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第64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古代言情

  “你等等!”梁婕妤忽然站了起来,她好像记得自己还有只金冠,道士戴小金冠,不是挺搭的吗?

  梁玉没想到,出了家还能再被姐姐给打扮。等梁婕妤觉得满意了的时候,桓琚很难得的主动到了延嘉殿来——他也听到了梁玉一身道士服的新闻。正好朝上太平无事,桓琚又挑到了一个极合意的人才。很巧的是,诸司将要放假,弘文馆的袁樵把他祖父袁恺治的《尚书》连注释又整理一新,作为贺礼呈了上来。几件事连在一起,桓琚一身轻松,带着程为一就来了延嘉殿。

  梁婕妤听到小宦官来报,赶紧准备了两副座儿,看到桓琚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怔了一下,往桓琚身边找凌贤妃。没找着。

  桓琚已经往上面坐下了:“三姨开始信道了?”

  梁玉把梁婕妤往前一推,按下去跟桓琚对着坐,一面回答:“阿娘生病了,怎么都不见好,我就发个愿心。病好啦,我琢磨着说话得算数,这不就换上了么。”

  南氏生病的事情桓琚是知道的,梁玉还跟他求了御医。御医没治好也不算是他们无能,这不是得神仙治出手吗?

  桓琚先称赞一句:“三姨笃行孝道,可敬。”又问她师傅是哪一个,在哪个观里修行,道号是什么。

  梁玉做道士就是个水货,度牒都是花钱买的,道观也是自己建的。录牒的时候,道号都是代办的宋义顺手给起的。那个道观,本来供什么神仙她都不大有主张,是宋果照着别的道观给重整了一套的,道袍是吕娘子找裁缝给做的。她深身上下,就这身打扮,和肚子里一本《道德经》跟道家沾边儿。

  所以,她没有师傅,自己就是观主。观名自己起的,叫做“无用”。

  桓琚听说没师傅之后,愣了一下,听到无用观,打击过度,回过味儿来:“好了好了,你这个道号也不要提了。你发愿的时候是不是给三清供酒了?”神仙这样都能保佑梁媪,看来当时是喝醉了。

  梁玉也知道这事儿说出来怪寒碜的,脸上一红:“没、没有啊!不是供鲜花香果么?还要供酒?”对,一应仪轨她也啥都不知道。

  桓琚的脸憋得青紫,憋出来一句:“神仙真是给你面子。你……道观还是起个雅俗共赏的名字吧,道号也是。”

  梁玉不懂就问,解释道:“圣人,怎么这名儿不好吗?我从《老子》里取的。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桓琚抿抿唇,这句子他知道,只是不知道有人能把这一段给提炼成“无用”:“你以后读书时要多想想。心意是好的,还是要通俗易懂,畅快淋漓才好。被你一气,都忘了要说什么了。”

  梁婕妤赶紧说:“还是请圣人赐个号吧,她小孩子才读了几天的书呢?家里也没有个识字的人。”

  这事儿桓琚爱干,叫小姨子顶着个“无用”也不雅。桓琚道:“别叫无用啦,就无尘观吧,你道号就是无尘了。师傅,让道箓司给你找一个吧。程为一,都记下来。哎,再赐炼师法袍、法器、仪轨……”

  别的梁玉都知道,“炼师”是个什么东西?她却不敢问了,因为推断是指的她,她明明做的是女道士啊!换个称呼也是女冠,不是吗?等会儿有师傅了就得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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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了桓琚的重事,本来普普通通一个花钱买度牒的不太光明正大的出家,就成了弘扬孝道的典型。“无尘观”也就出了名,匾是桓琚亲笔写的,做成匾额之后,原本的书法就装匣子里供在了无尘观主殿老君殿前。桓嶷知道三姨做了女道士,也亲自写了个短篇,着工匠刻了块石头立无尘观里了。

  梁玉从宫里出来,匾、碑还没立起来,梁大郎越想越不对劲,又给送来了几个粗使的婆子。接着,宫里奉了桓琚的命令,给砸了梁玉两架子的种种仪轨、道藏、神仙志,又赐了法器、法袍等等。

