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史志远叹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他是能说出许多道理来的,但是梁玉不好骗,他干脆来了一个不回答。
梁玉想说话,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史志远道:“这是上策的办法,学生从不出下策。太子的弟弟够多了,一个一个都是麻烦。”
【要是仁孝太子这么想,三郎可怎么活?】梁玉只是长出了一口气。过了一阵,梁玉轻声说:“如果我不想这么做呢?”
史志远道:“那就是无休无止的麻烦。炼师,天下说了算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如果不能是自己人,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你说的是实话,可圣人没有坑过我。”
“学生只有这一策,用不用都在炼师。”
史志远没有等到回答,心道,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小娘子。丢下一句:“炼师再好好想想,学生去订下一回的稿子。”
“年轻的小娘子”待他一走,爬起来就跑到了后宅,将自己关在书门里关了一宿。第二天,书场里琵琶铮铮响起的时候,梁玉从后门离开了无尘观。她坐上一辆小车,跑到了寄心庵,往淋雪的庭中站了很久,直到吕娘子找了过来。
梁玉低声道:“吕师,我犯一个天大的错。”
吕娘子中肯地道:“三娘,以三娘现在的本事,想犯天这么大的错也是很不容易的。”
梁玉笑不出来:“也差不多了。”
“能说给我听听吗?”
“史志远,他、我把不住他。丹药是会吃死人的,他就是那个意思。”
吕娘子当然是知道的,丹药这东西吃的人并不算少,愚夫愚妇吃香灰搓的丸子,贵人们加麝香、珍珠、铅汞……吃死个把皇帝也不算罕见。她当时没提醒梁玉,乃是觉得这并不算是一件坏事。皇帝的亲姨母,可比皇帝不宠爱的婕妤的妹妹要有牌面得多,也更合适发挥。
要她去设计这件事,吕娘子是没有想到的,史志远提出来了,她也不是很想反对。再骂老鼠精,老鼠精也是成了精的,坑穆士熙不是坑得挺好?
吕娘子问道:“三娘是不愿意这样做?”
“今日这般算计圣人,明天就能这样算计三郎了。那是阿姐唯一的孩子!”
吕娘子微惊,心道,她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
“烧香引出鬼来了!”梁玉问吕娘子,“吕师,你说,我与他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能相安无事吗?”
吕娘子诚恳地道:“请问圣人与他是不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呢?相安无事了吗?”
“如果我不想一直被他辖制,那有别的办法吗?”
“除非他死。”
梁玉又问:“如果我试着与他谈一谈呢?”
“三娘做好了谈不拢的准备吗?比如除掉他。”
“没有,还没有。”
吕娘子摊开了手,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一刻,梁玉心里是悔恨的。
吕娘子却说:“我不知道三娘现在怕他什么,文书是我写的,底稿咱们烧了,他手上什么都没有。三娘不觉得奇怪吗?那么巧,穆士熙的车夫与管家跑到一个偏僻的空宅子里斗殴,然后一个打死了另一个,再放了把火?”
“吕师是说,史志远杀人了?”
“不是他杀也差不多了。”
梁玉突然惊道:“糟了!穆士熙的管家落到崔颖的手里,怕不把祖宗十八代都得招出来。”
吕娘子道:“恐怕该招的都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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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偷了穆士熙的文书?车夫能进穆士熙的书房?”这也是崔颖的疑问。他终于把关于穆士熙的党羽给抓全了,剩下的就是审,这些事情他不可能一个人干,于是分给了王道安、卢会等人,每人领几个,天天用刑问口供。
王道安等人比崔颖风评差了许多,崔颖还讲个道理,王道安等人只要供词。模糊的不行,必须是清楚明白的攀咬出人来,不然就是用刑。又有许多自己发明的刑罚、刑具,都是鲜血淋漓。连崔颖都觉得他们太过份,格调太低,不得不压制他们,让别再扩散了,这个案子得结了,圣人是要破案,不是拿人来给你们打着玩的。这才让这几人转回头来办正事。
桓琚最关心的是穆士熙结党一案,崔颖就得先把这一桩给办了。看案子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崔颖闲了下来,有功夫把案子从头捋到尾了。他有一个穷追不舍的毛病,一定要把不明白的地方给弄明白了。往御史台里一提人犯,发现穆士熙的管家还被寄存在大理寺狱里。
原本管家寄放在大理寺,清完御史台就该审他,不意在清理御史台的过程中又扯出了更多的事情,接着就是抓穆士熙,活活把这个最初的犯人给耽误了。这个并不重要的人犯就一直被萧礼扣着,并没有提醒崔颖。崔颖便去提人犯,萧礼痛快地答应了。
萧礼不喜欢酷吏,且早已看出来案子的疑点,已经先审过一回了。以萧礼的脑子问完口供就想明白里面一定是有人捣鬼。萧礼真怕是自己人干的,将人犯往崔颖手上一交,崔颖审出来个什么姓杜的、姓赵的,最惨是审出一个姓萧的,那自己还活不活了?
