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第57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古代言情

  “知道、知道!”梁满仓如今可知道厉害了,又问,“那‘不贤良’家里呢?咋样了?”

  “那不知道,横竖我抢她前头告了状。”

  梁满仓笑骂一句:“就你鬼点子多!哭累了不?去歇着吧。”

  梁玉还没走,齐辛就拿着一个信封过来,梁玉看看时间,是读邸报的时辰了。父女俩索性一块儿听,听完了再散。齐辛顺手把一张纸片给梁玉,然后开始读。文书一类梁满仓是不看的,反正梁玉识字,有事会说的。

  这一回,梁玉什么都没说,心里咯噔一沉——太子师傅的儿子被参了。在这个朝廷上,谁都会被参,太子不也被“谏”了么?但是在贤妃虎视眈眈的时候,任何与太子有关的事情,都有可能变成射向太子的箭。

  听完了邸报,梁玉回到房里就看到吕娘子笑得暧昧,她居然没有问宫里的情况,而是凑上前来,说:“有人留信给三娘了,三娘猜猜,谁给你留的讯息?”

  梁玉这就猜不到了,诚实地摇摇头:“要说昨天的宾客,谁都可能留点什么。可你笑成这样,大概不是她们。”

  吕娘子真想大笑三声,对梁玉道:“三娘这么个通透的人,怎么在有些事情上反而不通透了呢?”

  梁玉笑笑,告诉吕娘子方才宋奇传递的消息。吕娘子也严肃了起来:“不大妙呀。这次朝廷上的动静这么大,各地刺史恐怕也有想法了,一定会有人被拉拢的。”

  “我只恨自己没有办法,只能静等,要不怎么说勾践了不起呢?吕师还没有说,是什么人留的讯息?”

  吕娘子转忧为喜:“袁府的小郎君,说有事要对三娘讲,三娘要不要见一见?”

  “小先生?!那是一定不能错过的。咱们这就去袁府吧。”

  “不是袁府,小郎君留信说不能在府里见,他有几句话要对你讲。”

  梁玉脸颊一抽:“真的是他留的讯息吗?你别叫人哄了吧?小先生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的啦?”

  吕娘子费尽唇舌,才让梁玉相信,确实是袁樵留下的讯息,地点是吕娘子给定的,就是寄心庵。

  听说是自己的地盘,梁玉放心了一点,道:“那走吧,阿蛮,你去雇一辆车,不要华丽的,越素淡越好,干净就行。咱们从后门上车。”阿蛮去雇车的功夫,她换了身行头,匆匆照一照镜子,又往脸上扑了点粉,遮一遮哭过的痕迹。

  一行人出了后门,梁玉脸上一凉,仰起脸来,感慨了一声:“下雪了,今年的雪下得比去年早。”

  上了车,直奔到寄心庵,庵主迎了上来。吕娘子笑道:“借你的地方会客,不必招待我们,生几个炭盆就得。”地上铺了一层薄雪的时候,门外响起马蹄声。阿蛮跑去一看,回来汇报:“是袁郎君来了。”

  梁玉斗篷也不及披便迎了上去,吕娘子拉着阿蛮躲了。

  梁玉在雪地时,看着袁樵将缰绳丢给仆人,吩咐了一句什么,仆人走了。袁樵穿过雪幕,向着她大步走过来。皮袍的毛边将他的脸衬得很白,像玉。越走越近了,袁樵伸手遮在她的头顶:“别落了雪,着凉。”

  梁玉一身绿绸小袄,底下是红裙,绣着点金边。【贵气又不俗丽】,袁樵怎么看怎么觉得好。他的心怦怦的直跳,低声道:“房里说吧。”这是他们第一次有约相见,袁樵心里又升起一点点想法,又自己掐灭了。他告诉自己,你是来说正事的,怎么可以胡来呢?

  一定要冷静!

  我得把持住了!

  袁樵的脸越来越冷,跟冰雕似的。

  梁玉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小先生”比以往都更好看了些。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轻轻地在他的唇上抚了抚。袁樵的唇上留了一道细细的黑须,像是人拿着极细的墨笔在紧挨着上唇线的地方画上去似的。手指拂过,袁樵唇上的短须柔软,指腹痒痒的,一路痒到了心里。

  因为这一线短须,整张脸顿时有了生气!不再是初见时那种完美无暇,一丁点多余的东西都找不出来的脸了!他仍然肌肤如玉,还是精致的眉眼,十六岁的少年气配上这一条细细的胡须。强烈的反差、少年宣示自己是个“大人”的意味,实在令人爱到心里。

  这张脸因为一道细须,会说话了。他说:我很努力,是个大人了,你们都要严肃一点!

  太太太!太可爱了!

  梁玉仰起头来,止不住地想笑。人看到自己喜爱的,总是想笑的。

  梁玉笑着又摸了摸他的脸,摸得袁樵整个人都硬成了京城初雪里的一个大雪人儿!脑子里无限的循环着:她摸我的脸了!她摸我的脸了!她摸我的脸了!……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的?!!!

