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若不是死了,我且将她卖到那地方去,不是张着腿离不了男人么,让她乐去!”苏氏到底还是给带回去问了话,那身契上写明了立契之后,任凭教训,倘若山水不测,各从天命。
只教训一顿又给放了回来,王大郎躺在床上,苏氏看看他冷笑一声:“断了不曾,断了我好给你延医,若是没断,少不得还叫你多出出力,再生个儿子出来,也好全了我爹娘的脸面,不叫女儿被休回家。”
禄儿死都死了,苏氏一文铜板都没出,拖尸的扔到乱葬岗去了,往那儿一扔还有什么好的,早晚叫野狗野猫儿分吃了,苏氏心里觉得痛快,她这是把儿子的死也算在禄儿头上了。
王大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旬日,那东西再也立不起来,苏氏也不给他喝药调养,只嗑了瓜子,一边吃一边骂,到饭点儿便出去买一碗来吃,吃的剩汤残汁,才饶一口给王大郎。
他伤了命根,正虚弱,再吃这些哪里养得回来,便拿话哄了苏氏,说些日后好好过的话,苏氏冷笑一声:“咱们又不无出,往后招个女婿上门便是,那是非根断就断了,老娘且不稀罕。”
既进了衙门,朱氏少不得要去看,把私房全贴了进去,看见儿子这样赶紧给请了大夫,两边都病着,她哪有那么些个精神两头跑,顾得一头顾不得另一头,等王大郎能下床了,才看见锅灶下边许多扔出来药材,这才知道苏氏药照煎,却把药材拿掉些,他一巴掌想拍过去,叫苏氏砸了碗,拿了碎瓷要跟他拼命。
两个闹得不可开交,苏氏也不信王大郎能在外头折腾出儿子来,一意对女儿好,可宝妞已经呆在王家这些年,跟亲娘亲不起来,才有了弟弟,一个个眼睛都只盯住他,哪里还想着对女儿好一些。
苏氏把全付心肠换到女儿这里,宝妞却再不领情了,在坐的哪个不知道王大郎家里那点事,纪二郎笑着举一举杯子,又说些讨人喜欢的吉利话,说王老爷这是去金陵城享福去了。
朱氏刚还丧气,再转念一想,等王老爷走了,儿子儿媳妇便能回家来住,还有甚个不满意的,守着个抠不住银钱的丈夫,不如跟儿子一道过,她心里不满意苏氏,可苏氏却不似原来那么听管教了,儿子身子还虚弱,人一下子瘦得只有骨头架子了,一家子住在一处也好给他好好调养。
这一家越惨,王四郎越是满面春风,桌上说些给王老爷安排几个小厮侍候,一个院里又给他置办些什么东西,一样样的说不尽,听的槿娘意动:“爹既在那儿,咱们也该走动的,我跟去侍候就是。”
王老爷咳嗽一声清清喉咙里的痰,眼睛一斜:“你过去,你过去做甚,把自家管好便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槿娘闹了个大红脸,讪讪的捏了杯子不作声,一顿饭吃毕了,王老爷每家叫进来,每家给了五两银子,梅姐儿这里,又多给五两,梅姐儿眼泪涟涟,王老爷摆摆手叹口气,叫小厮抬了行礼坐着轿子出门去了。
第115章 茂哥儿学姐钓鱼蓉姐儿初识情事
中秋节将至,王四郎还在船上不曾到家,自秀娘接着信,便安排起屋子来,蓉姐儿院后还有一间院子,一向空锁着,预备等茂哥儿大了给他住,这回既是公爹来,想着是不是把他安排在那儿。
蓉姐儿急急表白:“娘,叫阿公住我的院子,我住园子里去。”叫秀娘刮了一眼:“园子里亭台再好,也不过是拿来赏玩的,哪有住在这里头的。”
蓉姐儿只觉得可惜,好好的屋子,两间玩花楼边上还起了松墙建了个院子呢,平日里绝少有人来,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收拾出来给人住,一开窗便是满园景致,不比住在平地院里要惬意的多。
