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丑
施老娘脸上的一点笑意冰雪似得化去,只留下一层寒意,怒道:“你们那舅家越发不成样了,来哪处发火撒气。”问阿叶,“你可有听得什么?要是累及我孙儿,我可是不肯干休的。”
阿叶不安摇了摇头:“我去灶间煮糖水蛋,不曾听到大舅舅的话。”小声续道,“舅舅只坐了一小会,连着糖水蛋也没吃,还闷在锅里呢。”
施老娘又问:“你娘可有什么说什么不适?”
阿叶也担心陈氏气大伤身,仔细想了想:“倒不见说,只脸色不好。嬢嬢,可要请郎中看看?”
阿萁心里大为奇怪:“大舅舅这来去一道风的,到底为着什么。”
自陈家得知施家将叶娘许给了同村,少不得一场埋怨,陈大舅母原先嫌弃叶娘小家子气,忍下不足允了这门亲事,施家反倒不愿,还将叶娘许给了一个孤寡人家。两家亲戚,施家竟这般不肯脸面,真是连个分寸都没。
陈大舅夫妇恼怒,陈二舅夫妇早就心里有了底,陈二舅母还笑:“不结也好,大嫂另挑个比叶娘更好的人,省得要全亲戚的情分委屈大郎。”
气得陈大舅母更没好脸色,生了好几日的气。
再等得采桑时,黄氏想着总是女儿女婿,虽然孙儿外孙女的婚事不成她也生气,气归气,难道还结仇不成?便想着借请亲家过来帮忙采桑缓和缓和,省得女儿归家时心里没趣。谁知,捎了口信过来,这边一人没到,反带了口信说施老娘和阿萁寻了活计不得空来主陈氏身体笨重也不好来;叶娘许了人家又将及笄不便来;施进一家之主,更不好来;阿豆倒来得,她一个屁点大的小丫头片子,来了有个屁用?
这口信带回去,气得黄氏哭了一场,背地直骂施家没讲究。
两家明面上都还生声好气,私底下皆生了气。陈在舅舅冷不咧地来家,倒也是稀奇。
阿萁正想法子从自己亲娘嘴里抠问出事来,江家的菌蕈买卖却先出了事,牛牯村那有户人家也学江家收起菌蕈来,收价差不离,却是好坏一窝都要,邻村那边的收买搁了浅,连着三家村这边好些人家都宁可走远路送到牛牯村去卖。
第68章 当断则断
施老娘与江大一道坐在院子中,一旁木几上放着江娘子备的茶点,一老妪一壮汉对坐吃了一杯茶,长叹一口气。
江大骂道:“真是令人气闷,打上一顿讨一场官司,也好出一口鸟气。”
施老娘看看今日新收来的两筐菌蕈,堪堪不过前几日的半数,劝道:“侄儿如今有妻有子,不比原先光棍一条,怎能喊打喊杀的,你名声坏了不打紧,却要连累一对儿郎。你家大郎将后还要不要做买卖的,你家二郎将后要不要村人作保去考试的?缩头挨不得刀,做了孙子才得祖宗。”
江大听了劝,深知施老娘说得有理,只心中不爽快,站起身在那打转,到底是混迹街集的人物,叹道:“罢,这世道爹亲娘亲不如银子最亲,道义才值得几个铜钿。卖与我家是卖,卖与别家也是卖,我们收菌只挑嫩好的,别家收菌连个草泥都挑,是我也要讨这个便宜。”
施老娘拍腿道:“侄儿这话说得是,从来都是认银不认人的,吃亏的厚道人又有几个。”
江大将两筐菌蕈放到阴处,摇头:“唉,我是个烂心肠的,倒不好强求别个厚道,好赖也收得两筐。”嘴上说得再明白,气却散不出去,问道,“婶娘,我家进兄弟可进山了没?若是没有,我去与他吃杯酒,消消鸟气。”
这两日稍闲,陈氏又有些怏怏的,施进索性没有外出,留在家中修补屋顶。施老娘笑道:“在家呢,你去寻他吃酒。”
江娘子闻声出来,挎了一半篮黄米,交给江大给施家送去,与施老娘道:“婶娘,黄米养身,也熬得定心汤,最合有孕的妇人。”
施老娘推道:“这如何使得,时不时偏你家的好物。”
江娘子笑道:“不过几捧米,婶娘不要推拒,你家萁娘在我家,熏得一身烟火油腥。”
施老娘笑起来:“侄媳莫要哄我这老婆子,她也不过帮着洗洗切切,看看火,中间也不用她动什么手,还有空看书哩。”
江大耳听她们说着闲话,拎着黄米去找施进吃酒,顺道再请他来家帮着在后门垒围墙。
施老娘等江大走远,笑道:“侄儿越加沉稳了,少时是个不肯吃半点亏的,别人戳他一指头,他要还人一巴掌。”
江娘子摇头:“他有牵累,不过强摁着怒火,去寻叔叔吃酒撒撒酒疯也好。”
施老娘也有些忧心,问道:“大郎可有法子没?这一日日的收不来菌蕈可好如何铺买卖。也不知是牛牯村哪户丧良心的,眼红抢买卖。”
