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到行宫的当日,四处都难免要乱上一阵,众人忙里忙外地安顿着,从清晨忙到傍晚才差不多妥当。
这样疲累的时候,最适合有佳人在侧陪伴。夏云姒便遣静双去清凉殿送一道解暑的绿豆粥,又叮嘱她:“若有旁的嫔妃在伴驾,你不必强留,放下便走吧。”
静双恭谨应下,提着食盒离开,穿过玉竹轩与清凉殿间的亭台楼阁,正在石子路上走着,遥见一身影映入眼帘。
再细瞧瞧,他身边也没有别人,只两个贴身侍奉的宦官跟着。同时他也看见了她,愣了一愣,向她走来。
“殿下。”静双低眉顺眼地福身,宁汜看看她手里的食盒:“舒贵妃让你去清凉殿送东西,是吗?”
“是。”她抿一抿唇,眉目间蕴起愁绪,浅淡却清晰。
他沉了会儿:“你有心事?”
她摇摇头,他摆手示意那两个宦官也退得远了些。
轻声一喟,他道:“舒贵妃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吧?”
静双没开口。
他又说:“你……当真情愿?”
她还是没说话。
他带着几分怜悯摇头:“听闻你明年才及笄,那你我同岁,我父皇……比你年长许多。”
她这才淡淡抬眸:“殿下,天威不可侵。殿下再说下去,怕就要欺君犯上了。”
说罢她提步就走,冷漠地从他身边路过。走了两步,又忽而停住脚。
“其实殿下不必这样怜悯奴婢,奴婢是自己情愿的。”
他面露愕色,显然没料到她会给他这样的答案。
他怔怔看她,她那双清亮的似水双眸里沁出轻蔑:“殿下生在皇家,自会觉得胸无大志也无妨。奴婢自小却是穷苦过的,不得不趋利避害。皇上天威在上那般耀眼,殿下与殿下的怜悯……奴婢无心看了。”
言毕她利落一福,这便当真走了。
宁汜木在原地,觉得滑稽,又觉得怒火中烧。
胸无大志?她凭什么说他胸无大志。
父皇天威耀眼?耀眼得她连看都不愿看他了么?
她如何知道他不想坐那个位子?
她如何知道他不能坐那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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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路上,静双强定心神走了很长一段才允许自己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见确实已看不到皇次子的身影,她终是冒了一身的冷汗。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虽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可她还是连手都在抖。
她希望自己没有做错。
仔仔细细回想一遍,她话中并无半分对九五之尊的不敬,即便远处那两个宦官听到了也不怕。
亦无对皇次子的半分“勾引”,至于皇次子听完若想什么有的没的,那不是她的事。
她想这些应该都是对的。因为她认认真真斟酌过,觉得舒贵妃娘娘那样暗示她,并不是当真冲着皇次子去的。
皇次子哪里值得舒贵妃费神?他与他的养母加起来,都还不及舒贵妃一个人在皇上露脸的时候多。
那舒贵妃想给他惹事,就只能是一个原因。
皇次子与燕妃或许对太子之位有所企图,而舒贵妃必要保住太子。
换言之,舒贵妃是冲着皇位去的。
那她不妨让皇次子也争得更狠一些,就从激出皇次子心底的斗志开始。
她不怕皇次子听完那番话觉得唯利是图、会不喜欢她。
喜不喜欢都不要紧,斗志出来就足够了。
好歹是堂堂皇子,他理当受不了被小宫女那样蔑视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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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好心绪,静双提稳食盒,复又稳稳向清凉殿行去。
此处离清凉殿也不太远了,不过多时就从重峦叠翠间看到了一叶檐角,再拐过一条小道,殿门就出现在了眼前。
四处如旧肃穆,饶是在规矩松散些的行宫之中,天子寝殿的威仪也不减分毫。
静双行上前,边摸出银子塞给殿门口的宦官边道:“暑气重了,舒贵妃娘娘着我来送一碗绿豆粥给皇上,公公们得空也去尚食局喝完绿豆汤吧。”
“姑娘您客气。”那宦官衔笑。
静双淡淡垂眸:“可有哪位娘娘或者娘子在伴驾么?”
“哦。”宦官如实道,“妩徽娥在里头,不过皇上正看折子,她也不过奉茶研墨,姑娘放心进去便是。”
“那我放下东西就走。”静双说着福了一福。那宦官应了声“哎”,就推门请她进屋。然在那殿门刚推开的一刹,屋中骤然有女子尖锐的响声传来。
“啊——”
这样尖锐的叫声实不该出现在天子寝殿之中,所有人都是一栗。
举目看去,候在外殿的樊应德忙匆匆推开内殿的门,隐约只见内殿中一女子正无措地摇着皇帝肩头:“皇上?皇上!”