在萧礼的努力之下,问出来管家并不是去追失窃的文书,而是去收“介绍费”的。那约他的人就太可疑了!既可以约他,就可以约车夫,两人又那么巧的有仇。萧礼仔细询问,很快明白这里面是有人在挑拨,否则不至于发展到这样。
【所以这投书也可能是假的了?】萧礼心里大吃一惊,更怀疑是自己人干的了。以几家的能量,只要想出这个点子,执行就绝不是问题。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管家必须得死,他不死,不一定要再死多少人。萧礼迅速做出了决定。
崔颖来提人犯,萧礼将一个表面完好的人交给了崔颖,带到御史台只打了二十杀威棒,没等崔颖问话,管事已经一命呜呼了。最后的证词就是之前纪申提供的口供,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萧礼隐瞒了自己的发现。
萧礼办完这一件事,就觉得这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回家之后看到萧司空穿着很正式,在写一封奏疏,萧礼等他写完要说正事,萧司空道:“这一封奏疏上去,少不得又要与陛下当朝顶撞起来。今天你不要管。”
萧礼眼前一黑,他知道,王道安、卢会跟着崔颖办穆士熙,另一个酷吏何源可也没闲着,又招了一批臭味相投的人正在加紧逼勒杜、赵两家。便劝萧司空:“阿爹,儿与您说过,请暂时忍耐。”
“我不能做为了自保就旁观别人落难的小人,你要你的父亲做那样的人吗?”
萧礼含泪叩首:“阿爹!虽是酷吏办案,可杜、赵子弟多有不法,难道不该惩治吗?”
“事急从权。”
“儿请阿爹继续‘从权’。”
父子二人说的从权是同个词,却指的不是同一件事。两人同时沉默了,萧礼道:“请阿爹暂留有用之身,朝廷需要您镇着呀。”
萧司空道:“引而不发,要我何用?眼睁睁看着酷吏横行,要我何用?”
萧礼眼泪真的流了出来:“阿爹,儿今天做了一件酷吏的事。”
“什么?”
萧礼将自己的发现原原本本给萧司空讲了,萧司空道:“不是我。”
“儿怕是别人呀。他们连圣人都敢藐视,又怎么会听您的呢?您要永远维护着这些无赖吗?您是反对酷吏,上疏却不是为了酷吏,是为了杜皇后。可是值得吗?二姓子弟跋扈的时候,杜皇后不阻止,受罚的时候,却又要看她的面子了?那么二姓子弟所做所为,就都是她的授意了。
社稷为重,东宫为重。如今穆士熙案发,无论是不是有内情,圣人会继续查下去,贤妃一旦问罪,东宫的危险就小了。请您不要在这个时候将圣人的眼睛从穆士熙的案子上移开了。”
萧司空沉默了,杜、赵二姓,比不过一个太子。颓然地放下笔,萧司空叹道:“世事难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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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与吕娘子头靠头看着邸报,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管家死了?”崔颖审案中出现了人命,理应受到责罚,但是桓琚摆出了“我是皇帝我就不讲理了你们能怎么着吧”的态度,将他保了下来继续查案。虽然如此,邸报上还是知实登载了这件事。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暂时保住了。”
吕娘子道:“还是要快些丢出这块烫手山芋,以后这等人是万不能再收留的。”
“知道了。以后绝不再做这叫人拿把柄的事了。”梁玉的内心一直在煎熬着,她快要撑不住了,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史志远开诚布公的谈一次,但是她又没有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
正在此时,阿蛮跑了进来:“三娘,是萧家那位陆娘子来了。”姓陆的夫人、娘子真不少,萧家那位,就是萧礼的夫人陆氏。梁玉道:“奇怪,她来做什么呢?昨天她已经听过书了呀。”每逢有新书,这些听得入迷了的人都会抢先过来,在无尘观里面单开一台,茶果伺候着,绝不到外面与人挤。
梁玉带着吕娘子出去,老君殿里也没有,又往前,连走了两道门,在门房那里看到了陆氏。陆氏是带着萧礼来听个书散散心的,春花秋月只会徒增伤感,不如这里热闹,一旦热闹了,伤感自然也就被闹散了。