  第二天消息传开来,正逢上年前各衙司封了笔放假,上门的人络驿不绝。严家、李家是最早到的,帖子礼物先到,人接着来。大长公主本来是送份礼就可以的,但是萧礼认为,还是由自己的妻子陆氏代表大长公主去一趟,看看“三姨”的斤两。袁家媳妇俩是犹豫的,见状迟一些也由袁樵护送过来。

  无尘观开门大吉,贺客之贵重仅次于皇帝闺女出家了。凡到无尘观的人,门前下车,先看匾,进门再看碑。先赞书法,再赞行文,人人都是行家。

  严家的那位杨夫人不止自己来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媳妇都跟了来。平王妃自己就能做主,小严氏嫁进李家,是陪着婆婆。刘湘湘则是将妹妹带了来,不是亲妹妹,是名字与她非常有缘的刘洛洛。姐妹俩血缘不算太亲近,因名字的来历有些相仿,渐渐玩到一起。刘洛洛近来遇到了一件糟心事,刘湘湘就想把她带过来散散心。

  梁玉跟刘湘湘颇为亲近,听说是她的妹妹,急忙上前:“久仰大名,今天总算是见到啦。《洛神赋》是为你写的吧?”刘洛洛未必就比刘湘湘好看多少,但是眉宇间一点轻愁又透着坚毅就十分招人稀罕了。

  刘湘湘嘲笑道:“怎么,读到《洛神赋》了?”

  “还没呢,昨天圣人说炼师,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回来跟吕师说,吕师告诉我,也是道士。又说了一些神仙,就说到了这个。我六经还没读完,又来两箱子道藏,天爷,我才背完《道德经》。”

  “我才说你活泼,带洛洛来散心,你这一串话,也太活泼了,别跟烦着我们洛洛。”

  刘洛洛唇角微翘,寒暄完不再说话,只看她们两个打趣,此时才说:“这样就很好。我们彼此并不熟识,强要说什么是徒增尴尬。熟些就好。顺其自然。”

  梁玉一拍手:“说得好。里面请。”

  外面又来人了,吕娘子的眼神打得忒急,梁玉只得将刘氏姐妹送进去,自己抽身往外跑。吕娘子迎了上来:“快!老夫人来了!”

  梁玉加快了步伐,然后一个急刹车,【你没说还有小先生呀!】

  梁玉飞快地摸了一把脑袋,扯扯领子,才堆起笑来相迎。刘夫人和杨夫人的态度她是知道的,都不让私下相见了,可见也不是十分的乐意。现在能过来,就是很给她面子了。

  刘夫人其实是给袁樵的面子。袁樵把祖父的心血重新疏理,在桓琚那里露了个脸,考评也得了个上等。上司陆学士也对他青眼有加,表示让他带出点成绩,熬个两三年一准保举他晋升。

  如果梁玉能让袁樵更加上进,那就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杨夫人看婆婆与儿子都妥协了,自己独木难支,用最后的顽强问袁樵:“要是梁家把她给嫁了呢?她还给跑过来不成?聘则为妻奔是妾,咱们也不能与人争婚呀。”

  不等袁樵回答,梁玉先出家了。

  杨夫人左看右看,于是随波逐流,反正说好的三年,三年之后……赚个儿媳妇也不亏。

  一家人带上袁先,整整齐齐地来了。

  梁玉待两位夫人跟自己亲娘一样的招呼,客气极了,亲自给引路,还介绍已经有了谁来了。刘夫人道:“三娘孝心可嘉,正值妙龄与青灯相伴辛苦了。”梁玉道:“不辛苦,不辛苦的,我本是野草一样的人,怎么都是过日子。”

  杨夫人就不大乐意听这个话,怎么就野草了?你野草了,我儿子算什么呢?她就问儿子:“佛奴,你怎么看呢?”

  袁樵低头,瞥一眼刘夫人,再瞥一眼杨夫人,然后挺直了脖子对梁玉说:“野有蔓草。”

  杨夫人忍不住抬手给了他后脖子一下,低下头来对袁先道:“大郎,咱们去那边儿看看太子亲笔写的碑。”

  刘夫人心道,你这道行还差点呀。问梁玉:“炼师怎么说呢?”

