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 第30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古代言情

  ……这反倒令她意外了。

  “皇上。”她唤住他的同时扫了眼樊应德,止住他领命办差的脚步。绞在皇帝袖缘处的手一翻,将他的手腕握住。

  虽隔着衣袖,他还是显然滞了滞。

  夏云姒抿笑温声:“皇上别急着抓人,且听臣妾一言。”

  他深深地看着她:“你说。”

  她颔首道:“一会儿就是庆功宫宴,此番是覃西王头功,昭妃娘娘又是覃西王送来的,总有些情分要顾及。”

  他摇一摇头:“三弟不会管这些事。”

  “那也总要人赃俱获才好。”夏云姒下一语脱口而出,见他微显惑色,又缓缓续言,“如兰不是说明日还要见采菁一次?就让她去。人赃俱获地抓了采菁、搜出毒来,也算给昭妃娘娘一个解释。”

  她噙着笑,声音听上去温柔至极,仿佛自己只是怕昭妃误会,全未听出他对昭妃的怀疑一般。

  微微顿声,又说:“总不好让昭妃娘娘担惊受怕。”

  皇帝略作思量便点头答应了,此事暂被压下不提,一切皆待明日再说。

  夏云姒压住心底的笑意,颔首谢了声恩,便不再多言其他。

  所谓眼见为实,这毒,她必须让他亲眼看到是从采菁身上搜出来的。

  唯有这样,他心底对昭妃滋生的怀疑才会来得更烈。否则事倍功半、欠了火候,对不住这一场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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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将近,珠玉殿中华灯升起,宾客陆续入席,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珠玉殿的格局与宫中的含元殿差不多,也是下有宽阔的殿堂、上有九阶与御座。

  当下圣驾还未到,殿中朝臣们谈笑风生,陆续向将领们敬酒为贺;九阶之上先一步到了的嫔妃们也轻松地说笑着,顺妃与昭妃的坐席一在左首、一在右首,二人虽不直接说什么,但偶尔目光相触间也都微笑颔首,一派和睦之相。

  不多时,众人便都到齐了,伴着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殿中倏然安静。

  满殿朝臣与内外命妇皆离席,圣驾在宫人的簇拥下步入殿中,众人恭敬下拜,然而那一刹里,许多人都不自禁地短暂一怔。

  ——皇帝侧后半步远的位置,随着的貌美女子瞧着面生。不仅是面生,而且与伴随御驾的嫔妃都有所不同,生了张妖冶的面孔,全不合皇帝素来喜欢的贤惠模样。

  瞧见这一幕的朝臣都有些心惊。待得皇帝登上御阶、入席落座让众人免了礼,嫔妃们目光扫过,也不由都怔了一怔。

  皇帝正随口吩咐宫人在御案边添个席位,让夏云姒坐。夏云姒也没作推辞,抿着笑坐了下来,目不斜视地微微垂着。

  即便众人早知她去紫宸殿伴驾,这一幕也还是不同寻常的——她去紫宸殿可以只是读一读折子、研一研墨,未必意味着多少男女之情,但在宴席上坐在圣驾旁边与皇帝把酒言欢,可不同寻常。

  于是气氛微妙地滞了两息,昭妃终于蕴起笑来:“臣妾方才还与顺妃姐姐说呢,怎的都快开席了,也不见夏宣仪来……原是与皇上一道来了。”说着打量了夏云姒两眼,“如此甚好,倒让臣妾想起了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

  夏云姒转头看向她。

  姐姐是把双刃剑,有时能拉近她与皇帝的情分,有时自也能“不合时宜”地提醒皇帝她是妻妹,反倒搞得尴尬生疏。

  她便笑了笑:“昭妃娘娘说笑了,臣妾不论脾性容貌与姐姐都不甚相像。论起贤良淑德,更比不得姐姐分毫呢。”

  昭妃面上微不可寻地僵了一刹,又很快缓过来:“但宣仪总归是在替皇后娘娘照顾皇上,有这份情谊……”

  “宁沅。”皇帝忽而开口,昭妃怔然开口,皇帝却并未看她,只招手将宁沅叫到了跟前。

  宁沅跑过去,像模像样地一揖:“父皇、姨母。”

  “来。”皇帝将他抱到膝头,“父皇有五六日没问你的功课了,可好好读书了?”