她这一提秀娘到有了注意,把王老爷安排在玩花楼里,一来离院子近,近道走过去探病方便,二来又是养病的好所在,单门独院,两边的门关上,就是有人游园,也不会误入。
茂哥儿越大越是精神头足,他已经很能在地上走步了,牵了他两只手,一步步往后倒退,他就一步步的往前走,两只脚丫子特别有力气,七八个月大的时候抱了他就已经不肯躺着坐着,两腿一蹬站了起来,等累了休息一会,又是一蹬。
如今学会了走步更是没有歇息的时候,扶着桌子腿儿,摸着床沿,一步步走的很像样,只走不长,隔个五六步就要站定了歇一歇。
茂哥儿跟他姐姐一样喜欢到园子里玩,每日一吃了饭,手就往院子里指,话还说不清楚,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这便是要了丫头抱着去园子里玩。
若是蓉姐儿休息,那更不得了,她新近又爱上了钓鱼,前面抱了弟弟,吩咐小丫头拿了竹编鱼篓,竹子梢的钓杆儿,再到外头买些小蚯蚓,一路往荷花台去,茂哥儿扶着栏杆看鱼,累就一屁股坐到小杌子上,光是看鱼,就能老实一下午。
他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小手捏一根细柳枝,从石栏的缝里头往外伸,落在水面上划水玩儿。池子里的鱼都叫喂蠢了,看见有东西就以为是吃的,十几二十多条大红锦鲤游过来围着柳条转,茂哥儿一只手扒着石栏杆,一只手抽来抽去的把鱼赶跑,接着又把鱼给逗回来再赶跑,嘴里咯咯不住笑。
大白每到这时候便不睡了,轻悄悄从窝里出来,踩着步子昂着尾巴,路过花石铺路,赶一赶蝴蝶,再去抓一爪子落到地上的细碎桂花,带着一身香气来到池子边,盘了身子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等着鱼上勾。
大白越来越懒了,它刚到园子里的时候没有一刻闲得住,王家最先逛遍整坐园子的不是别个,就是它了,踩着栏杆跳到石头上去拿尾巴逗鱼,仰头看着绣球花中间的大蝴蝶,身上滚了刺毛球回来就喵喵不住的撒娇求人给它梳下来。
可好像天一凉下来,它就懒了,窝在褥子上睡得没日没夜,蓉姐儿听见它打喷嚏,还当它也生病了,想给它煎柴胡汤喝。
药是煎出来了,大白死活不肯碰一下,只要蓉姐儿拿着那碗过来,它就机灵的跳起来藏到柜子底下去,不管怎么说好听话,就是不肯出来。
成天懒洋洋的翻了肚皮在凉床上睡觉,连茂哥儿都学着它的样子,胳膊挨着耳朵,两只手伸过头顶,挨着窗边一面晒太阳一面打小呼噜。
见它好容易有了精神,蓉姐儿就偷偷在鱼篓里藏一条鱼,假作是自己钓着的扔给大白,大白咪呜咪呜叫两声,低头就吃,蓉姐儿跟茂哥儿两个蹲下来看它吃鱼,茂哥儿还伸着小肥手去摸大白的背。
等下次蓉姐儿再拿鱼的时候,茂哥儿也站着想喂给大白,可这鱼是新鲜的,尾巴还在动,他又想碰又不敢碰,最后抓着蓉姐儿的手腕扔到大白面前的盘子里,自己拍拍手,又点点胸口,就像那鱼儿是他捉上来的。
大白喉咙里发出呼呼哧哧的声响,蓉姐儿知道这是它高兴了,它也知道红色的那些不能吃,便是蓉姐儿钓到桶里,也还要倒回池子的。吃饱了舔干净爪子,大白又翻过肚子睡觉了。
“大白是不是生病?”蓉姐儿拿了绣花棚子,她绣的花已经很有模样了,原在来的船上收的那些个猫毛,才放在小匣子里,这回拿出来,想学着绣个屏。