  梁玉脸上一红,指着墙角一丛竹子:“绿竹猗猗。”

  刘夫人笑道:“对句还算工整。”【2】

  梁玉低声道:“晚辈还在学。”

  刘夫人笑着摇头,慢悠悠地走远了,梁玉赶紧上去引路。一阵小凉风吹过,留下一个袁樵,他左右看看,见没人看他,快步去墙角在竹子上摸了两把才追上去。

  此时大家都在老君殿正殿的东间里坐着,梁玉取了桓琚、桓嶷的真迹来,大家正欣赏着。刘洛洛说得对,就见过几回面的人,是得有个话题切入,慢慢熟了就好说了。严中和他娘就说:“圣人这字比以前更有力了。”平王妃道:“是更圆融了。”刘夫人则说:“太子的行书不够潇洒,看起来楷书应该不错。”刘洛洛小声道:“以太子的年纪,恐是初习行书,也是有情可原的。”

  半文盲无尘炼师鸭子听雷,直到阿蛮匆匆跑了进来:“炼、炼师,凌、凌府来人了。”

  室内一静。

  梁玉匆匆起身:“哎哟,我得去看看。”

  刘湘湘年轻,与她亲近,嘱咐一句:“你可小心着点儿,别演砸了。”

  梁玉吐吐舌头:“哎,大过年的,谁也不想砸场子不是?说起撒泼,我可没输过人呀。倒是你们……”刘家跟凌家的官司,没有撕一场真是刘家修养好。

  “去吧,咱们还没眼色吗?”

  梁玉笑着出去迎接凌家母女,凌母听说梁玉居然真的出家了也是诧异的,备了礼物,带了女儿、长媳同来。亲眼看到梁玉换了道袍,才半是惋惜地说:“哎呀,真的做了女冠了。”梁玉道:“嗳,说话得算数的。”

  又招呼凌珍珍姑嫂。富贵人家的女子做个女道士没那么惨,甚至活得更轻松一些。凌珍珍以己度人,她是不愿意做女道士而更愿意嫁与心上人的,眼睛里就透着同情,低声与梁玉说话:“你要做到什么时候呀?”

  “我也不知道,先做着吧。”

  “还是要先有个打算的,免得迟了来不及。”凌珍珍十分好心。

  梁玉也表现出心领的样子来:“嗯,是该开始想想的。啊,对了,已经有客人来了。”将来的人报了出来。

  她每报一个名字,凌母心里就咯噔一声,这些人都是爱给她脸色看的货。凌珍珍则是听到萧礼的妻子来了之后,紧张地摸了摸头发,又低看看了看衣饰,将腰带上挂的玉佩调得更正一点。

  萧礼的妻子也不是外人,正是与仁孝太子的太子妃陆氏是堂姐妹。她被丈夫授意来观察梁玉,先看无尘观秩序井然,内外有别,男仆都在隔壁住,能留在观内的只有呆在门房的老徐等有限几人。小道姑们也聪明伶俐,训练有素。茶果清洁,房舍干净。再看梁玉交往的这些人,夫人们与梁玉虽不是亲如一家,也不是生疏尴尬。

  一样一样看下来,以对待外戚的标准来看,比杜家那样有根基的人家差点气度,在风纪上也不算输。她看凌家有点成见,认为梁玉比凌家像样得多。梁府那场闹剧她不做评价,单看姑娘,为母出家的梁玉就强过私定终身的凌珍珍了。

  凌家母女婆媳来了,诸位夫人给梁玉个面子,也跟她们打了招呼。介绍的时候,凌珍珍与刘洛洛目光一对,又各自散开了。陆氏将二人的情状都看到眼里,比了又比,刘洛洛姿色也不比凌珍珍差,甚至多一分大气雍容,举止上也是。说起文辞修养等等,凌珍珍也没见好到惊天动地。

  凌珍珍落在陆氏眼里,总有一点点小家子气。她就纳闷了,为什么三郎铁了心非要这个不可了呢?

  心里比了一回,陆氏面上还是礼貌地问候,又问凌珍珍在家里做什么。凌珍珍有些局促,低声道:“做些女红,闲来读书。”陆氏一点头,又不说话。

  大家原本就不是朋友,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就拣过年说两句。今年你家进上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他家明年是不是有人外放。说完了,话题也就没了。

  梁玉就来串场:“等到了春天,园子里的花开了,我来邀一席,如何?”