江娘子也不慌急,缓声笑道:“不瞒婶娘,大郎好似心里有成算,半点也没见他焦急,只说:天下没有独占的买卖,我做得,你做得,他做得,只让家中照旧开门收菌,也不涨价,坏烂的一样要挑拣了出去。”
施老娘抽抽眼皮,心道:你家大郎不慌急,我看你也半点不慌急,倒是我这虾头兵没着没落慌了手脚。也罢,一碗稠粥,你家吃干我吃汤,只盼这饭碗端得牢。只在心里将牛牯村抢买卖的那家骂个狗血淋头。
阿萁在后屋一边捧着香谱一边看着炉火,也替江石担心,幸好今日还收得一些稠膏蕈,能煨出十几罐汤。江石得知这事后,只叮嘱不要乱了阵脚,一早上不见人影,也不知去忙什么。
晌午过后,江石还没回来,倒是江叶青领着青娘子来江家,却原来这桩官司要落到青娘子身上。
江叶青期期艾艾,替臊得抬不起头的青娘子将事细细说:这抢买卖的,也不是什么外人,却是青娘子的亲二叔。
自青娘子与江石合伙做了买卖,原先也只当为自己添一星半点的进益,偶尔瞒着公婆买些零嘴、买几样脂粉,自己手里有银钱,底气足,也不怕公婆念叨她败家。谁知,江石竟是个奇才,几个村的菌蕈收买贩卖,一日所得合一块竟能分得小一两银,连着江叶青都有些眼红。
青娘子是个贪图鲜好的,她娘家厚道,想着江家富裕,几箱笼的嫁妆未免简薄,怕被公婆轻看,在夫家立足不稳,因此私下给了二三十两的压箱底钱。本以为江家是个福窝,嫁后方知江家是个亮堂堂、光鲜鲜的乞丐坑,吃点好的用点好的,都要自家掏银钱,直掏得青娘子心里生疼,偶尔回娘家或娘家来人,青娘子哪里会给夫家兜面子,少不得抱怨哭诉。
与江石一拍即合做买卖后,压箱底钱摇身一变成了母钱,日日生得一串小钱,青娘子真是身心舒爽,成日脸上带笑,恰家中送来一篮子春菜。两厢问好,青娘子便将这事告诉了娘家。
何家也是个嘴上没把门,见女儿在夫家越发过得好了,还做起了买卖,回去乐陶陶地夸了口,牛牯村村人纷纷惊叹,惊羡不已。
何家挣了脸面,何二叔却气红了眼。侄女生得美貌,许给邻村的富户,还以为攀上一根富贵枝,谁知竟是一只铁公鸡,别说占点好处过来,不便姓江的讨去便宜都已经是阿弥佗佛。现下侄女做买卖,宁可跟外人合伙,也不愿提携他们这些亲戚,真是凉人心肠。自己兄弟家也是蠢的,女儿一点不帮扶自家,还乐得眉开眼笑,真是连个气性也无。
何二叔气得咬牙切齿,一不做二不休,不过倒买倒卖的活计,有甚个稀奇,自家也做得。
何二婶倒有些顾忌,牛牯村帮着收菌蕈的是他们村有名的泼皮,父亡母去,一向无法无天,生得又高壮,一言不和就要提拳打人。
偏何二叔也是个无赖,呸了一声,道:“怕甚,我拳头不比他硬,他却也怕一拳将我打死。我一没辱他家祖坟,二没占他房屋,这菌子山里的野物,只他收得,我收不得?”
何二婶一想也是,又道:“就怕跟兄嫂家里交恶,骨肉呢。”
何二叔恨声道:“屁个骨肉,只有骨头硌心窝,没见有肉饱肚腹。早就分家别过,还不许我做买卖的?”
何二叔张开门叫收菌蕈,一样六文钱一斤,他夫妻二人为了争抢,夸口大方人,不像牛泼皮,又挑又拣的,农人讨口饭吃不易,哪禁得这些折腾,他家就没这些臭讲究。
牛牯村村人一问,何家收菌真个不挑,采了菌蕈后纷纷卖与了何家。牛泼皮那边顿时门可罗雀,十成人倒去了六成,只剩得四成有些见识,依旧卖给牛泼皮。
牛泼皮大怒,他帮着江石收菌蕈,每十斤能分得五个铜钿,何二家抢了他口食不说,还害他在江石面前失了脸面,当下纠结了一帮闲汉要去何二家闹事。何二为着银钱红了眼,往地上一躺,耍起无赖来,与牛泼皮道:“有本事你便打死了我,我一口棺材埋了,我妻我儿没了当家人,你须拿钱养。”
牛泼皮没想到村中何二竟比他还无赖,奇道:“头次见有人争着抢着要当忘八的。可惜你妻是个皱皮桔,谁个要搂着这等娘们做乌龟。”
何二扑上去抱住牛泼皮的腿,嚷着:“你竟辱我妻儿,我不与你干休。”
从来只有牛泼皮讹人的,遇着何二这种没脸脸皮的,当下怒火高涨,提起拳头就想打死何二。一个闲汉却是个包打听,眼见不好,扑过来死死搂住牛泼皮,道:“牛哥哥,不好打死他,江富户家的娘子是他侄女儿,论起来,这买卖是他们亲戚家的。事后他们打断骨头连着筋,照旧往来,只苦了哥哥义气折在里面。”
何二吓飞的魂幽幽归了位,忙嚷道:“对对对,这是我自家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