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梁玉扶南氏倚在靠枕上休息,自己在想着几件事,一是府里的人员,“共患难”的怎么也得安抚一下,二是二宋也要照顾,三是萧司空,怎么跟他们家有点联系。
府里上下,无论是雇来的,还是有身契的奴婢,都得给些好处——这个好办。至于慰抚,自己也可出面,大概梁满仓父子现在是没那么精力干这个事的。二宋也是,见一面,送个宅子,再送几匹置办新衣的布料、家具、柴米,代他们雇几个仆人,也就差不多了。
萧司空家……梁玉的眼睛亮了一亮,主意也很快有了。
回到梁府,梁满仓还在家里写悔过书,他肚里不成文,又想要拽文,进程愈发艰难。梁玉便对他讲:“家里正艰难,得上下一心,家里的奴婢们也得给些好处,好安他们的心。”
梁满仓这时候也不笨了,抹抹汗:“行,你就去办吧,你哥哥都是废物,一个顶用的都没有!他娘的悔过书咋这么信写?!”
梁玉道:“这么着,叫齐先生给您写个稿子,您照着抄。写要写到什么时候?圣人前头罚下来,您等仨月再交悔过书?别叫人说您不把圣人的话放在心上,故意拖延。”
抄,梁满仓的一笔烂字也是抄不好的,那都得花上好些功夫才能拿出去。
梁满仓谨慎地问道:“这样也行?”
“宋先生怎么说的?圣人哪是要你写文章?圣人要的是你的心意。”
“哎哎,行!”
这头梁玉命王管家将上下仆妇集中起来,好言安抚:“家里遇了些事,幸赖诸位都在。你们没有逃走的,这份情家里都记着。我想家里没脸,你们出去怕也要被人说闲话,不能叫你们白受委屈。面子折了,就不能叫你们里子也难受。来吧,咱们补一补里子。”
又发钱、多发一月的柴米,家里有孩子的,一个多一陌钱。
梁府上下奴婢原本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此时欢声雷动,一齐叩头。梁玉一根食指竖在唇前:“嘘——”庭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梁玉此时才说:“王管家,这家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出的钱,该谢的是阿爹阿娘,只不过他们现在有事要忙,才是我来。你得代他们,给两位道个谢。”
王管事心说,全家上下心眼儿都长在你身上了,要谢也得谢你,我敢打赌,梁翁是绝想不到这个时候放赏的。梁媪倒是厚道人,可她精力不济,这账还是得记您的头上。
口里很快答应了,又挑了一男一女两个有头有脸的管事三人摆个品字阵,给梁满仓夫妇磕头。回来再开库,放赏。梁家上下不安了几天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三个管事办完了事,跑来跟梁玉覆命,王管家又请示:“不知接三娘接下来有何吩咐?”
梁玉道:“你备车吧,明天吕师回来,我与她要到街上转一转。车不要装饰得太好,车把式一定要熟手,咦?我记得你侄子的手艺就不错,就他吧。你再给我点几个人,不用干别的,就跟我的车。”
王管家听梁满仓下令,心里就得打鼓、就得担心,怕他办错事。梁玉的吩咐下来,他反而很痛快地去执行了。虽然年纪小了一截,但是梁玉还真是个有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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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娘子次日归来,向梁玉说了黄娘子家的事情:“郎中也请了,钱也给了。到西市最好的药铺里抓的药,我看阿黄家里人手不够,三娘不如派个咱们房里的人去帮她照看一下家里。”
梁玉道:“那就大方些,叫……阿蛮——”
阿蛮应声而至,笑吟吟地:“三娘。”
“赏钱好拿吧?”
“好拿,多谢三娘。”阿蛮冲梁玉眨了眨眼。
梁玉道:“拿了我的钱,要做事的。”
“三娘吩咐。”
“你带上桃枝、桂枝两个,到黄娘子家帮个忙,成不成?”
阿蛮笑道:“成呀。三娘等我回来,给你带糖吃,嘻嘻。”
吕娘子见了直摇头:“有其主必有其仆,你也把她们都惯坏了。”
阿蛮道:“吕师别嫉妒,三娘最惯的就是你,我可也没说什么。”
三人斗了一回嘴,梁玉又叫阿蛮再取两吊钱带上:“设若有什么要用的地方,难道要我的人管黄娘子家要钱吗?不够花再回来要。”
“哎~”
处置完此事,梁玉便对吕娘子道:“吕师,有心情逛逛街,撞撞车吗?”
吕娘子诧异:“逛街?撞车?”
“然也~”
吕娘子想问梁玉要干什么,又摆摆手:“别说别说,我要猜猜。”
“行,等撞完了再猜不到,就要罚你一个东道。”
吕娘子慨然允诺:“好!”
