家里开销大,她过生辰这一回,帐上只拨给她二十两银子,秀娘是有意紧一紧她的,看她是不是自个儿往里头添钱。
蓉姐儿一拿上钱就算起了帐,办宴最花钱的就是酒席,既是生辰,便不能寒酸了,庄媛姐儿家里还是开酒楼的,菜是个什么价门清,席叫她说好了,才是真好。
上回请吴家的水八仙宴是好,可花费也大,如今已是盛夏,那些个菱角莲藕都是卖得贱了,便是为着卖得贱,才显不出上次那样的金贵新鲜来。
蓉姐儿动足了脑筋,她知道手头银子紧,先把厨房里的红案白案点心案一个个的叫过来,也不同他们费口舌,直通通的问道:“我要办宴,可有甚个拿手菜?”
直问的几个老厨房面面相觑,便是秀娘也只柔和着问,商量的口吻他们才好出脱,譬如人手不够,红案赶上了,白案便不及了,统共一个厨房,又要一处办出来的,拿这个作难,好多讨些主家的赏钱。
可蓉姐儿问的却是拿手菜,这却扯不得皮,你功夫不好,雇来了作甚,红案上的赶紧道:“小的拿手蜂蜜扣肉,香酥鸭子,炒鹅掌,若是上等宴席,还有一个鸡包翅也拿手。”
白案上的等前头这个报,已经想好了说辞:“面点出奇不过一味汤好,这个月份里鱼肥得很,拿模子刻了小荷叶,很能看的。”
这个蓉姐儿倒中意:“你拿菜汁子揉面,揉成绿色的拿模子刻出来便是,今儿夜里先上一道,我尝尝味儿。”
这便鸡鸭鱼肉都齐全了,再上些炒素鲜菱角莲藕片,并两道点心,一桌子凑出十样菜来,正是十全十美。
她老声老气,这几个才要开口说说苦楚,蓉姐儿已经挥了手:“先做着,端上来我看好不好,若不好,还往外头定席面去。”
几个出去了便咋舌头:“这个姐儿真厉害。”凭你多少油嘴滑舌的说辞,她听也不耐烦听,只办好了事便是,事已经吩咐下来,拿手菜又是他们说的,若真个没办成,还到外头叫了席面进来,那不是自砸招牌。
一个个捏着鼻子咽苦果,玉娘看了直想笑,到秀娘处一说,秀娘反而把蓉姐儿叫过来:“事儿虽是应当的,怎么好这样说话。”
蓉姐儿眨眨眼睛:“我叫他们自个儿说的,能办便办出来,不能便就到外头买去,怎是为难他们?”秀娘叫她一噎,倒没话对答,告诉了王四郎,王四郎便只是乐,还悄悄告诉蓉姐儿,让她紧着好的办,若不够银子了,他来添补。
厨房定下菜单,却没这么容易办妥,光是那道鸡包翅,就要买来上好鱼翅,拿干鲍鱼,火腿丁,瑶柱作汤底,把鸡肚子剖开来,把鱼翅塞进去,用细海带丝当线缝起来放到窝中炖得皮脱骨烂,这才方入了味儿,只这一道菜,便去掉六两银子。
再有凉菜里头的炒鹅掌,一道菜倒要用好几只鹅,一样样的问上去,蓉姐儿把干鲍鱼去了,总是取它的鲜味儿,火腿已经够鲜,再加些活虾进去煮,没摆翅子进去,单用一只鸡试了试,果然汤鲜味美,因着翅子难入味,从头天便拿文火煨着。
鹅掌去了骨,切成片状,跟香菇一道,黑白分明撒上葱花,算是个半荤,还差着一道,却是玉娘瞧蓉姐儿犯难提点她的:“江里头捞出来的鱼没土腥气,新鲜的买一尾大的来,片成鱼鲊,拌些秋油辣油沾了吃便是。”
蓉姐儿又风风火火的去问秀娘讨彩瓷盘子来盛,一片片晶莹鱼肉似盛开的牡丹花摆在浅红色的烧彩盘子上,四周摆上冰,再插一支合苞未放的荷花,也算是能压得住桌的大菜了。
好容易把这头等大事办完了,再开始想宴要办在哪儿,花园子里头亭台楼榭样样俱全,自大门进来一路穿过甬道,再进个梅形的月洞门,便是进了花园。
两边栽了两株银杏树,根深树茂,下面还有个雕了石头大蟾蜍的水池子,石荷叶托起蟾蜍,到了秋日里,两边的银杏黄叶儿叫风一吹直往池里落,原来的主家给这池子起了个好意头,叫聚宝金银池。
这算进了花园第一景,旁边两条分岔路前挡着一块巨大太湖石,分出两道石子道来,种了花木古柏,隔开两种不同景色。
右面是窄窄两间草屋子,拿茅草盖的,前头还有一亩地,种了些蔬菜瓜果,竹篱笆围成农家小园,还养了几只大白鹅,如今正是菜瓜胡瓜结果的时候,这些姑娘想是从未见过。
左边一眼望去是个前窄后宽的水塘,曲曲弯弯拐了三道沟,三道沟上架着三座桥,石桥木桥,还有一道只两步长一步宽,拿汉白玉造的玉带桥。