“大白是年纪大了。”玉娘也在串针,手上拿的却是一付鞋底,蓉姐儿盯着看看又垂下头,她知道,那是给算盘的。
玉娘怎么也没答应,倒在秀娘面前说,认算盘当弟弟,两个拜下干亲,往后她也算有了一门亲戚了,还要按姐姐的样子,给算盘定一门亲。
这话是玉娘自个儿了算盘说的,算盘赌了气,当场就喊她姐姐,让她照着模样给他寻摸一个,说完就甩了袖子走了,沉着脸好些天,外头的小厮都进来诉苦,说小王管事脾气大,有个不好就要发作,事儿办差了一点就革月钱,还有人差点儿被他赶出门去。
秀娘把玉娘叫到身边,把丫头都遣出去,握了她的手:“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又认下来当弟弟了。”
“我也没甚个想头,嫁,我是不愿的,我知道算盘是自小就没了娘,想寻个能照顾些他的,既是照顾,干姐姐也成,不必非得当娘子,娶亲,还是寻个清白女儿更好些。”玉娘说完再不肯开口了。
秀娘这儿离不了玉娘,王四郎又离不开算盘,可这两个因着这桩事,却扯不干净了,宅子里的姑娘哪个不知道算盘喜欢玉娘,还有谁敢嫁给算盘。
这真是两头都不知怎么回绝,玉娘自然不是真心想认算盘当弟弟,不过叫他断了这个念想,不成想算盘竟一口认了下来,玉娘还只在房里做做针线,帮着秀娘理理家事,秀娘还是觉着她守着一辈子不嫁太凄凉了些。
玉娘却不觉得:“女人这辈子,由人不由己,我偏偏想当个能自己作主的。”
这话叫蓉姐儿听了去,玉娘给她守夜,她赤了脚从床上跳下来,跳到凉床上,把脚伸进玉娘的被窝:“玉娘,你真不嫁人了?”
玉娘背了身子,睁开眼睛,黄黄的大月亮透过窗纸映进光辉来,她也不转身,伸手给蓉姐儿捂住脚:“嗯。”
“为甚?”蓉姐儿抱着肩膀:“因为算盘不好?”
玉娘坐起来,乌发散在肩上,看蓉姐儿的脸在月光下映得白玉也似,眼睛也熠熠生光,摸摸她的光洁的脸蛋:“傻姑娘,你不懂,赶紧去睡。”
蓉姐儿皱皱鼻子,缩了脚跳两步上床,盖着被子,闷声道:“我懂!”玉娘还不曾叹气,她却叹起来,觉得玉娘可怜,嘴上说不明白,又说一句:“我懂。”这回声儿更低,扯起被角盖住眼睛,吸着鼻子就要哭出来。
第二日又去问秀娘:“娘,为甚玉娘不肯嫁?”她想问的也不是这桩事,到出口又是一样的话,秀娘点点她:“小姑娘家家问这些作甚,你少管这些事,赶紧的,把衣裳首饰捡一捡,吴家邀了咱们赏月亮呢。”
中秋十五,十四这一日却是玩月的好时候,还是既不耽搁一家子团圆满过节,也能会旧友聚亲朋,吴家送了帖子来,请王家一家去吴家园子里头赏月游园。
秀娘告罪一声四郎回乡接父亲去了,吴夫人便又笑:“爷们不在,咱们几个也好玩乐。”若是原先,能出去玩,蓉姐儿定高兴,如今她却只提不起劲来,闷闷做一会子针线,抬头对秀娘道:“娘,玉娘太可怜了。”
秀娘被她这一说也跟了叹一回气,可再叹也扳不过玉娘的心思来,她这前十八年尝遍了苦楚,再不肯涉足了,又把那等蓉姐儿出阁便回去泺水,守着织机过日子的话说了一回。
秀娘自然不肯,便是一直呆在王家又怎的,阖家都把当作真的沈家亲戚了,哪一个敢说一句嘴,可她就是不愿,秀娘知道她能守着心志从门子里跳出来,便是个坚定的人,立定了的志向,再改是不能了,叫过算盘安抚两句。
算盘只低了头,把秀娘要给他说亲的话也给拒了,秀娘索性不再管,把这事儿扔给王四郎,只着意预备起去吴家的赏月宴来。
吴家请的不独商户人家,还有官员的家眷们,去的路上,秀娘反复叮嘱了蓉姐儿不要同人起争执,蓉姐儿头两句应了,到第三回,眼睛都瞪圆了:“我又不蠢!”