王管家备好了事,提着侄子王福的耳朵:“你这是给三娘赶车,给我小心着点儿!三娘是什么人你得明白。”
“知道,知道,老叔,那是衣食父母!”
因梁玉说不要太张扬,王管家给安排了一辆车,两个跟车的健仆,车里样样齐备。梁玉带着吕娘子、安儿,三个人就坐在车上。
往车上坐定,王福细声细气地问:“三娘,咱去哪儿?”
梁玉道:“往普济寺绕一绕吧。”
王福甩了个响鞭,车轮慢慢动了起来。出了梁家所在的长乐坊,到了大街上,更不敢跑得太快了。晋国大长公主当街飙车被罚的事情,京城里已经传遍了。即使是同样被罚的梁府,也听到了一些传闻。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在同样的事情上栽跟头。
【普济寺?】吕娘子开动脑筋,【是要看看普济寺都有什么人?还是要“巧遇”?】
然而从普济寺绕了一圈,什么也没有看到。
接下来的几天,梁玉看了京中不少游乐的地方。抽空还往二宋现居住的地方看了一看——宋奇原本住的宅子也是租的,宋奇离京之后,二宋住到梁府,那宅子就退还给原主人了。现在已另租了他人,二宋只得另觅他处,最终不得不接受了吕娘子代购的宅子。
二宋正在做官的开始,虽看宋奇做过官,自己做时又有很大的不同,尚需调整。见到梁玉,二宋大为高兴,也谢过了吕娘子,直说:“周到。”连洗衣做饭的人都有了,梁玉代付了这几个仆人一年的薪水。
二宋自到衙门里报到,自然受到些侧目,这些他们都不打算跟梁玉诉苦。人家已经把桥搭好了,能走多远就看自己了,二宋也有自己的志气。宋义也没忘了给梁家再找个教书先生,介绍的自然不如他好,他给梁玉的解释是:“以府上如今的情形,太有才的人肯来,才要担心他有什么目的。三娘,府上恐怕用不了能人。略平庸些就好。顶好是知足常乐,又有毅力的。”
这话说得吕娘子心里咯噔一声,偷眼看梁玉,梁玉却很诚恳地道:“先生说的是,咱家算是一步登天的人,你我都知道,才不配位。得从底子开始补起。”
宋义很高兴能跟梁玉在这方面达成一致,如果被梁玉认为是自己不尽心,那将会是宋义非常大的遗憾。一高兴,他又额外提了一句:“请奉劝梁翁,府上还是不要与萧司空走得太近。咳咳,那个,府上只要安份守己就好。司空……世人说他是正直老臣,正直老臣做不到司空,走不了这么远的。”
这话听起来含蓄,在聪明人耳朵里却跟直说“萧范那个老东西能当司空也手段也不那么光明正大”是一样一样的。梁玉含笑道:“宋先生如此明白,你我都好,那便好。”
又对宋果点点头,宋果羞愧,明明一肚子的道理,败在了嘴上。梁玉笑道:“小宋郎君文辞通达,何不扬长避短?”
宋果拱了拱手,心道,我也这么想的。
告辞的时候,宋义又说:“三娘但有吩咐,只管使人告知我二人,定当效力。”
梁玉摆了摆手:“只管好好做你们的官,别叫圣人埋怨我胡说八道就行啦。”
吕娘子心道,要见二宋,何必绕这一圈呢?又疑心她这是在观察地形,把京城的情况摸一摸。她愈发不肯问,想凭自己猜一猜梁玉究竟要干什么。
梁玉看了她一眼,笑笑。到了第四天,梁玉干脆说:“别的地方都逛过啦,咱们去崇仁坊看一看,那里究竟有多么气派。”
吕娘子大悟,以手撑额,笑了。崇仁坊堪比袁樵家住的永兴坊,萧司空的府邸就在这里。街逛完了,这是要去撞车了!撞完了,就能名正言顺的登门赔礼了。
梁玉与她四目相对,笑道:“我就知道吕师能猜得到。”
吕娘子笑着摇头:“猜不到、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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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仁坊到了,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萧司空家,那里依然门庭若市。
王福为难地问:“三娘,接下来怎么办?”
吕娘子此时来了精神,拍着王福的肩膀道:“看到前面那条小街了吗?拐过去,冲!快!”
梁玉道:“听她的!快些吧,那里是近路,咱们回家吃饭了。人家这么热闹,咱们就别凑这个热闹啦。”
王福心说,唉,咱家哪能跟萧府比呀?人家挨个罚,照样有人上门,咱家就不一样了。来这里看什么呢?这不是扎自己的心吗?瞧,看见了气不顺了吧?
心里虽然这样想,还是依言执鞭赶马,加快了车速拐过街角。
“吁——”王福出了一身的冷汗,街角也拐过一辆马车来,两辆马车险些撞个正着。两个车夫都及时拉马,虽然避免了正面相撞,却也有了摩擦,车轴都刮坏了。对面大约是气不大顺,提鞭就打:“狗奴才!”