这三桥是木桥第一石桥第二玉带桥第三,在翡翠楼上看,玉带桥便如官服腰带正中嵌的玉,所以又叫它加官桥,那回吴少爷同徐小郎来,王四郎特特带他们走了一回加官桥。
蓉姐儿拿不定主意走哪条道,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带了甘露从正门开始往里行,站在红漆木头的飞虹桥上远远看向草屋子,站在这儿还能听见鹅叫声,她指指兰针:“等到了日子把大鹅赶到河道里,一路走三桥,一路拿柳条赶,不就成了。”
再一路穿过玩花楼,坐船去面水的荷花池前用饭,吃罢饭就在楼前的平台投壶藏钩,备下双陆象棋跟叶子戏,七个人想玩什么都能乐得起来。
样样事俱都定下来,她便帖子请人来。蓉姐儿在金陵没别熟识的人,做起花笺来异常用心,洒金的薛涛笺,用簪花小楷写首宴请诗,蓉姐儿不常写这字,写一张就要甩甩手,鼻头都要碰到桌板了。
屋里鲜花净果的铺设着,楼台前还架起两根钓鱼杆,漆壶棋盘样样齐全,到了开宴这一天,蓉姐儿早早就在玩花楼里坐等着。
最先来的是石家三位姑娘,石婵跟石娟,后头跟了姚雁,一进门先逛了园子,立在桥上去逗那大白鹅时,后边庄家秦家的两位也来了。
蓉姐儿从玩花楼里出来去迎,几个人挤挤挨挨的看一回花柳,六月雪开得满树都是,叫风一吹纷扬扬落下来,缀在发间倒真跟下了场雪似的,到了门前先是一阵拍打,窄舟只得坐两人,石家两个姐妹一只船,蓉姐儿跟雁姐儿共乘一只。
姚雁姐见前头那船隔得远了,握了蓉姐儿的手:“多谢你的帖子,我没甚个礼好送你,绣了一付出水荷花,本想嵌了屏送你,只我行动不得自主,托不着人出去寻装裱铺子。”
蓉姐儿细看她,果是眼睛边上一圈红:“你再这样,我便不要了,做什么熬坏身子骨。”她才说完,雁姐儿就浅浅一笑:“我晓得这些人里头,只你真心待我,绣个屏又有什么。”
密密的出水荷叶遮着船顶,蓉姐儿伸了手,指尖顺着河面滑过,手上的戴的两只金镯子叮叮作响,雁姐儿从她腕子上溜到池上,再细看这院子,指指边上的角楼:“我家原也有这么个大园子,倒是许多不曾游过船了。”
蓉姐儿日常听她说话,也知道她原来家里富贵过,爹娘只她一个女儿,不想爹在外头作生意客死了,娘一病不起撒手去了,偌大的房子家业,全叫叔伯占了去,还指了她的鼻子笑,说甚个若当时听劝立个嗣子,如今她守着弟弟也好过活。
蓉姐儿待她有些说不清楚的可怜,这可怜里头又夹杂些疏远,她自个儿也不知道为甚,雁姐儿这番身世说出来是个心软的都要落泪,蓉姐儿大了,也知道些事,若当时亲爹真个在外头没了,她跟娘也不知道如何流落,说不得就要在王家,看朱氏苏氏的脸色,心里有这一桩事,平日里便十分善待她,互相换了玩意儿,送些小东西,晓得她房里没茶叶,给她包了一大包的白茶,好让她有东西待客。
可蓉姐儿这这性子再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隐隐又觉得雁姐儿不招那几个喜欢,便为着她常把戚容露出来,那石家两个姐姐便很不喜她如此,在外人面前,便似石家苛待了她。
石家既没贪她爹娘的银子,又没收她叔伯的好处,不过沾了远亲,为着一口香火情养活了她,她还作这般举止,小心翼翼恭恭敬敬,便是姐妹相交,也似巴结讨好她们似的,初时觉着心里受用,日子长了又不喜她为人。
蓉姐儿听她说这样的话,也不接话茬,只嘻嘻笑,等下了船,凉碟已经上了桌,刚剥出来的菱角还带着嫩嫩的红,玉兰片,炸小虾米,红红白白甚是好看。
蓉姐儿看看人还没齐,那边门上已经报过来,说邢家姐儿夜里着了风寒,便不来了,只送了贺礼来。庄媛姐同秦六两个一向跟她好,叹一回,又打趣:“你家园子这样好,等她上学,看我馋她。”
一桌子几个入了席,小姑娘家吃的少,更别说这里头饭量大的就只有蓉姐儿一个,她这个一筷子那个一筷子,不知不觉吃下大半碗饭去。
“这米倒香甜,”庄媛姐儿赞一声:“是哪儿出的米?”