  袁樵能听到血液一鼓一鼓地流过双耳的声音,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梁玉很想挨近这个人,凑得再近一点,亲亲这张脸,他摸起来真舒服。他就这么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站着,随时等着她……

  梁玉凑近了,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有点凉,又好像有点热,梁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发麻了,仰头看看天:下着雪呢,又不是夏天,没有雷劈她,可为什么这么酥麻麻的?

  她的身边,袁樵炸了!

第53章 温香软玉

  淡淡的熏香、少女的体香, 被她身上特有的热力一烘,袁樵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热热的、香香的空气裹了个正着。【温香软玉!】一个念头划过袁樵的脑海,仿佛是女娲往泥偶上吹了一口气,泥偶就变成了人。雪孩子在芳香中舒展了双臂, 圈住了热源。

  他脸上硬绷着的“沉着”快要散架了,有点抖, 柔软的小胡子也在寒风中微微颤了一颤。

  看着小先生严肃的脸, 梁玉低下了头, 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我就试试好不好吃……”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袁樵磕磕巴巴地问:“那、那好吃吗?”说完,也想抽自己一巴掌。然后突然醒悟过来:她不懂事, 你也不懂吗?

  梁玉正在忏悔,搜肠刮肚想词儿,真是应了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 要怎么说才能算诚心忏悔, 不是故意轻薄小先生呢?袁樵刷地放开了手,兔子一样弹开了,转过身来就跑掉了!他跑掉了!梁玉看着他的背影在雪幕里越来越模糊, 忽然想起来:他约我来的啊,他要说个啥?!总不会是问他好不好吃吧?

  袁樵跑了几十步, 正正跑出了寄心庵,大门外面,遇到给他牵马的那个仆人, 仆人吃了一惊:“郎君?”

  袁樵停了下来, 对他说:“妖、妖姬。”

  仆人不明就里, 回答道:“二、二条?”

  袁樵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仆人。仆人辩解道:“真的,一副牌里没有一条,只有幺鸡。幺鸡下面就是二条了,别跟的不一样。”

  袁樵深深了吸了口气,压住了想打人的欲望,吩咐道:“你再等一会儿。”飞一样地又转回了寄心庵。还有正事没说呢!

  寄心庵里,梁玉还站在雪地里,心里是一点也不后悔的。喜欢就喜欢了!可惜把小先生给吓着了。她低下头来踢踢地上的雪,她也知道自己又泼又刁,心还挺黑的,就会放狠话,到现在也没办成啥事,一个人其实也没砍着。

  【至少“喜欢”这件事,我干成了,】她自暴自弃地想,【我还以为这辈子就钻钱眼儿里了呢。他不喜欢我是对的,喜欢我这样的,也怪丢人的。】

  何况,她还是那么大的一个麻烦!

  要是桓嶷现在稳稳当当的做太子,她就敢抢钱给小先生赎身,把他从那些臭规矩烂讲究里赎出来。要是桓嶷当了皇帝,她更敢!她敢不要脸的跟袁樵说喜欢他,想娶他!敢上门去抢!

  现在呢?

  头上悬着把剑,她凭什么把他给拖下水呢?他好心,当她的“小先生”,屡次提醒她,给她递消息。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怎么有脸拖人家下水呢?她能不管别人怎么说,却不能理所当然的把袁樵拖进危险里。袁樵的命不该这么苦,怎么被她喜欢了,就得跟一块儿给她外甥挡箭呢?

  深吸了一口气,梁玉转身去找吕娘子,才迈开一步,身后有人跑了过来。梁玉一转身,袁樵已跑到了跟前,大口的喘着气,说:“你、你今年十四。”

  梁玉不明就里,还是点头:“是。”

  袁樵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未必就懂了情爱。我、我官止九品,家中尚有长辈,我做不得主。给我三年……”

  他说了头一句,梁玉就准备好接受拒绝了,说到第二句的时候,梁玉就想:他肯定也喜欢我的。

  于是第三句,梁玉脱口而出:“给我五年……”

  说完,两人都怔住了。四目相接,傻乎乎地笑了。袁樵大着胆子,拂去梁玉头上的雪花,低声说:“快进去,落雪着凉。”

  “我以前跑几十里地也没冻坏呢。”

  “那不行!”袁樵斩钉截铁的说完,冷静的脸上泛了点粉色,放缓了声音,乖巧地重复了一遍,“那样不行的,还是要保暖。”

  梁玉笑着拉着他的手,跑到了东厢里:“我就说有炭盆的。”

  袁樵慢慢缓了过来,凑近了炭盆,看着她说:“我、我想过了,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不想回头。你的青春是耽误不起的,我尽力,三年,活个样子出来。给我三年,至少能向阿婆、阿娘证明,我能顶得住事。不用五年的。我、我一见到就喜欢你了。”

