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 第23章

作者:申丑 标签: 古代言情

施进哪会真的跟他计较,揽了陈二舅的肩,一道在桌案边坐下,道:“眼看大年,昨日得巧在山林擒了一只野猪,杀了好些肉,趁着鲜落得我阿娘吩咐,并作年礼一块与岳丈送来。”

“可真?”陈二舅大为惊喜,一伸手掀了箩筐盖布,果见一刀鲜红的猪肉放在内里,摸着胡子咂着嘴,绕着箩筐转了几圈,道,“正愁嘴里淡出个鸟来,可巧妹夫来送肉,不如切下一刀在茶寮煮了,捣些蒜泥就酒。”

陈氏嗔道:“二兄,成日家想的什么主意,哪能爹娘都没见到,先煮了肉就酒的?”

连着店家婆都啐道:“可使不得,你妹妹妹夫送来年礼,门都没进,倒被你截了一刀,这等讨人嫌的事,如何能做?我要是替你蒸熟了肉,你老娘知后要来与我扯臊。”

施进因见茶寮旁边围着好些鸡,料是拿来买卖的,笑道:“舅兄嘴淡,不如叫店家婆拿只鸡杀了,我陪你吃上几碗再家去。”

陈二舅煞是遗憾,摸摸肚子可怜可怜自己的五脏庙,一屁股坐回条凳上,叹口气:“我这肚中只缺一口大肉,也罢,也罢,不吃了,鸡也不要,免得又要讨些没趣,我们只吃了酒就走。”

施进道:“由二舅兄心意。”

陈氏上下打量陈二舅几眼,担心问道:“二兄怎满脸黄须,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陈二舅见问连声大笑,用指头撇着髭出的黄须,很是得意,道:“妹妹有所不知,如今时兴染须,更衬得威武,州府好些男子汉都去刮面浸染须发。”当中自不乏地痞恶棍为张声势染得赤眉黄须。

陈氏奇道:“阿爹竟由着你胡来?”

陈二舅挤了挤眼,摇了摇头道:“阿爹上了年纪,两眼有些花浊,看不大分明,早晚得见竟是不知。”

陈氏一愣,自己出嫁恍似昨日,不觉间却已成婚十数载,大女儿都近嫁龄,自家脸上也已添得数道细纹,何况家中老父,又是伤感又是心酸,眼中浸着泪道:“我一年也难回转家门一趟,父母康健全赖大兄二兄看顾。”

陈二舅看妹妹两眼含泪,暗悔自己多嘴,笑道:“放宽心,你兄弟哪敢忤逆爹娘半点,阿爹拿棍棒打我,我都是自家趴好不必吩咐的。”

陈氏顿收泪意,陈二舅打小皮厚,从不惧打骂,每惹了事,陈父祭出棍棒,他自行先解了衣裤,赤条精光地往那一趴,陈父嫌他污眼,草草挥棒几下就将他轰走穿衣。

“二兄,听店家婆道,你日日一早就来茶寮吃酒,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陈氏关心问道。

陈二舅摇摇头道:“一言难尽,不过些鸡零狗碎的事,我先与妹夫好生吃上几碗酒,路上再与你们说。”

陈氏也知村中茶寮不是说话的地方,在这说得一嘴,明日不知能传多少口舌。她柔顺惯了,心里生怕丈夫吃醉,却不横加阻拦,只忧心叮嘱:“二兄,你与你妹夫少吃一些,半醉上门要惹爹娘生气。”

陈二舅大笑:“三妹妹不必担心,妹夫的酒量我心中有数,这些淡酒,吃个一斗都不在话下。”他拍拍桌子,与店家婆道,“婶娘,再赊几碗酒,月底一并算你。”

店家婆边筛来几碗酒,边斥道:“放屁,月底就是年终,再不与你拖欠的。”

施进在旁笑道:“店家婆只管把酒筛来,我算钱与你。”

店家婆脸上堆笑,满口好话:“陈家女婿一看就是大方人,行事也周到,你们吃着,酒尽够,要是嫌光吃酒肚中没底,汤饼、馄饨尽管道来。”

陈二舅过意不去,与施进推拒道:“妹夫过门是客,哪能由你做东?”

