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四阙
就在那时,黄狸终于支持不住掉了下来。时饮兴奋地就要往上扑。
“时饮不行!”谢长晏连忙拉住辔头。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掠来,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只黄狸。
猫身娇小,堪堪满盖住手掌,衬得那手指越发修长。
来人一只手托着猫,一只手在猫耳上摸了摸,黄狸顿时忘记了害怕,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家伙,下次别找孟不离玩。他怕猫。”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尾音含笑,显露出隐含的温柔。
谢长晏却整个人都石化了,再不能动弹半分。
初秋清澈的阳光下,斑斑点点的绿黄交错间,那人黑衣长眉,那般明亮。
风小雅。
九十三天,二十二封信,荷花凋零树木发黄炎暑散尽后,她又再见到他。
谢长晏抓着辔头的手指下意识松开,时饮长鸣一声,立刻冲向风小雅,极其亲昵地去蹭他的手。
风小雅手中还捧着猫,既要摸猫又要摸马,猫和马还彼此争宠,忙得他不可开交。
这一幕谢长晏看在眼中,心头真是五味掺杂。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变化。我一定一定要跟平时一样。
谢长晏默念了好几遍后,深吸口气,开口唤道:“时饮,回来。”
时饮压根没理她。
谢长晏上前一把抓住辔头,将它拉离风小雅:“该练箭去了。”
“练箭?”风小雅问。
“嗯。今天是骑射日,需射足一百支箭。”谢长晏垂下眼睛。风小雅会如何回答呢?是跟她一起去,还是让她改课留下来?毕竟,他如此难得才来一次……
心中正在忐忑不安,耳边已听风小雅回应道:“那你去吧。”
谢长晏的手在袖中紧了紧,风小雅既没让她改课,也不陪她去万毓林,而是直接结束了今天的会面。这个选择犹如一抔冷水,泼得她瞬间清醒。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风小雅会珍惜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吗?别忘了,他之所以为她授课,是被燕王的圣旨逼得无奈。他自有他的生活,和他珍惜的人……
谢长晏翻身上马,头始终低着,没有再看风小雅。她觉得自己必须赶快离开,才能压下那汹涌而来的、毫无道理可言的烦躁委屈。
时饮虽不愿,但在马鞭的胁迫下只好抬蹄跑了起来,很快就跑出了门。
风小雅注视着谢长晏的背影,若有所思,忽将手中的猫放到孟不离的肩膀上,转身走了。
孟不离瞬间石化。
黄狸舔了舔他的脸。
孟不离冷汗如雨,一动不动,艰难地说了一个字:“别……”
谢长晏来到万毓林。一路狂奔,令她流汗的同时,也令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进入禁圈后,下马喂时饮喝了点水。看着时饮活泼可爱的模样,她不由得叹气:“你还真是见谁都亲,半点名马的矜持都没有。不知你娘步景是不是也这样。”
她强迫自己去想燕王。燕王的马,燕王的抱负,燕王对她的期待。
然后她就想起了一件事——
“九月初九,记住这个日子。”谢怀庸为她授课时,曾郑重叮嘱过,“那一天,不但是重阳节,也是陛下的寿诞。”
九月初九……那岂非,还有十天就到了?
谢长晏如梦初醒。这几个月她浑浑噩噩,竟忘记了此等大事!虽然抵京以来,燕王并不曾召见她,但是寿诞如此特殊的日子,必是要参加的。若届时两手空空,也太失礼了……
可是,送什么呢?
谢长晏的目光茫然地从前方扫过,突然一亮,再看向箭筒里的箭支,做出了决定。
她骑着时饮开始搜寻猎物。
时饮欢快灵巧地越过各类障碍物,一路往前跑。突然间,谢长晏眯眼,看到了目标,当即弯弓在手,一张一弛间,箭支飞出去,正中目标。
只听“啪”的一声,一株胡桃从枝头断裂掉落,正好落入策马奔驰的谢长晏手中。谢长晏随手放入皮囊之中,继续前行。
如此半个时辰后,箭筒空了,她的皮囊也鼓鼓囊囊地满了。
正好前方有条小溪,谢长晏留意到它比初见时细窄了许多。来京四个月,玉京堪堪只下了三场雨,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枯竭了。
谢长晏叹了口气,下马将皮囊中射得的“猎物”倒了出来,全是灰绿色的胡桃。
她一个个地抠掉外皮,清洗内核。
洗着洗着,溪水中多了道影子。
谢长晏的睫毛颤了颤,但动作没有停,继续刷洗。
那影子伸出手,捡起了其中一颗清洗好的胡桃,放在眼前端详:“哟,闷尖。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变化。我一定一定要跟平时一样。谢长晏心中波澜起伏。有些事就是这样奇怪,没有意识到前,颦笑随意,可一旦察觉到点什么,想要克制时,一举一动就都变得沉甸甸起来。
谢长晏深吸口气,扭转过头,看着不知为何又出现在她面前的风小雅。他的神情是那么自然,自然得让她嫉妒。
“我……”她咬着嘴唇,缓缓答道,“下月陛下寿诞,我想送个核雕给他。”
风小雅一怔,却是露出了些许欢喜之色:“你倒懂事了。不过,我竟不知你还会雕工。”
“粗鄙之技,贵在心意。”
风小雅把玩着手中的胡桃,显得很感兴趣:“那么,是谁告诉你陛下喜欢核雕?”