秀娘瞪她一言,也不再说,看她预备下的衣裳首饰都得过,点点头:“给你弟弟多带两套,尿了还能换。”
茂哥儿已经会喊了,虽说不出是要尿还是要拉,便他嘴巴一抿,脸上涨红,蓉姐儿就知道他这是要拉了,若是玩得好好的哼哼起来,那便是要尿。
“弟弟就跟巴儿狗似的。”石家的姐妹养了一只巴儿狗,雪白的毛,走起路来一趴一趴,也跟茂哥儿这样,蓉姐儿说这一句,吃秀娘一个毛栗子,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却抱着弟弟逗:“你是不是小笨瓜,是不是小狗狗。”
茂哥儿两只手去抓蓉姐儿伸来的手指,咯咯个不住,坐在摇摇晃晃的大车上,似个大头娃娃似的坐不稳,到了地方,吴夫人早就等着,秀娘几个算是来得早了。
吴夫人前头要迎客,看看蓉姐儿笑一笑,指了身边的丫头带她去逛园子:“趁了天还没暗下来,到木樨亭那边逛逛,那里,养了好几只雪兔子。”
蓉姐儿抱了茂哥一道去,两个丫头预备了灯引了她一路过去,吴夫人又吩咐:“赶紧的,去把表少爷请来,就快要开席了。”
第116章 送风筝徐郎露情猜灯谜蓉姐知意
雪兔子白团团的挨在一处,茂哥儿从来没见过兔子,站在那儿往后退开两步,紧紧牵住蓉姐儿的半根食指,握得紧紧的,喉咙里“哦哦”两声,很是吃惊的模样。
连带她们来玩的丫头都掩了嘴儿笑,茂哥儿弯腰去看,小老头似的皱起脸来,蓉姐儿也不看兔子,光瞧弟弟就乐不可吱,还要安慰他:“茂哥儿不怕不怕,这兔子。”
茂哥儿晓得是在叫他,头一抬看着姐姐,紧着一张脸,嘴巴噘得老高,伸出小手点点关在竹笼里的兔子,蓉姐儿蹲下来跟他分说:“这是兔子呀。”
茂哥儿摇摇头,又点一点,蓉姐儿看看那几只总有十来斤的肥兔,恍然大悟,茂哥看它们是白的,还以为是大白呢,他果然做了个抱的动作,还拍拍自己的手,平日里蓉姐儿便是这么抱大白的。
蓉姐儿摸着他的脑袋:“这不是大白。”旁边的小丫头拿了菜叶儿,茂哥儿看看她,伸手接过来,捏在手里转了一会儿,张开嘴巴,把头往手上菜叶子上凑,小牙都要咬到了,叫蓉姐儿一把抓住。
“这是给兔子吃的。”茂哥儿看看自家被捉住的手,由姐姐握着送到笼子里去,那几只兔子俱都围过来,动了三瓣嘴,嚼起菜叶来。
茂哥儿“哦”了一声,侧过脸傻呵呵的乐,那边石道上响起脚步,两个丫头一瞧赶紧蹲身行礼:“表少爷好。”蓉姐儿勾着弟弟的肩膀,抬头一看,笑眯眯的弯了眼睛。
徐小郎不意竟在此间遇到蓉姐儿,他身后跟着的捧砚给觇笔使了个眼色,他俩早早就打听好了,特意带了走这一条路,觇笔拿袖子藏住手,在里头比了个大拇指,捧砚得意洋洋,面上去老老实实的站着。
后边这两个眼神来去,前头的徐小郎却不知该如何举动,好容易碰见一回,他自然想跟她说说话,她像又长大了些,原来是一张圆团团的脸盘,如今显出些尖来了,下巴上面一个尖尖,两边又鼓鼓的,看着就讨人喜欢。
再看看旁边那个娃儿,也瞪大眼睛看着他呢,跟她小时候生得一模一样,不知道往后她的孩子是不是也长这样。
