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乔
头顶上乌云堆积,隐约能见到有闪电在云层里穿梭,白昼一般的天儿一下暗淡了下来,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吹起了一池衣摆。
当他们避在了凉亭里时,零星的小雨不过几息就转成了磅礴大雨,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月余煦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跟着陈锐等人一起出门,来这城郊寻摸踏青,见见甚傲骨寒梅,他当时应是脑子发热了吧?
他拢紧了披风,正要跟他们商量商量对策,就见陈锐从他带来的篮子里拿出了一套茶具一一摆在了凉亭里的石台上,还招呼月余煦把带来的笔墨纸砚拿出来,他们要在凉亭里听雨、煮茶、抒情、做诗。
月余煦抬头望天,大雨里寒风透了进来,似乎吹进了披风里,让人无端发颤,最是让他不解是,仿佛这里除了他在意自身的冷暖外,其他人都灿烂着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了。
“月兄,快过来,男子汉大丈夫,挥洒泼墨是何等豪情壮志,在雨里,在这城外的寒梅坡边,更是能让我等涌现无数灵泉。”
“是啊,仿佛天地间唯有我等身处之地,凌驾于众山之巅,我们正在山顶迎着山下吹来的风,傲骨铮铮的站在崖边怡然自得。”
“我觉着应方带着一把琴过来的,雨中谈诗,素手弹琴,别有一番意境。”
其他学子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恰好这时,陈锐在石台上的茶水煮开,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四处散开,茶香里还带着几缕温度,闻者皆是心里一震。
“月兄,来,喝喝茶先暖暖。”陈锐朝着月余煦招招手。
月余煦正有此意,接了陈锐递来的茶盏,轻轻揭开茶盖,喝了一口,顿时只觉被寒气入侵的五脏六腑都开始回温,待寒气退却过后,月余煦在看这周遭,方才来了几分兴味。
“月兄是第一回这般在雨中看景吧?”陈锐给他续了茶水,肯定的说着,说完指着不远处树上的寒梅指给他看:“你瞧,我说带你出来见傲骨寒梅可是没说错,这雨倾盆而下,雨中寒气凛冽,连人都受不住,可那枝头的梅花依然无所畏惧,这大自然的一景一物,真真是让我等叹为观止。”
“谁说不是呢?”月余煦来了兴致,也从篮子里拿出了纸笔,四处忘了忘,润了润笔,开始在纸上做起了画。
陈锐见他沉在其中,附身一看,见那纸上正跃跃欲试的勾勒出几朵梅花的菱形,树枝、树干皆是几笔勾勒,就画出了一棵老旧的梅树,而他却反复的画着梅,在菱形梅花里反复勾勒,画出那层层图案,活灵活现得像是把玩在手中一般。
“好,月兄这梅反差巨大,恰好却形容了梅花坚韧不屈的高洁,哪怕身处即将要败落的躯干,也竭力的展现自己的仪态。”陈锐连连点头,还把其他人招来了,一群人围着讨论起了月余煦的这副寒梅图。
月余煦趁机脱身,只见凉亭外雨势渐小,空气里仿佛还闻着梅花的香气,紧了紧披风,月余煦一下踏入了雨中,对身后不解的学子们摆摆手:“我去去就回,踏青踏青,雨里也能踏青的。”
倒是堵得陈锐等人无言以对。
这月兄,先前一副放不开的模样,这会突然就豪爽起来了。
月余煦顺着梅花树下漫无目的走着,突然他听见从雨中传来的呼救声,是女声,听声儿倒是挺粗狂的,想来也不是年轻女子,想通了这一茬的月余煦这才照着声儿的地寻了过去,在一处山坳出见到了二个身体强壮的妇人。
其中一人躺在地上,另一人则抱着她,倾身替她遮住了雨水,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呼救的是抱着人的那位妇人,见到月余煦的到来,那妇人还惊讶了一下,随即又欢喜了起来:“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等。”
月余煦走近才发现,这二人年纪都不小了,身上也破破烂烂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会让两个妇人结伴上路,只是他也不会多嘴去问,问过了两人大概情形后,对那阮姓妇人说道:“婶子不必着急,我这就找人来送你们回城去。”
妇人脸上有些犹豫,月余煦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道:“我乃景江书院的学子,与学院诸多仁兄一道同来的,自不会抛下你二人不管的。”
“多谢了,多谢公子。”妇人虽然犹疑之色未消,但听他的话还是连连感谢。
月余煦摆摆手,也不多过解释,很快返回了凉亭把此间之事一说,陈锐等人纷纷同意让送他们过来的车夫先把这两人送回城在来接他们。