“陛下喜欢蝴蝶。我不知去哪儿弄稀罕的蝴蝶,但可以给蝴蝶弄个特别的配饰。”
“怎样的配饰?”
“还没想到。师兄可愿指点一二?”
风小雅本想说,不知为何却又改了主意,眼眸一转,将那个胡桃丢还给了她:“心意心意,你不用心,则无意义。”
谢长晏只好接住胡桃,讷讷地“噢”了一声。
溪水哗哗响,倒映出她和他的影子,显得亲近,又显得过于亲近。
谢长晏连忙将清洗好的胡桃塞回皮囊,借着把皮囊挂回马背而走开几步。她背对着风小雅,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今日的箭射完了,我要回去了。”
风小雅跟着直起身,看着涔涔流淌的溪水,却道:“饿不饿?”
“唉?”
“我饿了。走,去吃好吃的。”
谢长晏刚要拒绝,风小雅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然后打了个响指,一旁的时饮就屁颠屁颠地跟上了他。
“等等!时饮!”谢长晏唤不回自己的马,只能无奈地追了上去。
风小雅策马带谢长晏沿着小溪一路西行。
谢长晏辨别了一下方向:“我们不回城?”玉京在东边啊。
风小雅笑了笑,没答话,而是继续带路。
说起来,这还是谢长晏第一次看见风小雅骑马。他的马也是棕色黑鼻,跟时饮长得很像。两匹马显然是熟稔的,时不时亲热地交颈互蹭一下。
谢长晏的脸不禁一红,心生尴尬,只好再次默念: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变化,我一定一定要跟平时一样……
地势一路往上,越走越高,最后竟是来到了半山腰。溪水的源头是一道挂在岩壁上的瀑布,飞坠至湖,再从湖往山下流淌。湖旁建了几间竹屋,屋外生长着大片野菊,还有几只鸡鸭在那儿啄食散步。
谢长晏“咦”了一声,未承想此地竟有隐者。须知此山在万毓林中,又在围场之内,平民百姓是不可能上来的,更勿提在此居住。看来竹屋的主人必定来头不小。
第22章 凡情之动(3)
刚想到这儿,就见风小雅下了马,走到柴扉前唤道:“小易牙,小易牙——”。
“吱呀”一声,屋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袖卷在双肘之上,露出一双无比白皙干净的双手——手里却握着两把菜刀。
少年看见风小雅,明显地皱了皱眉:“先生不在家。”
“知道,我是来找你的。”风小雅随手扔了马缰,推开扉门走进院中。谢长晏只好帮忙连同他的马一起拴好,这才跟进去。
“我很忙。”少年瞪着风小雅。
“我看出来了。”风小雅的视线落在他的菜刀上,啧啧道,“这是在剖鲤鱼?还有一个是什么?唔……”
他吸了吸鼻子,笑着对谢长晏道:“我就说有好吃的,屋内在炖羊肉呢。羊肉鲤鱼,人间至鲜啊。”
眼看他就要往屋里进,少年的两把菜刀拦在了门前,冷着一张脸道:“先生说过,入得此扉,贵贱无分,宠辱皆忘。”
风小雅挑了挑眉:“所以?”
“先生不在。我不想敷衍你,不想招待你。就这样。”说罢,少年“啪”地关上了门。
一旁的谢长晏看得眼珠都快掉下来!
风小雅!无所不能的风小雅!高高在上的风小雅!居然!居然吃了个闭门羹!
风小雅自己似乎也没想到会遭遇此等待遇,他在门前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向谢长晏道:“我以前来时他很热情的,真的。”
“我知道。”谢长晏忍不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另一面的风小雅。而这个发现不知怎的,令她心头那团盘旋多日的抑郁之气,忽然间烟消云散。
她真是傻瓜。
谢长晏忍不住想。
自己竟生出非分之念,为了划清界限而要与这样的人物疏远——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这样妙趣横生的人,就应该时时跟着看着,学着陪着,才不枉相遇一场啊。
风小雅盯着紧闭的房门,一脸惋惜:“好香啊……”
谢长晏环视四下:“回去吗?”
“知难而退,可不是我的行事作风。看着。”风小雅说着,走到一旁的花圃中摘了片叶子,捋直了放到唇边。
谢长晏心头立马一跳——风小雅的乐!
那传说中的京城三宝,那令她无比好奇无比向往的仙音妙乐,就在今天,就在此时,能够一饱耳福了?!
她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飞快地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生怕漏听。
“呜!”叶子在风小雅的唇边发出了一个短促的哑音。
谢长晏愣了一下,然后想,对了,这是试音!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