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丑
江石纳罕不已,小二娘几时来的沈家,怎得好似一夕间就与沈家上下这般亲近相熟,他跨前一步冲着何老秀才揖一礼:“小子江石见过老太公。”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何老秀才连忙拦了一把,又摸摸身上荷囊,有些无措,道,“我不知有客至,倒疏忽了。”吩咐身后老仆,让他记得补上见礼。
江石与阿萁正要推拒,沈管事道:“小郎君与小娘子不必客气,我家老太公喜爱后生晚辈,何以拂了他老人家一番美意。”
何老秀才抚须:“正是如此。”又与沈家事道,“江小郎有事,倒在我这耽搁了,你快了领他去见大郎。”
沈拓与沈娘子似是早早知道江石要来,他们身边还侯着一个身量颇高,犹见稚嫩的少年郎君,沈拓随意一指,与江石道:“这是小儿沈越翎,你唤他阿息便是。”又吩咐少年叫江石阿兄。
沈越翎看着不大,行事倒大方,叫了江石一声阿兄,侯在沈娘子身后不再多言多语。
沈拓看到江石腰际的麻绳,开口问道:“眼下付家如何?”
江石吃了一口茶,道:“不大好,屋里屋外一片杂乱,付伯娘行事有条理,只是独木难支,家中内外难免有疏落,我看那些仆役心思也不大稳妥。”
沈娘子有些吃惊:“倒不曾想付家百难之时,竟是付娘子出头理事。”
江石与阿萁双双抬头不解沈娘子为何有此感叹,他二人家中,江娘子能干有为,施家更是施老娘当家做主,浑不知付娘子出来理事有何不妥。
沈娘子遂道:“你二人不知,付家付和生一年有半载都在禹京料理买卖,身边自少不了伺侯,仆役妾室一应俱全。付娘子留在桃溪服侍公婆教养儿郎,她性子沉静不喜交游,在家中也不大做得主,一惯软和顺从公婆的。”
“原来如此。”江石说了医馆之事,道,“那时我听掌柜娘子阻拦,心知有些蹊跷,又看付家老的老,小的小,老的不愿担责,小的不能扛事,还当以往付家是付伯娘做主的。”
沈娘子摇摇头:“付家跨过这一坎,付娘子怕也不得安宁。”
阿萁听得有些恼怒,道:“付娘子家难出来顶事,付家不是应当心存感激吗?”
沈越翎在旁插嘴道:“那也未必,说不得付伯爷过后反心生怨恨呢,若是多活十多日,这十多日,许有生机,许有名医,许有灵药,付伯父许能活呢。”
沈拓与沈娘子侧首看了他眼,沈越翎瑟缩一下,小声道:“叔父道:人之性,从来利己,怨憎他人己身便心安无过。”
沈拓哼了一声。
阿萁忙打开岔,道:“那依阿弟之意,付娘子应当让郎中用药吊着付家主的那口气?”
沈越翎偷溜了沈拓与沈娘子一眼,见爹娘没有出声,忍不住又驳道:“错矣,付伯父活死人一个,这般吊着活着也似死了,若是醒来嘱咐家小,留下指点,岂不更好?”
江石满腹疑惑:小二娘与沈家怎就这般亲昵。酸溜溜地扫了眼沈越翎,怎就唤上阿弟了?
阿萁还不知江石正在醋海里翻滚,道:“那岂不是左右都是错?”
沈越翎扬眉,道:“我叔父道:世间事,从来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如那高高在上的菩萨,不言不语,信众无数,若有一日,菩萨开口答人疑许人愿佑你安,届时再看,信众……”
“满口胡言。”沈拓一拍桌案,怒瞪着沈越翎,道,“世间事,不做不错,你束手他止步我不言,可有人间万道?”
沈越翎忙辩道:“叔父……”
眼看沈拓要祭出板尺,沈越翎极有眼色,抱着头逃蹿出去,道:“啊呀,我去找阿公小妹。”他身手灵敏,行动敏捷,飞也似地翻出正院不见了身影。
沈娘子脸上扬起一抹和煦的笑,转头对沈拓慢条斯理道:“夫君,宵小贼子才会翻墙钻窗、不走正门,不若吩咐家中护院仆役,翻墙的一律当贼打,如何?”