  “嗯!”宁沅重重点头,“父皇放心,儿臣自会用功。”

  昭妃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夏云姒心下好笑,又觉帝王真是喜怒无常。

  昭妃曾经多得他的喜爱?其实便是现下,昭妃也仍是宠妃。

  只是他心下对她存了疑虑,便能这样当众不给昭妃面子,全然不顾往日的情分了。

  想想也是,他是皇帝,谁敢要求皇帝顾及自己?他的喜怒就是一切道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也无人敢说他一句不是。

  昭妃好生懵了一阵,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讪讪的,六宫妃嫔也都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触怒圣颜。唯独御案所在的那几尺之间是一幅截然不同的画卷,夏云姒抿着笑给皇帝斟酒,皇帝也与她轻松说笑。宁沅是小孩子,更没什么心事,抓来果盘里的葡萄喂完父皇喂姨母,吃得不亦乐乎。

  直至有功将领们上前敬酒,这份萦绕不散的冷滞才终于被冲淡。

  覃西王率领中将登上九阶那一幕堪称美景一道,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又有战功,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手下的将士也大多年轻,甲胄在身器宇轩昂,引得嫔妃周遭的宫女都禁不住地轻吸凉气。

  站定见过礼,他便领头敬了皇帝一杯,一干将领同饮。

  接着他又遥遥向昭妃举杯:“臣弟也敬昭妃娘娘一杯。”

  昭妃原是他送进宫的人,喝这一杯也说得过去,皇帝朗声而笑:“樊应德,去倒酒。”

  气氛松快下来。覃西王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有功之臣,这一杯酒足以寻回昭妃方才失了的面子。饮尽这盅酒时,昭妃已笑靥如旧。

  覃西王搁下酒杯,转身朝那一干将领中招手:“来,明义,此番属你最为骁勇,过来面圣!”

  久不听闻的名字犹如小锤敲击心头,夏云姒呼吸凝滞,霍然回头。

  只见一年轻将领身着甲胄脱列而出,单膝跪地,抱拳朗然:“臣徐明义,叩见圣上。”

第33章 集市

  重见故人, 夏云姒莫名地心跳也快了,快得胸中发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明义, 徐明义也注意到她, 但目光只是一扫而过, 并未在她面上多作停留。

  接着他举杯与皇帝对饮, 夏云姒迅速平复心神, 斟酌思量。

  在他一杯饮尽之时, 她也含笑举起酒盅:“一别近两载,如今真当刮目相看。我也敬将军一杯。”

  徐明义显有一怔, 皇帝也看了看她:“是旧识?”

  夏云姒笑应了声“是”, 徐明义亦不卑不亢地抱拳:“臣年幼时曾在夏府谋事,奉皇后娘娘之命侍奉四小姐。不知如今……”他打量了眼她的装束, 低下眼帘,“不知该如何称呼。”

  皇帝一哂:“如今是宫中的夏宣仪了。”

  徐明义便拱手:“见过宣仪娘子。”

  说话间已有宦官又上前为他斟了酒, 二人相对饮下, 夏云姒又道了声“恭喜”,就不再多言。

  她知道, 宫中嫔妃大多会避讳与外男的关系。可宫中能藏住的事又不多, 这样并无甚可心虚的旧识与其日后让人挖出来添油加醋, 还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地承认,反倒没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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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宴在亥时二刻散去。

  皇帝离席前睇了她一眼,目光深深, 但欲言又止。夏云姒知其心意, 抿笑出言:“臣妾喝多了, 想在外走走。”

  他释然而笑:“同去便是。”

  二人便一并离席,满殿朝臣嫔妃齐声恭送,气势恢宏,一如开宴时一般无异。

  这样的众人叩拜听上两遍,就能让人明白为何古往今来那么多人豁出去命去也要夺这皇位,权势带来的万民折服真是令人目眩神迷。

  殿中不乏有宾客余兴未尽,一时便也不急着离开,珠玉殿在皇帝离席后仍热闹着。

  二人很是走出一段,周遭才安静下来,夏云姒望着面前幽静的鹅卵石小道,忽而笑了一声。

  笑音轻松,比春日清泉的叮铃鸣音还要悦耳。他不禁侧首看她:“笑什么?”