  梁玉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上了,脸也红红的:“青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年纪长在我身上,谁也偷不走!我又不是擎等着吃喝,没点正事的,谁说就是耽误了?你只管去!三年、五年、八年、十年,都随你。我会读完经史,不让人嘲笑,我会攒够钱,不叫人笑话,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袁樵有些着急:“不能那么久的。”

  梁玉却觉得无所谓,吕娘子曾说过婚姻的事。她先前想的是,结两家之好,那得找个最有利的,什么情呀爱的,跟婚姻有什么关系?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有了目标,那就为这个目标填平一切的坑,剪了所有的刺。所以——

  “你值啊。”

  袁樵握着她的手,她总能给他惊喜。

  直到此时,袁樵才想起来还有正事没说。原本打算说的正事,此时就显得极其的不合时宜。袁樵想告诉梁玉,不要再为自己的事情做什么了。这个话在这个时候讲,是多么的煞风景啊。

  话却还是要讲的,她已经够操心了,自己不能再成为她的负担,袁樵狠狠心,做好了说出来就要被打的准备。他先说:“刘家已经跟萧家退了亲了。”来缓一缓。

  梁玉心情正好,笑道:“萧度和凌珍珍也如愿了,刘家小娘子也不用受委屈了。”

  趁她笑,袁樵又说:“还有一件,严中和我自己会收拾的,你不用再管他。”

  梁玉脸上发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咳咳,她娘她姐她娘子,可都暗地里帮着我呢。也不算是全为了你。”后一句声音低而温柔,还带点娇气,简直不像是她了。

  袁樵就吃这一套:“我懂的,我都懂的。他不懂事儿,万一再胡说八道,装傻耍赖,这样对你不好。别再理他。今后这样的事情,你就让我去办吧。”

  “哎。”

  袁樵又狠狠心,决定等下挨了打也不跑:“我回去就上禀阿婆、阿娘,可是,在事情定下来之前,咱们要避讳些的……那个……”别看风流文士天天写些香艳的故事,要是真问问他们的儿女私定终身了,他们会怎么办?萧度至今还请着的病假就是个答案。捅破了,凌珍珍只会比萧度更招人骂。

  袁樵不希望他们也这样。

  不料梁玉是很想得开的,她也正想着:现在情势并不好,太张扬了,一个九品官不定要被踢到哪里受苦呢。刘尚书不就是贬出京去,然后死了的吗?

  她果然地道:“好!就这样!真有要紧的事,我还是能传消息的吧?”

  “当然!”

  那就行了。梁玉算了一算,他们能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比如进宫的时候,可以路过弘文馆。比如,两家也不算完全陌生,互相登门的时候也是有的。一年能看到他好几回呢。

  梁玉乐了:“那就行。”说完,又伸出手去,摸摸袁樵的小胡子,越来越乐,最后笑了出来。袁樵被笑得不好意思了,反握住她的手,松松的,不敢握紧。低下头来,唇在她的额上碰了一下,低声道:“我得回去了,你早些回家。保重。”

  “嗯!”

  梁玉目送袁樵离开,低下头去,鞋子上沾的雪已经化了,在地上留一点水痕。

  袁樵知道,她一定在看着自己,更加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头昂了起来,迈开大步。从“二条”手里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回府!”

  “二条”牵过自己的马,一主一仆,消失在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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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樵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十六了,也差不多开始考虑婚事了。一直瞒着家里,一不留神被定了婚,哭都来不及!他一点也不耽搁,回家问一问刘夫人和杨夫人在哪里,听说都在刘夫人那里赏雪,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刘夫人庭院檐下,烧起了暖炉,围起了围屏,摆开了酒馔。刘夫人兴致不错:“佛奴,来看看我这梅花开得怎么样?”

  袁樵上前行个礼,赞道:“有梅无雪或有雪无梅终缺一味,今天算是凑齐了。”

  仆妇给袁樵设了座,袁樵低声道:“我有话对阿婆、阿娘讲,你们都退下吧。”

  婆媳俩面面相觑,以为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刘夫人摒退左右。袁樵起来,走到刘夫人面前,当地一跪:“阿婆、阿娘,佛奴有事要禀。”

  杨夫人道:“你说、你说,地上凉,你先起来。”

  袁樵道:“我怕说完了您就要罚我到雪地里跪下了——我想娶梁家的三娘为妻。”

  杨夫人没有惊慌,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她没有哭,问道:“你是怎么改了主意的?”儿子当时说过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什么为人师表啦,什么要做个人啦。

  袁樵道:“就、就是再忍不住了。”

  杨夫人就开始流泪,这回用的是“静音”模式,眼泪只管掉,一声也不哽咽:“你说还要做人的,现在呢?”

  “做、做不成了。”袁樵一看母亲这样,也跟着哭了。

  杨氏的眼泪流得无声,话却问得明明白白:“脸呢?”

  袁樵抽抽噎噎地:“不、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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