吃宴没那些个规矩,蓉姐儿还偷偷要了一壶秋露白,这酒味儿淡,斟了满满一茶杯,几个小姑娘吃得脸上微红,蓉姐儿这上头却像王老爷了,一杯下去又加一杯,半点也瞧不出来,听见媛姐儿问笑盈盈一声:“泺水出的。”
实是王四郎田庄上出的,隔了茶园就是水田,原也叫那败家子散了出去,他一点点的收回来,产的米糯口弹牙,焖出米饭来,配上酒糟肉,王四郎一个就能吃一海碗。
一锅子的鸡包翅端上来,砂锅盖子一开一屋子都是鲜香,取出鸡为当场剖开,舀出里头炖了整整一日的鱼翅来,舀了半碗火腿鸡蛋,一个个都把碗里的汤吃尽了。
秦六姐吃了一碗又要一碗:“还是独养女儿好,我作生日我娘再不肯给我办这样宴席的。”她盛了一碗慢慢吹着,那头媛姐儿接了口:“你娘哪里是舍不得,你们几房住一处,干什么不落人眼。”
一个个人精也似,秦六姐叹口气:“可不是,还是你们家好,单门独户的,没那起子歪缠的亲戚。”蓉姐儿骤然想到了几个姑姑,很明白的点点头:“若不是搬来金陵,原来也麻烦的很。”
几个姑娘倏地就惺惺相惜起来,只雁姐儿低了头,她原来也是独养女儿,爹娘当眼睛珠似子的疼着,原来这些个不够一顿宵夜的,几时想吃,张口就有,隔了几年再在席上吃到,心里怅然,抬头又不知道怎么接话。
石家两个毕竟大些,只笑看了几个小姑娘,等宴散了,投壶的投壶,打双陆的打双陆,石家两个姑娘将要出阁,这回玩起来倒不拘着,只为往后出了门少有这样的时候。
庄媛姐跟秦六姐两个看看蓉姐儿,扯扯她的袖子,四个人围在一处说话,既蓉姐儿拉了雁姐,小姑娘家又没仇,玩了一会儿也就放开了,低声问她道:“你爹娘,可帮你相看了?”
这话一问出来,自己先羞红了,笑的甜甜的:“我娘说了,这回新晋的秀才里头,帮我相看着呢。”秦六姐说这话还是羞的,可心里也忐忑,身边只这几个女孩儿,凑在一处便拿话问她们:“我前头有两个姐姐呢,我偷听两个姐姐说了,花木瓜空好看,不得用,可我两个姐夫全是秀才,还要考举人的,怎么就不得用了?”