徐小郎不知想到甚样事,站住了不动,脸还红起来,幸而天色暗了,两个丫头俱没瞧见,还予他指路:“表少爷,宴摆在水阁里头。”取一个玩双月的意头,月在天心风在水面,也不落了俗。
捧砚见徐小郎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还盯着看个不住,两个丫头已经在互相交换眼色了,咳嗽一声道:“少爷,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了。”
徐小郎一下回过神来,口里应了两声,又看看茂哥儿:“不知王家世叔可好。”在路上有过交际,当时王四郎便称是徐小郎的世叔,此时被他说出口来,也不算强攀上的关系。
这是问父亲了,蓉姐儿抱着弟弟站起来,想行礼的,无奈茂哥儿沉手,只口中应道:“家爷往泺水去了,今儿并没到场。”
既搭上了话头,便一句接一句的来了,捧砚做了个举袖子抹汗的动作,直给觇笔使眼色,徐小郎已经在说:“倒多谢世叔路途上关照,船上夜来风急,若不是一件薄袄,定不能顺利下场。”
两个书僮挑了眉毛瞪眼睛,自家少爷竟变的口齿伶俐起来,原来多说一句都嫌饶舌头,如今一句接着一句,蓉姐儿又回:“山水相逢,人在途中,不过举手之劳。”
越说越像是打官腔了,徐小郎略一踌躇,转身道:“去把那只风筝拿来,算是给王家哥儿的礼。”茂哥儿过了今日就整一周了,蓉姐儿点点徐小郎,对弟弟说:“赶紧谢谢。”
茂哥儿知道什么是谢谢,团起手拜拜,徐小郎笑一笑:“小事。”说着站等捧砚过来,两个丫头站在那儿不知是该请了蓉姐儿入席呢,还是等表少爷把风筝送给小哥儿再走,才换了眼色,捧砚已经跑回来,手上拿着一只阳江风筝。
画的荷花荷叶,是徐小郎亲自削了竹片,自家拿绵绳缠出来的,学里有个是阳江人,会做一手好风筝,放上天迎着风还会发出打哨的声音,他做好许久,才削出这一只能发声的来。
捧砚上前去把那只大风筝送到丫头手上,丫头接过去捧了,绿芽想说话,又忍住了,伸手过去:“姐儿抱得胳膊酸罢,给我罢。”
茂哥儿小人家沉得很,蓉姐儿交过去想甩甩手又忍住了,知道不能拿了别个的礼细看,道一声谢,两个一前一个往水阁里去。
吴夫人远远就瞧见外甥过来,隔得七八步,正是蓉姐儿,她几不可见的皱一皱眉头,转过脸去只作不见,嘴上还跟那些夫人搭话,说些桂花开的好,蟹也比往年肥。
这一回,说是玩月宴,实则是给徐小郎在相看媳妇了,他出了孝又中了一等廪生,这些个官眷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也都存着这个心。
吴老爷提了出来,他是怕徐家定下来的人外甥不可意,还不如他们先相看定了,徐家不管好歹总要问上一声,到时便有可意的人选拿出来,也比两眼一抹黑甚都不知要强。
不独吴夫人瞧见,柳氏也瞧见了,她起身去迎蓉姐儿,看见茂哥儿还伸手逗了两下,茂哥儿趴在绿芽身上,困的倦了起来,柳氏一瞧见他,心肝都化了,把他带到水阁后头的屋子里头,设了暖被香帐,叫绿芽看着他睡。
看见丫头捧了只风筝问道:“这东西哪里来?”