王福还不乐意呢,挥鞭相抗:“你不是奴才呀?”
门外的扰动惊动了萧府,两队卫士将两辆马车包围了起来:“何人喧哗?!”
吕娘子便含笑出去交涉,巧得很,对面车上也下来一个人。一番口舌,彼此也知道了身份,很巧,对面车上坐的是朱寂。朱寂挨完亲娘两顿打,养了几天伤,他就趴不住了。尊臀还没完全康复,他不得乘马,只好乘车来探望萧度——听说小表叔挨的打比自己还重。
还没到萧府,先遇了场车祸,朱寂内心十分晦气,待知道车里坐的是梁玉,更觉得晦气了。这顿打也是拜梁玉、袁樵所赐嘛。司空府前不好骂街耍横,朱寂只好气哼哼地说:“算了算了,我们进去。”
吕娘子含笑问赶过来的萧府管事:“可否通融一下,容我家小娘子暂借贵府一避?好叫车夫修车?”
梁家的人啊……还是得让他们进来的。
梁玉进了萧府,当然要拜谢主人家。萧司空太忙,她就先去见大长公主。
晋国大长公主是不肯在家里好好“闭门思过”的,一面让丈夫把长子调回来,一面要打幼子。萧司空也气得不轻,却拦住了妻子:“别打坏了,他还要成亲的。”晋国大长公主这才暂时停手。
听到朱寂登门,骂一句:“这个小畜牲他还敢来?”听到梁玉也来了,皱眉道:“她来做什么?”待听完了原委,又听说梁玉要来拜谢,便说:“请进来吧。”
听到她这个用词,家令也是一惊——殿下好生客气。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长公主深谙此理。她想掐死凌家,那凌家的敌人就成了潜在的盟友。梁家与凌家的矛盾是摆在台面上的,大概只有桓琚才相信这两家能够和平共处。大长公主自认没有侄子这么幼稚。
晋国大长公主还想知道梁玉那天跟桓琚到底说了什么,是怎么从请罪变成了推举人的?桓琚给二宋做官的诏令,萧司空同意的时候看是两个九品小官,并不很在意。看到这对天残地缺之后,回来骂了一天一夜,无奈木已成舟。对梁玉的印象也下滑了。
晋国大长公主见不得丈夫这样,她要问问梁玉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这一对残废给推上去?
第44章 峰回路转
大长公主自己也招权纳贿。
宋义劝梁玉, 都是有根据的, 贵戚们就爱干这个,女人里顶这个帽子的尤其多。晋国大长公主, 当今的亲姑姑, 丈夫是司空,权倾朝野, 又对桓琚诛权臣有功, 不干点这样的事情, 有点浪费这个身份、这个位置。
当今第一号干这个事的就是她,第二号是杜皇后的亲妈徐国夫人赵氏。至于被文人骂了又骂的“不贤”的凌贤妃以及她全家,反而没有这二位干得凶。凌贤妃“举荐”后宫更多些。
好在大长公主对梁玉的印象还不算差, 没打算给梁玉个没脸。
梁玉在家令的引导下去拜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的排场论礼是比萧司空还要大的,实际上也是这样。大长公主的居所论规制比皇宫小, 其精致豪华的程度却也不差, 即使是现在的梁府与大长公主的住处一比, 也是差了行市。
走过数重院落, 才见到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端坐在榻上, 香炉里的熏香一闻就是好货——梁家只燃过两次的龙涎香。大长公主居家的衣服就也很奢华, 梁婕妤在延嘉殿日常起居都没这么讲究。
梁玉心里有数了。
见了大长公主, 先往拜垫上一跪,一点也不扭捏地拜见。大长公主跟桓琚也不愧是一家人,见到这样的小姑娘, 气先消了一半儿, 话也柔和了不少:“哎哟, 自己家里,讲这么多礼数干什么?来来,到我这里来坐。”跟在延嘉殿里怼贤妃、在家打儿子,判若两人。
梁玉笑道:“今天不巧,真是打扰您了。”
大长公主道:“我看就很巧,巧得很好。谁出门还不遇到点事呢?一定都是朱寂那个小畜牲的错!”
梁玉道:“您疼我,不说我的不好。”
大长公主可不客气:“那我要是说了呢?”
“那我就老实听着。”
大长公主是个爽利人,直接问:“那天在两仪殿,那一对儿天残地缺是怎么回事儿?”
一说就知道是谁了,梁玉不好意思地道:“您也知道,我家里闹了场笑话。这两位先生都是有能的人,不是我家能盛得下的。进宫给圣人认错的时候,就跟圣人说,不怪先生不尽力。圣人就想看看先生到底有没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