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立誓成妖
黑色的药汁渗入泥土,空气中的药香慢慢飘散。
拈起落在衣服上的一片竹叶,萧疏无声一叹,旋即又落落一笑。
那丫头还说,宁愿被北齐小王爷抓回去做王妃。
果然是,一对欢喜冤家吧……
这场小儿女的追逐游戏,也许会继续乐此不疲的玩下去,也许会以盛大的婚宴落幕。
不过无论如何,都已经与他无关,所能做的也唯有祝福,愿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孩儿,永保玲珑剔透心……
笑容渐渐扩大,带了浓浓的自嘲。
怎会如此怅惘如此伤怀,难道是因为骤然之间不习惯小院的安宁静谧了么?
往日,这会儿该有两个家伙追逐而入,绕着他的轮椅打闹一番的……
念头刚起,便见一白一绿两道身影前后窜了进来,在周围团团转了好几个圈才终于停下,面对面互相瞪着,‘呼哧呼哧’大喘不止。
“好吧,今天算你赢了!”
“嗷呜……”
雪狼得胜大乐,趁兴再度越墙而去,撒欢奔腾。
白夏则叉着腰又喘了一会儿,才对面现惊讶之色的萧疏打了个招呼:“早啊!”
“……早……”
“我仔细想了想,不告而别实在是太不礼貌了,岂是我这种家教良好的人能做的呢?”白夏一本正经地抱了抱拳,粗了声音:“多谢萧侯爷的多日款待,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今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萧侯爷尽管开口,在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些愣怔的萧疏被这一通不伦不类的话逗得莞尔,旋即又忍了笑配合:“举手之劳小事一桩,怎敢当阁下如此重谢?”
二人相视一笑,院中原有的薄薄阴霾尽扫。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是啊,是已经走了,不过走到大门口又折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忘了拿么?”
“我孑然一身别无长物的,能有什么东西?不过是忽然想起,至少应该有始有终的再给你端碗药。”
“原来那药是你……”萧疏恍然:“我说四妹的脾气何时变得那么大,竟直接就放在桌上也不服侍着我用完。”
白夏吸吸鼻子,走到那幼竹前负手转了一圈:“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吃吃粗茶淡饭也不错。所以俗话说得好呀,学坏容易学好难,这才短短的十几天,你就被我带的开始阳奉阴违弄虚作假了。”
像是被揭穿了心思,萧疏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
白夏看了看他,又道:“那老医生开的药虽不是什么珍品,不过倒也算对了食物中毒之症。只可惜,跟以前的那些一样,全然无效罢了。”
萧疏笑了笑:“倒也不能这么说,总还是缓解了些许胃痛之症的。“
“你当我是四妹还是那个寻常的民间大夫?”白夏冷冷一嗤:“区区一小口的榛子酥,最多不过是让你略感胃部不适而已,何至于那般严重?就算不吃药,过上一两个时辰也便自行好了。”
萧疏终于认识到,凡涉及到医学方面的东西,自己似乎还是应该少说为妙,于是只得苦笑着闭上了嘴。
白夏却不依不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毒发了的?”
萧疏回答得非常快速:“在你买食才的时候。”
白夏鄙视得丝毫不慢:“掰,继续掰!”
“……既然知道,又何须再问?”萧疏顿了顿,摇头轻叹:“既然知道,又何须说穿?”