施进道:“你我姊夫郎舅哪用这般生分,再者,与舅兄吃酒也是合心快意事。”

陈二舅笑道:“是妹夫你客气了,我知道你度量我不趁手,实非为此,我历来在这吃酒都是先赊了来,末了再清算。”

店家婆抄着抹布立在炉子那偷偷撇嘴。

阿萁暗暗看在眼里,想着自家二舅嘴里定有一些不实之处,不然这店家婆不会满脸不以为然。

陈二舅混人一个,看阿豆站在地上,两手扒着桌子,露出半个脑袋张望,便拿筷子夹一颗酥豆喂与她吃,阿豆眯着眼吃了,他又拿筷子沾了一点酒递过去,阿豆两眼闪了闪,照旧吃了。

阿萁不错眼实着阿豆,见她吃了一筷子酒,抿抿唇,咂咂舌,尝出味,辣得两眼泪汪汪,将嘴一扁就要哭,连忙将面汤喂与她。

施进与陈二舅哈哈大笑,惹得陈氏嗔怪不已。

陈二舅混归混,还知晓得分寸,与施进略吃了几碗酒,问问如何猎得猪,又问问家中诸事安好,停了杯箸道:“三妹妹,妹夫,随我一道家去先,再耽搁,阿爹知晓又要祭出棍棒,如今我儿女半大,再拉不下脸面。”

施进与陈氏哪会不应,收拾归整一番跟着起身。

只那几个酒钱到底归落施进身上,陈二舅摸着鼻子讷讷无言,把那要钱的店家婆瞪了又瞪。

第21章 难念的经(二)

陈二舅因着酒钱一事失了颜面,无奈囊中羞涩被店家婆几句撅了回来,回去路上步也涩,肩也驼,闷着头活如一头老牛犁地,就没抬起过头。

阿萁边走边看村中风景,远远近近农家小院,低低矮矮柴门人家,看远桑林接山野,近听村妇纺丝麻。老叟倚门拄杖望来客面生,村童嬉闹拦路问客从何来。

陈二舅在前头健步如飞,施进挑着酒肉和阿豆也能轻松撵上,只苦了陈氏赶得辛苦,阿萁扶着母亲,急道:“二舅舅,阿爹,你们慢着些,阿娘赶不了急路。”

施进一拍自己的脑门,暗骂:该死!竟忘了这一遭。站住脚对陈二舅道:“舅兄,慢些走道,你妹妹……嘿嘿……”

陈二舅回过味,也连道该死,又怪怼施进:“妹妹有了身子,妹夫怎瞒着不说?”

施进叫冤,道:“娘子诊出脉,家中隔日便使钱捎了口信与岳父岳母,如何没有说。”

陈二舅咕叽道:“你家那糊涂颠倒岳父母,不曾在我跟前提过半点。”嘟囔着抱怨几句,放慢脚步与施进并肩走到一块,摸摸乱蓬蓬如秋后枯草似的胡须,大发感叹,语重心长道,“大郎!妹夫!内兄啊……你妻有孕你眉头带喜,遮莫有甚好喜?都是前世欠下的债,今生踩着你后脚跟来讨要的。累得腰弯背驼胡须一丈长,还要扮作牛马驮着孙儿逗趣,苦也!”

施进是个疼惜儿女的,浑不能领会陈二舅的感慨,反笑倒:“现世债主来勒银,我几棍就打得他们出去;前世债主做我儿女,我只嫌少不嫌多。”

陈二舅大摇其头:“妹夫不到地步,没有悟透天机啊。”

阿萁插嘴笑问:“二舅舅悟到了什么天机?”

陈二舅念道:“人道多子是福气,我道通通是狗屁。几世同堂有何幸,天天争得眼乌青。别看老婆是娇花,几年就变母夜叉。”

阿萁呆了呆,明知不妥,忍不住想笑,直憋得满脸通红,眼角沁泪。阿豆坐箩筐里撩着手问:“二舅舅,母夜叉生得什么模样?”

陈二舅苦着脸道:“前头还天晴,后头就下雨;先才笑欣欣,转眼哭啼啼;睡前还气平,醒后却骂鸡……”

陈氏委实忍无可忍,伸手轻推了陈二舅一把:“阿兄,你是吃得醉了?胡话连篇。”又问道,“你可是和二嫂嫂吵了架?”

陈二舅梗着脖颈怒道:“哪个与她吵?哪个敢与她吵?她是阎罗王的亲妹妹,罗刹国的罗叉娑,只差没把我掏去活吃了。”

施进大笑:“可见二舅兄真个与二嫂嫂吵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