沈拓阴着脸,点头:“娘子言之有理。”又道,“你擅笔墨,几时得闲,修书一封,问问沈计可是当官当得晕了头迷了眼坏了心肠,莫非只他雪雪白,旁人都是小人伪君子人间败类。既无善心,还屁个为民做主,当个屁的父母官。”
阿萁和江石交换一个眼色,齐齐噤声不敢言。
沈拓发了一通火,沉吟一下对江石道:“你既与付和生这段因缘,他家的事少不得要帮上一把,只内里分寸要自我审度,切不可过。付家旁枝亲戚不在少数,可用的却是一枝也无,付家在势时,枝干粗壮,也禁得起这些藤藤蔓蔓攀爬,付和生一去,家中无人主事,付忱便是天纵其才,一夕之间也难挽回付家的颓势。”
江石道:“付伯父死前留言要付伯娘将家事铺面货物俱换成银两,留得一间与付忱练手。”
沈拓轻摇一下头:“这是无奈保全之计,付家经此难家财十去七八,留下二三成,确也保得小富清闲,只是,能保得这笔财,才能得安。”
江石想起付娘子的嘱托,道:“付伯娘一再嘱付,说道欠沈家主的银两,待得丧事一了必当奉还还。”
沈娘子听罢,道:“付娘子行事多思多虑了些,也是难为了她。”她转头与沈拓商议,“夫君既借了银,不如再借下势,不拘是表伯或陈叔叔,亲去送份奠仪。付家本就是船队的常客,如今他身去,船队送他一程也是应当的,也好叫外人知晓,这人走,茶也未凉。”
沈拓道:“娘子做主便是。”
沈付两家原本无有交情,沈拓亲去不大妥当,陈据或曹二出面却是旧日买卖往来。
沈娘子又怜江石辛苦,道:“从船停岸,你连家都不得回,奔波不停,接来几日怕也不得好睡。今日不如偷个空,与萁娘好生说说话。”
江石大谢沈娘子的体贴,又道:“小子不与家主与娘子见外,不敢多有言语说生分的话,等付家事了,我和萁娘想跟家主娘子做一笔买卖。”
阿萁心头一跳,偷偷瞒向江石,江石心有灵犀,偷偷回她一眼。
第110章 我不是我
紫藤花漾着一片轻紫,石桌石凳,暖风轻袭,还有花架下眉目俊俏巧笑倩兮的小女娘。江石坐下来,静了几息,终于把自己从付家的那片混乱之中挑了出来,享片刻的安好。
阿萁坐在他对面,托着腮,絮絮说道:“前两日过了晌午,我跟嬢嬢一道在给瓜藤打须条呢,就听院里狗汪汪直叫,沈娘子遣了管事和两个小厮儿,把我接了沈家来。”她微凑过来,“嬢嬢先是吓了一跳,跟那管事说了好些奉承的话,我看啊,回头嬢嬢定要去找邻舍炫耀。”
“来了沈家后,老太公待人亲切,沈家小郎君说话有趣,他还学了好些地稀奇古怪的手段,有些大不入流,沈家主与沈娘子竟也许他学。”
江石静静地听她说话,觉得自己能听到地老天荒。
他愿听,阿萁愿说,她存好多话,攒了好多事,无人可诉无人可懂的,在沈家的紫藤花架下全说与她的江阿兄。她的小四妹,不知去向死活两知的小八郎,她偷偷摸摸做的线香,一把一把地藏在家中,施老娘大许是知道的,不知怎的忍了,没有斥责孙女儿心野,做些没用的事物;陈氏的眼里是没这些的,她日日在家中,带小四娘,做针线,间或怔怔出神,偶尔像是大梦初醒似的,裁布给叶娘做新衣。
江石等她说完,这才问:“萁娘,线香可是有带过来?”
阿萁一挤眼:“江阿兄神机妙算,我偷带了两把过来。”她捏着自己细细的手指,“阿兄,线香真能换得钱?”
江石笑着定她的心:“萁娘我逛了禹京的大小店铺,无有一家有卖线香的。”
阿萁星眸闪闪:“那?”
江石道:“我们既寻了大树,自是倚背相靠,届时问问沈家主的主意。”
阿萁点头,略有些担忧地问道:“江阿兄帮付家理事,可会沾染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