  夜色里,她的笑语一字一顿:“笑自己喜新厌旧。”

  “‘喜新厌旧’?”他语中显带疑惑,“怎么这样说?”

  夏云姒的语气愈发明快:“方才在珠玉殿中,臣妾看四处灯火辉煌,歌舞姬又技艺精湛,觉得宫宴十分有趣。”语中微微一顿,变得更加认真,“现在又觉得,这样与皇上一同走走,比宫宴更教人舒心。”

  他心中怦然而动,轻咳一声,佯作从容:“无故献殷勤,莫不是有事相求?”

  “没有呀!”夏云姒无知无觉般笑着,美眸一转,又说,“寻一件来求也可。”

  借着昏黄的宫灯,他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狡黠的笑容:“你说。”

  她的目光落在他面上:“明日既要差人去药房拿人,皇上想不想也出去走走?”

  他笑笑:“你是觉得行宫里闷得慌?”

  她反问:“皇上就不觉得闷得慌么?”

  他想想,便点了头:“好。只是集市之中村镇百姓颇多,不搅扰他们为好,朕带你微服出游。”

  夏云姒一哑:“怎么个微服?”说着来了兴致,眼睛都一亮,“皇上可有书生的衣裳可穿吗?臣妾可以女扮男装做个书生,跟着皇上?”

  贺玄时心底好笑。其实她会错意了,他的意思只是让她不要穿着过于华丽,一看就是皇亲国戚。

  不过这个主意听着倒也有趣,他衔笑点头:“好,朕让人寻一套给你。”

  他将她送回玉竹轩,虽不舍得离开,也到底是没留多久就走了。夏云姒行至门口恭送,福下身时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待得他远去她起身,眼底已冷如寒潭,温柔的笑意也尽数化作戏谑。

  他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可笑。

  他多想做个正人君子啊,必定也自问就是个正人君子。可这些虚与委蛇的温润儒雅有什么用——他放纵的私心令发妻惨死、六宫不睦,这样做作的守礼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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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夏云姒从昭妃处晨省回来,便见御前差来的宫人已在房中候着。

  几人捧了几套儒生爱穿的直裰,颜色各不相同,却都合她的身材。一看就并非简单的“寻来”,而是尚服局连夜赶制而出。

  夏云姒瞧了瞧,挑了套玉色的来穿,又戴好儒巾,对镜看了看,却叹息啧声:“我怕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像男人了。”

  生得过于妩媚,想装个文弱书生都不成,一瞧便是女子模样,束胸也无济于事。

  莺时给她理着儒巾,哧声而笑:“娘子是女儿身便惹得男人们都挪不开眼,若还能装得像男人,怕是连姑娘们也要神魂颠倒。”

  “瞎说什么!”夏云姒笑着伸手往她腰上一掐,莺时闪身躲开,夏云姒索性抬手,自己理好了儒巾。

  想了想,她又道:“今儿是微服,你别跟着了,有小禄子就行。另让含玉也挑身直裰穿上跟我一道去便是。”

  莺时愣了一下,轻蹙起眉:“这样伴驾的好事,娘子还是别叫她了吧。”

  “不妨事。”夏云姒摇摇头,“皇上现在心在我身上,不至于被含玉搅扰什么。她能多露露脸却是也好,说到底,她比不得寻常嫔妃还有娘家能照应几分,没了圣恩眷顾她便什么都没有了。”

  莺时笑吟吟地一福:“还是咱们娘子待人实在。奴婢这就找她去,让她尽快准备。”

  过了约莫小一刻,含玉便穿着一身淡蓝色直裰来了,忸怩得不敢抬头。

  夏云姒夸她好看,她双颊更红:“奴婢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却要装书生,真是顶不要脸了。”

  这话引得屋中主仆几人一阵哄笑。前后脚的工夫,樊应德进了屋,笑着一拱手:“宣仪娘子,皇上在外头等着了。”

  夏云姒点点头,就与含玉一道出了门。抬头一看,皇帝也是一身儒生装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