  众人都应和着说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平王妃收到母亲的暗示,先说得回去,府里过年太忙。有一个人开头,一个个都说要走了。梁玉起身去送,主人家动了,凌母也不好再留,匆匆跟着告辞。

  梁玉亲自送到门外,等她们都上车走了,才准备回来关门,不抓紧时间筹划自己的计划,真对不起出了一回家。

  半转着身,门旁树底下蹿出个黑影来:“三姨!”

  梁玉倒退了半步:“是你?你怎么来了?”

  “三姨,在下闲不住,还乞三姨三尺地,容在下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

  这是铁了心要过来?已经连拒了两次,今天是要有个说法的。梁玉道:“进来吧。”

  史志远直起身来,正正衣帽,对老徐笑笑,大步迈进了无尘观。

第59章 小人之态

  无尘观做出了门禁森严的样子, 梁玉就在门房里见的史志远。无尘观的门房也比别处整洁暖和些, 梁玉上首坐了, 指着对面的座席对史志远道:“先生请坐。”

  史志远先被屋里的热气熏了一个哆嗦, 长吸一口气, 拽开步子坐在了梁玉的对面。

  梁玉知道, 小人轻易是不能得罪的。小人都记仇, 又不能杀了他,就不能叫他记恨。史志远又是一个有智谋的小人, 事不过三,这一次一定要小心接待。

  待茶果上齐,梁玉往他面前推了推碟子,开门见山地说:“先生这又是为了什么呀?”

  史志远道:“在下是来厚着脸皮来求炼师收留的。”

  梁玉道:“你求的什么, 你我都明白。我要一个能帮我的人,你是有办法帮我的。你到外面去随便得了哪个人的赏识, 他们能立时叫你做官, 这个我是办不到的。这笔买卖不公平。我不想开罪有本事的人。”

  史志远确定了梁玉并不是嫌弃他, 就让了一步:“总强让在下四处碰壁, 不瞒炼师在下这脸都快撞平啦。”

  “噗。”想到老鼠脸撞成个老鼠画片儿, 梁玉喷笑出来。

  史志远苦着脸:“本以为游历二十年, 可以一鸣惊人了, 谁料却是造化弄人。只要炼师肯收留在下, 在下绝不会忘炼师的恩情, 现在就可以为炼师筹划一二。”他三十七岁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知道自己的缺点, 想用才华来弥补,但是没有外貌的包装,他的才华找不到卖家。

  梁玉道:“草窠里留不住凤凰。这样,宅子送出去了,我就不会收回,那还是你的,每月钱米你在我这里支取。有机会我会推你一把,我要忘记了,你可要提醒我呀。”

  史志远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梁玉起身道:“那先生请先回去歇息吧,请明天再过来,咱将事情理一理。”

  史志远笑嘻嘻地起身,模样愈发的猥琐,老徐十分看不下去得想揍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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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回到后宅,吕娘子跟她进了书房。梁玉翻开《尚书》,对吕娘子道:“终于闲下来啦,咱们可以清清净净地读书了。一年前我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的。”如今梁家也算是老实趴着,凌家暂且不会主动挑衅,她没有了后顾之忧,心情也很好。

  吕娘子在她对面坐下,一脸的不高兴:“三娘以为眼下可以清净了?”

  “客人会有的,可咱们又没要开门接香客呀。即使来了香客,哎,算了,这笔钱就不要了,不够费劲的。”

  “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梁玉假装不知道。吕娘子与史志远之间的暗流汹涌她不是没有看出来,吕娘子算“半个”,却是离不开她的半个。史志远则不同,史志远如果是相中了她,一早就投奔了,史志远是随时会离开的,但是他是“整个”。取舍是困难的,没到必须取舍的时候梁玉不打算马上取舍。

  【真是报应,当年在师傅那里跟张五对着干,师傅只好作一取舍,现在轮到我啦。】

  吕娘子不负所望地开球了:“那个老鼠精。”

  梁玉捏一捏吕娘子的脸:“那不正好吗?我是道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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