萧礼原本背着手,满身是愁地站着,听到脚步声,转过脸来先给梁玉施了一礼:“炼师。”
梁玉也不敢怠慢,请他们到里面去奉茶。陆夫人道:“我们是来听书的,就在外面听。”梁玉对陆夫人说:“怎么不叫他们单说来听呢?”陆夫人笑道:“就是爱这个热闹。”梁玉命人给他们在前面围了两席。
萧礼心道,这小娘子出家修行弄得这般热闹既不风雅也不有趣,不过办事倒是利落。还是梁家省心,罢了,热闹就热闹吧。
他却不知道,梁家最不省心的那一个正在“利落地办事”。还未落座萧礼就对梁玉道:“炼师自便吧。”他其实不想凑这个热闹的,不好拂了妻子的意才跟过来的,并不讲究要不要主人家来陪。
梁玉一笑:“那你们自便,有什么话就跟他们说。”看起来萧礼是有愁的,她自己也一身的官司,就别在这里互相不待见了。
萧礼勉强笑笑,梁玉心道,怪了,他有什么愁事呢?脚下却不停,直走入无尘观,吩咐道:“老徐,看着点儿,他们要走了告诉我一声。”
那边陆氏低声对丈夫道:“这个好听,你看了就知道了……”
“那是谁?”萧礼出声打断了他的介绍。
陆氏也张望:“啊?谁?”
萧礼悄悄指向侧前方其中一人:“那个,长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鼠的那个。”
老鼠精长得太有特色了,即使换了身装束,萧礼也绝对记得他。不但记得长相,还记得他一见面就狂言诈语地说“杜皇后要被废了,司空也身处险境”。这个人怎么到了无尘观了?开口就是不要帮杜皇后了的人,跑到太子的姨母这里?
【有阴谋!】
陆氏笑道:“哦,他呀,就是揭了招贴来相帮着写故事的人。你看他长得那个样子,声音也很难听。不过本事还是有的,故事写的不错,炼师也很看重他,怎么了?”
“他叫什么名字?”萧礼越听神色越凝重。
陆氏道:“我听炼师称呼他史先生。不过就见过一次,严家的小娘子还吓了一跳,以后就没见过了。”
“史志远?”
“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他自己报的,我当时还想对你讲的来着,名字和人也太不相称了。后来听书入迷了,将这事给忘了。”
萧礼闭上了眼睛,十分的疲惫,琴声悠扬,说书人口齿伶俐,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第66章 贤人小人
史志远失踪了。
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 讨厌他的吕娘子也心慌了起来。背抵在老君殿的后门上, 她低声问前来汇报的老徐:“确定昨天还见着他了?”
老徐道:“是。”他素来厌恶这个老鼠精,老鼠精蹿上蹿下也干了不少事, 总脱不了小人得志的模子, 又在为观里做事, 老徐心细, 一直为主人家盯着这个妖精。
吕娘子道:“观里没有, 宅子里呢?”
“也没有。”
史志远的宅子还是梁玉给的那座, 吕娘子道:“你等我一下。”她急匆匆地跑去找梁玉, 将史志远失踪的事情告诉梁玉。
梁玉正在翻史书, 想找找书里有没有类似的办法,来不及放回书架上的书散落在地上,她流了两鬓的汗——翻来翻去, 外戚骄横的时候是真横, 死的时候也是真惨。
吕娘子走近了梁玉才发觉, 茫然地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吕娘子俯下身来:“老鼠精, 不见了。”
“什么?”梁玉合上了书, 她觉得有些奇怪, 史志远再心急,断不至于不再试探一次就走的。说句难听的, 眼前的情势谁会马上收留他?
吕娘子道:“当今之计, 还是悄悄去宅子那里搜一搜, 别留下什么把柄。”
梁玉道:“先别动!万一他再回来了呢?”
“一声不吭的走了, 还怪别人着急吗?”
“好,要仔细,搜完了原样放回去,”梁玉摸了摸鬓角,自嘲地笑笑,“那里交给你,吕师,咱们的文书也要做最坏的打算,你的笔迹……”
“放心,我已经销毁了。”
两人都很沮丧,相遇以来都还算顺风顺水,骤然之间遇到这样大的难题,无论是梁玉的应变还是吕娘子的筹划,都毫无用武之地,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还是梁玉先振作了起来:“别发呆,即使做最坏的打算,临死前也要蹬蹬腿儿我才甘心!好好收拾了,一旦过了这一关,咱们重新开始。先清理所有的痕迹。”
吕娘子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