车夫陪着他一同把人送上了车里,走时,那阮妇人看着月余煦泪捷涟涟,再三感谢,月余煦见她二人脸色枯黄,衣裳也破破烂烂的,如今还有个人倒下了,就算去了城里只怕日子也难熬得很,罢,总归是救人一命,他从袖里拿出一锭约莫十两纹银的银块给了阮姓妇人:“婶子慢去,这些银子你二人省着花一些,应能撑到另一位婶子醒后,租个院子找份活计养活自己的时候了。”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阮妇人一下就跪下了,月余煦急忙侧过身,招呼车夫送人走了。
这一笔踏青时发生的意外很快就被揭过,连月余煦都逐渐淡忘,不料,三月后他再次遇见了这二人。
第7章 月家村(六)
年后不过两月,金陵明昭书院的考核就开始了,在学子们忙着冲锋陷阵博取一个好前程的时候,远在渭水府月家村的月家人也是坐立难安。
月当家连着几日都没出去收猪了,连着余氏原本好生生的也被他感染了一般,不是抬手朝外头看,就是做事心神不宁的,让月余华都不敢在蹦跶了,迈着小短腿还是离了这让他不敢开口的地儿,还是屁颠颠的去后山坡找那个爱欺负他的娇花姐姐去了。
月家房门后头,一个小山坡上长满了野草,雪白的大兔子不时在草丛中穿梭,山坡中间,月桥背着篓子,素手拈着草屑,风一过,吹起她一侧衣摆发丝,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黑发里红唇殷红,侧着半脸,嘴一弯,像是知道来人在后头似的:“怎么,不待在家里当三岁孩子了?”
身后的人懦懦了半晌,才拖着尾音撒娇:“姐。”
月桥挑了挑眉,半侧过身。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月余华每逢心虚或者做错事就是这般,嘟着嘴,小手指一抠一抠的,要上前不上前的抓着自己的衣摆,在她跟前装弱。
“过来吧。”月桥招了招手,月三爷就跟得了指令一般,一下就扑了过去,谄媚的扯着姐姐的袖子晃来晃去,就差拿条尾巴在身后摇了。
月桥的笑容一凝,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月余华,又指了指自己的袖子上那一坨清晰可见的黑:“月余华!你是讨打是不是?”
这到底什么破弟弟啊,明明她洁身自好,最是收拾得干净妥当,偏偏由她一手带大的亲弟是个泥猴子,怎么教都教不会,她记得前几日还教训过他呢,怎么老是不长记性呢?
月余华一下跳得老远,边跑还记得护住自己的头。
月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从袖里抽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绣帕,轻轻擦拭了袖子上的黑色污渍,见袖子上还留着一摸印后,无奈的叹了声儿气,余光在月余华停住的地方顿住:“月余华,这些日子你把皮给我绷紧了,别以为有爹娘在我就不揍你了。”
因为二哥考核的事儿,如今镇上的月家猪肉铺都是月老大一人在伺弄,月当家夫妻俩担忧儿子的前程,摊子自然无心打理,随着考核的临近,夫妻两个更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坐立难安,别说月余华,就是月桥在家里头都小心着没敢多吭声。
月余华忍到现在才溜出门也算难得了。
“姐。”月余华故技重施,又是一阵发颤的尾音,还跟他娇花姐姐告状:“娘都不搭理我了,小华都好几日没尝过肉味儿了。”
往前的时候,余氏只要听到小儿子想吃,那是二话没说就杀鸡宰鸭的,对他娇惯得很,这都连着两日喊着要吃肉,余氏都没那个心在他身上,让他忍忍。
月余华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不,明知道娇花姐姐比他娘亲难说话得多,依然勇往直前跑这门口试试来了。
月桥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在月余华都觉得要再努努力的时候竟然同意了下来:“那晚上炖鸡汤来喝吧。”
“真的吗?”娇花姐姐答应得太快,月余华反而有些惊讶了。
“你不喝吗?”月桥眨巴着眼睛,故作诧异的回道:“既然你不喝,那就算……”
月余华没回答,再次扑了过来,一把抱着姐姐大腿嚎着:“喝喝喝,小华要喝的。”
月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牵着他的手往下坡下走:“那走吧,天色不短了。”
月家村里,除了月桥家,不远的月淮家里,也是担忧不已,如此过了几日,在两家人都焦急等待的时候,江南那边来信了。
月余煦和月淮二人同时过了金陵明昭书院的考核,不日即将启程前往金陵,特意写信来就是让两家人不必担心。
此消息一出,整个月家村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