“那毒在蔓延的初期根本就是毫无征兆,你不可能事先知情。昨日回来你独自待在书房的时候,才突然发作的,所以你一直没有点灯,其实是想一个人撑过去。不过恰巧我来了,恰巧拿来了榛子酥,又恰巧你刚吃了一点儿四妹就忽然出现,于是恰巧可以借机掩盖住你毒发的反应。这一连串的恰巧,让我自然很容易认定你是在成心利用我,继而一怒离开。如此一来,你的秘密怕是就可以按照你的计划随着你一起去见阎王了!”白夏重重一哼:“幸亏我聪明,想通了这些弯弯绕,否则,才真是着了你的道儿。”
萧疏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由衷的赞了一句:“果然不愧是梅岭白家的人……”
“少给我打马虎眼!”白夏却并不吃这套:“我这人,向来喜欢什么事儿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所以有误会就一定要解开,现在既然说清楚了,我就可以安心告辞了。”停了一下,声音已经有些发紧:“你知道,我还是要离开的,而且必须是马上。”
萧疏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明白,你保重。”
心照不宣,多言无益。
洒然离别,相忘江湖。
只要在彼此的心中留下一线明媚一丝温暖,便已足矣。
白夏举步欲走,却又踌躇,犹豫少顷还是轻轻道了句:“你体内的毒已经开始自腿部转移至腰腹,千万要……”到最后,终只能是一句泛泛的虚言:“小心将养才是。”
萧疏朗朗一笑,竟带了几许粲然:“其实这是件好事啊,意味着我很快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恭喜。”
“多谢。”
“走了。”
“不送。”
白夏说走就走,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萧疏坐在原地,视线旁落没有目送。
那浅绿色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院门口,忽有一道白光‘嗖’的一下自墙头跃入,落在萧疏的椅边,用毛茸茸的大脑袋急急地蹭着他的腿,口中发出‘呜呜’低咽。
“战风,你……”
萧疏垂首看着那双碧色的眼睛,一声轻叹溢出嘴角,阖了阖长睫,终是转动轮椅,同时扬声:“我送你一程,可好?”
白夏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脆脆地应了一声:“好。”
待他到了身侧,复又迈步,却较之先前明显缓慢了许多。
庭院传来一声狼嚎,不响亮却悠长,似是送行,又似是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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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的坤城,忙忙碌碌井井有条。
经过市集,穿过小巷,走过主街,虽是缓缓徐行,虽是刻意绕远,却终是来到了城外的古道边。
白夏一路很是兴高采烈的与萧疏谈天说地,萧疏也很是兴致勃勃的频频回应,所以两人停下来时,俱是面带笑容心情不错的样子。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异口同声,又一起展颜。
白夏挥挥手:“好啦,你回去吧,我要赶路了,不然误了投宿的地方是要露宿荒野的。”
萧疏点点头,待她刚要转身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做的榛子酥味道真的不错,我很喜欢。”
“我知道,如果你不是毒发的话,一定会把那一整盘都吃光的,对不对?”
“对。”
最后一点结,亦完全解开。
萧疏看着白夏澄澈的眸子,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她的面前,一切都无所遁形,或者说,一切都无需隐藏。
倘若加以时日,也许真的可以敞开心扉,将从未曾对人言及的那些负累通通告知。
然而,终究只能是‘倘若’,只能是‘也许’……
“就不说再见了。”
“嗯。”
白夏看着萧疏面上浅浅淡淡的笑,咬了咬嘴唇,忽地一跺脚,猛然俯□搂住他的肩膀使劲抱了他一下。
很莽撞,也很粗鲁,撞得心口都有些隐隐作痛,让萧疏不自禁的想起了军中兄弟间那种胜仗归来时,豪气万分的拥抱……
“你的身子太单薄了,以后要少喝点补药,多吃点肉。”
“……噢……”
白夏十分严肃万分淡定的交待了一句,萧疏哭笑不得满面通红的乖乖答应。
干咳一声,再也憋不出什么话来,白夏只想迅速逃遁,刚提气欲跑,手腕却被猛地拉住,轻轻往旁边一带。
与此同时,一批狂奔的烈马直冲而来,马上之人的手指擦着白夏的衣服边儿堪堪划过。
只听‘咦!’的一声,那人双脚倒钩,身体舒展,再度探出手来,却仍只是触到了白夏飞扬起来的发梢。
萧疏接连两次携着白夏避开,且两次都只差了毫厘,算是让对方输得不是太难看,留了几分面子。只可惜,却并不被领情。
“成心耍小爷是不是?!”
马冲出几丈,一个人立长嘶牢牢顿住,旋即马头掉转,又稳稳停在了萧疏和白夏的面前。
策马之人的身手极为不凡,长相也很是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