两个丫头俱是吴夫人身边跟着的,一个二等一个三等,二等的那个回道:“是表少爷送给王家哥儿玩耍的。”
柳氏心里亮堂堂的,看着蓉姐儿给弟弟盖被子,还捏他的手玩,半点也不知事的模样,笑一笑道:“表弟有心了。”说着搀起蓉姐:“咱们赶紧往前头去,就要开宴了。”
蓉姐儿跟着柳氏慢慢往敞厅里去,她一路都在说那窝雪兔子,连柳氏也叫她逗笑了,把她送到秀娘身边,自个儿回到婆婆身后站着,觑了个挟菜的空当,凑过去说:“表弟送了王家哥儿一只荷花风筝。”
两个彼此对看一眼,又各自转身招呼起来,石家自然在列,庄家姐儿跟秦家姐儿都在,邢家却不知为何没在座,庄媛姐同秦六姐两个冲蓉姐儿点头一笑,蓉姐儿也回了一笑,雁姐儿也来了,只等的远些,蓉姐儿溜了一圈寻着了她,隔得远远的还冲她笑,雁姐儿的心思哪里在这席上,还是身边的环儿告诉她,她才看过来,两个点过头,坐定了等着传菜。
先上了八样细巧果碟,糟过的鹅胗鹅掌,切成细丝的鹅肉蒸肠,鲜木樨鲊小银鱼,雏鸡脯子切丝拌秋油,鲜莲子去芯,核桃穰去皮,菱角荸荠都是剥好摆在金菊花碟子里,一桌上还配了壶葡萄酒,两只金金菊花杯。
蓉姐儿从没吃过这么细致的席面,外头楼里叫进来的,也没有这样巧,席上都在喝酒了,她也举了杯子,别个抿一抿,她一口哪里过瘾,也只好放下来,等下回再举杯子。
敞厅开了八面窗,就跟坐在水上被出水荷叶围绕着,此时已无花了,却正是摘莲蓬的时候,吴夫人搁下杯子就道:“这莲子倒是自家院子里生的。”
隔岸送来阵阵桂花香,院子里处处簇金堆银,一路走过来都是香的,此时叫风一吹,时淡时浓别有意味,王家的院子里原也有桂花,只不如吴家种的多,凑得近了才能闻见。
开了席又有新鲜的木樨菜,连蟹壳上头都缀了桂花,满满的肉跟黄,却只能拿小银勺子挑了吃,还不能多用,有吃一只的有吃半只的,还有吃了一个蟹盖儿便不肯再吃的。
蓉姐儿悄声到秀娘耳边:“娘,回去买三只给我炒年糕吃吧。”那么吃着才够味儿,秀娘笑一笑,点点头,看见她克制着没伸手去拿第二只,手浸在菊花煮的水里洗过,拿帕子擦过手,在后头睡着的茂哥儿也醒了。
绿芽抱了他出来,这么个软绵绵的娃儿,长得又好,刚睡醒脸蛋红扑扑的,一出来便叫几家夫人盯上了,个个都抱过去颠了一会儿,茂哥儿不怕人,等再回来秀娘这儿的时候,他却还是哼哼了几鼻子,蓉姐儿摸他的头。
碟子撤下去,又给换上了点心碟,吴夫人单叫厨房给茂哥儿烫了一碗鸡汤银丝面来,他早就饿了,闻见香开了胃口,把一小碗俱都吃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