下一瞬,樊应德已将殿门重新阖上,面色惨白:“快,快传太医!”
方才还在与静双寒暄的宦官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窜了出去,静双也有点吓着了,即刻便想告退。
樊应德却猛地注意到了她,一个箭步冲出来,将她拉住:“静双姑娘!”
“……樊公公。”静双不自觉地窒息,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樊应德强自缓了缓神色,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别拎着这个了。你快些回去,去跟贵妃娘娘回话,就说皇上晕过去了,请她赶紧过来一趟。”
“好。”静双福身应下,下意识地就拎裙跑了起来。
却是跑了一会儿,脑子里才迟钝地渐渐反应过来,让她意识到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可真是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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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玉竹轩里,夏云姒听得禀奏,蓦然将弦音尽数按住。
静一静神,复又问她:“好端端的,怎的就突然晕过去了?”
“奴婢也不知道。”静双摇头,“奴婢方才刚要进殿,就听里面突然喊了起来。一时也是吓坏了,没想起多问个究竟,就按樊公公的吩咐匆匆赶了回来。”
夏云姒眸光微凛,注意到一处细节:“当时内殿的门关着,樊应德也在外殿?”
静双躬身:“是。”
那可有意思了。
她唤来小禄子:“你先带人赶去,不必多说别的,只将妩徽娥先押起来。堵住嘴,不许她多说话。”
又吩咐燕时:“去请贤妃姐姐也过来。”
最后,她看向莺时:“备步辇。”
去清凉殿。
第157章 病症
与贤妃结伴到清凉殿时, 周围已是一片死寂,弥漫出一片森然之感。
进宫这么多年,夏云姒都没觉得天子寝殿这样阴森过,哪怕是皇帝震怒之时,四下里都瞧着比现在更有生机。
在她们行至殿前时,樊应德迎了出来, 向二人见礼:“舒贵妃娘娘、贤妃娘娘。”
贤妃紧锁着黛眉,先行发问:“究竟怎么回事?白日里赶路过来还好端端的, 歇下来反倒不适了?”
樊应德形容沉肃,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太医正在里面诊治,请两位娘娘进殿稍候。”
夏云姒又问:“妩徽娥呢?”
樊应德忙说:“已按娘娘的吩咐先行押去侧殿了。”
夏云姒点点头,看向贤妃:“太医在里头忙着,咱们进去或许反倒搅扰医治, 不如先见见妩徽娥?”
贤妃点头应“好”, 樊应德想想也不无道理,就引着二人径直去了侧殿。
迈过殿门,就见妩徽娥坐在椅子上, 两名御前宦官立在两侧看着她。她又惊又怕, 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一见两位高位嫔妃来了,即刻离席下拜:“娘娘……”
却是呜咽得说不出话,只一声接一声的抽噎惹人怜惜。
夏云姒淡淡侧首, 示意樊应德阖上了殿门, 接着便径自去主位上落了座。
贤妃亦在右首的位置坐了,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皆一语不发地打量妩徽娥。
这妩徽娥是上次大选新进宫的妃嫔之一,因着上次选的人多,她家世一般、姿容又虽妖娆却有几分艳俗,一直也未见她多么得宠。
近三两个月不知怎的,她反倒突然起来了,皇帝虽因念着静双一时无心于后宫,但若来了翻牌子的兴致,通常就不是夏云姒便是她。
如再认真数算次数,那更是翻她的次数显然多上一些。
可她到底是出身不高,进宫前不曾见过多少世面,眼下纵使得宠也提不起心气儿。被夏云姒与贤妃看了这么一会儿,心里已怕到了极致,连连叩首:“娘娘恕罪,都是臣妾不好,娘娘恕罪……”
“慌什么。”夏云姒略显不耐,她又立刻不敢吭声了。
贤妃犹自打量着她:“究竟怎么回事,你快如实说来。”
“臣妾……”妩徽娥却是一开口又哑了音,贝齿紧咬薄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倒是双颊泛起红来。
见她这般神色,夏云姒心底的猜测又坐实了两分。脸上自不显露什么,抬眸看她身边的御前宦官:“你们说。”
“……贵妃娘娘。”那宦官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忐忑不安地望向樊应德。
连樊应德都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娘娘,这事实在……实在不好说。”
他边说边从袖中摸东西,摸出一页折了几折的纸来:“下奴寻了张画来给您看。按理来说下奴给您看这个也是死罪,您恕罪。”
夏云姒面无波澜:“事出突然,本宫相信公公做什么都已是在尽力周全,自不会怪罪。”
樊应德叹息着点点头,这才将那页纸交到夏云姒手里。夏云姒接过,贤妃不由凑近了一分,与她一同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