她听了这话,心里害怕,可又不敢去跟亲娘说,怕失了规矩。蓉姐儿一听来劲了:“秀才没力气是不是?嫌你姐夫没力气呢。”想说武二郎的,又住了口,怕说出来让她们笑话。
几个小姑娘都说了,庄家也给媛姐儿相看起来了,她们一个十二一个十三,正进年纪,到了雁姐儿这里卡住了,她看这几个都瞧着自个儿,笑一笑道:“等我到了年纪,叔伯定也要给我说亲事的。”
她心里早早就有了想头,那个人今年怕是已经守完了孝,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他。
第112章 直心汉惹相思债孤弱女痴情意结
几个姑娘握了叶子戏凑在一处说小话,石婵石娟两个挨在一处说些嫁前心事,杏叶从前头过来了,手里捧了个食盒,笑盈盈的走到蓉姐儿面前:“大姑娘,这是吴家太太送来的,太太叫我送了来,给姐儿几个尝个鲜头。”
蓉姐儿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碟鲜灵灵樱桃摆在透光的琉璃碟子上,个个都有拇指大。樱桃早已经下了市,蓉姐儿自吃过一回李家送来的奶酪樱桃,就一直馋着,五月天才热起来,王家便没断过这道鲜果盆,不意现在竟还有新鲜的。
蓉姐儿“咦”了一声,抬头看看杏叶,杏叶道:“说是自家庄子里头种的,知道姐儿爱吃,这才送来。”看看蓉姐儿笑弯的眼睛又说:“我已经叫前头厨房备了奶酪来,要干着吃还是湿着吃,都由着姐儿。”
石家两个姐妹瞧见了笑一笑:“吴家在山上有个庄子,整了一大块平当果园的,昨儿才送家来两筐樱桃,各房里分派来也只这一碟子。”
雁姐儿听了垂眉不语,她的院里别说樱桃果子,就是樱桃梗叶也不曾见过,庄媛姐听见要用奶酪拌了吃,拿帕子捂了嘴:“我受不得那个酸味,还是干吃罢。”
兰针甘露早拿了小碟子一人面前分得十几颗,蓉姐儿等酪来了,舀了满满一勺浇在樱桃上,雁姐儿看她一眼,心头黯然,既是生辰礼,怎么会单单只送了樱桃过来,想是还有别样东西,不曾拿出来,只不知道送的什么。
想到吴夫人,她便想到了那个人,在吴家的花园里头打过一个照面,他穿了一件靛蓝色的衣裳,腰上系了白腰带,挂的玉佩银三事,络子也是拿白蓝丝绦打出来的,坐在石青磁的凉墩上,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雁姐儿想往正堂去请安,这条路却是必经地,她隔了花墙想等他自行离开,哪知道他只坐着不动,后来问了正房的丫头,才知道是表姑母婆家妹妹的儿子,算起来,算能称一声表哥的。
那时徐小郎还住在舅家,吴夫人带了儿媳妇回娘家,把他也一道带了来,想让家中哥哥的几个儿子与徐小郎亲近亲近,亲戚便是越走动越亲的。
他刚除了重孝,哪有心思玩乐,想着科举还要等上三年多,家里又已经开始给父亲相看继室,一桩桩事加在一处,有人处自然应地得当,无人处便眉头深锁,手里捏了片细竹叶,转着梗子发怔。
雁姐儿这时也在守孝,她比徐小郎不同,父亲孝三年才守一年,母亲又去了,加起来有四年孝,因着别家客居,连孝都不能带,只能穿淡色衣裳,吃饭也只捡素净瓜菜食用,略尽一尽心,此时见他眉目郁郁,心有所感。
等得急了,也顾不得大防,拿扇子掩住脸一路过去,徐小郎这才惊醒过来,急急站起来回避,连来的是谁都不及细看,转到了镂花墙后头,背了身等雁姐儿过去,还道了一声恼:“得罪。”
雁姐儿一步步慢行,到了正堂给吴夫人见礼,几个大人坐着说话,她便跟石家两个姐儿坐着听,这才知道徐小郎家中是甚样情形。
原来她心中只怨父母名字起坏了,雁姐儿雁姐儿的叫着,父母一去,她便真成了失怙孤雁,寄人篱下有个存身处便已是难得,再想着依靠却是不能,如今徐小郎虽有父亲在,也不过是只孤雁儿。
心里存了这个想头,待他的消息便十分上心,吴夫人回了金陵哪有不来娘家的道理,石老夫人见了女儿也要问问夫家情状,晓得徐小郎日夜苦读,待出了孝便要下场科考。
石家也出了一个儿子是考过举的,虽是个乙等,总知道些细务,徐小郎家中几个哥哥并不亲近,吴夫人便把他带到石家来,让弟弟给他分说考场里头是个甚样规矩。
虽去的不多,一年里了有两三回,这两三回,便叫雁姐儿心头如吃了蜜一般甜,晓得他也在苦挣,她也是一样,当初离嫁,只许她带随身用的东西,除了两个小丫头,便只得一个养娘在身边,若不是养娘手快,把一匣子金银倒进马桶里,身上都叫婶娘翻了个遍。
这点感慨不知怎么就织成了丝网,雁姐儿晓得石家不会给她说亲事,老太太待她再看顾,也不能绕过叔伯给她定亲,这深宅大院只能靠她自家为自家打算,石家几个表哥俱已经成亲定亲,满眼看过去能瞧见的便只有徐小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