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这时便能瞧出来了,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他或许比寻常的同龄孩子想得多些,但总归还不够多。
她只得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姨母就是给你生了弟弟,日后也会劝你父皇别让他碰政务。你到时也一样,只让他当个闲王安享荣华就好,别总想着让他帮你。”
宁沅一下子眼睛睁得很大:“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夏云姒从碟子里捡了块点心噎到他嘴里,“《左传》第一篇先生教没教过?”
宁沅嘴里鼓鼓囊囊的,想说也说不清楚。
夏云姒板着脸:“回去抄十遍,明日一早拿给我看。”
“……”宁沅目瞪口呆,脊背挺直看了她半天,蹭下罗汉床垂头丧气地走了。
其实姨母提起《左传》第一篇的时候,他立刻就懂了,如果不是嘴里有点心,他能说明白的!
万万没想到,大过年的,姨母竟罚他抄书!
夏云姒睃着他颓丧的背影,不禁笑了声。笑意又转而脸住,凝神化作一股意味深长的轻吁。
她不能保证自己今后会不会也有个皇子。若是有了,她也不能保证他是否会有野心。
若争端已起,硬让他们兄弟和睦便没有用,粉饰太平更没意思。
还不如让宁沅早早看明白这一切,学会拿捏分寸、尽早立稳自己当大哥的威严,才对他们兄弟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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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夏云姒元月时刚这样教导过宁沅,三月时便被太医诊出有了身孕——屈指数算,便差不多正是她这样教宁沅那时便已经有了,一时让她感觉是冥冥之中自有神佛相互,让她早做安排,为这孩子做好打算。
消息禀到紫宸殿,皇帝大喜过望,当即去了永信宫。
夏云姒倒没料到他会来的这样快,正吃着一碗燕窝,冷不丁瞧见他风风火火地进了屋来,很是一怔:“皇上怎的这时来了?”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工夫,他已然到了她跟前,一把攥住他的手:“是真有了?”
激动得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笑了声:“臣妾哪能拿这个开玩笑。”顿了顿,又再度追问,“这时过来,皇上今日政务不忙?”
“忙也下午再说。”他说着坐到她身侧,将她揽住,一连串的追问,“太医怎么说?胎像好不好?可有什么不适没有?”
“好,都好着呢。”夏云姒终是不得不把那碗燕窝搁下了,笑吟吟地迎上他的双眸,含起三分促狭,“皇上都有六个孩子了,怎的还激动成这样?”
他终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噎,脸也红了。强咳了一声,道:“朕只是……高兴。”
夏云姒静静凝视着他,静观他的每一分情绪。
他对她,到底是不太一样的,这几个月不知怎的来得尤其明显。他似乎从某一日开始,忽而变得很在意她的情绪与喜恶,许多时候甚至有些刻意的讨好意味,稀世珍宝常会冷不丁地送来。
她不太摸得清究竟是那件事触到了他,抑或是几年来的感情终是积累到了一定地步。但这总归是好事,她需要他这样。
她千依百顺地依偎到他怀里,语调透出撩人的妖意:“皇上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都好,都好……”他喉中莫名的发紧,“你的孩子,朕都喜欢。”
她甜甜地笑一声:“宁沅想要弟弟,可臣妾更喜欢女孩子,淑静和昕芝臣妾都很喜欢,乖巧又聪明。”
他不说话,只温柔地拥着她,搭在她肩头的手用了几分力感受她的存在,搭在她后背的臂膀却不敢用劲,怕使她不适。
温存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唤来樊应德:“快去传旨,晋窈婕妤作昭仪,为九嫔之首。”
她却即刻坐起来:“不要!”
他过来,她微微颔首,呢喃低语:“昭仪是庄妃娘娘坐过的位子,她早年侍奉姐姐多年,自臣妾入宫后又对臣妾照顾颇多,臣妾素来对她心存感激。目下她虽已位至庄妃,臣妾也还是不愿占了昭仪的位子,以示恭敬。”
这话并非随口胡说。本朝的妃嫔品秩虽看似只是寻常高低分别,但历经几代下来也多了些不成文的规矩。在这些“不成文的规矩”里,有些位子是不同寻常的,譬如正一品贵妃、从一品之首的惠妃,还有九嫔之首的昭仪。
贵妃自太祖起,便是一朝皇帝终其一生最多只封两位;惠妃与昭仪则大多不重复授人,哪怕原有的那一位已离世或者再行晋封,再升上来的嫔妃也会将这位子空着,挑后头的名号来用。
夏云姒不愿破这个例,以免平白伤了与庄妃的情分。
言罢她便垂眸静等,想他若给他个昭媛或淑仪便罢了,若非觉得九嫔之首的昭仪才行,那她宁可他先“欠”着,等来日她生产后直接封妃。
却听他道:“你说得有理,可不让你居于首位,朕总觉得差点什么……要不这样,你等上两天,朕令拟个名号为你加上,算与昭仪齐平,但又不占昭仪之位。”
这倒令夏云姒心下好生诧异了一番。
九嫔变十嫔,这是为她连嫔妃品秩也改了,她倒没料到他会为她这样做。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左传》第一篇:就是夏云姒很久以前在皇帝面前故意念错过的那篇,《郑伯克段于鄢》。
第78章 意外
夏云姒没再作推辞。
皇帝愿意赐下一些殊荣乃是天恩, 她原该好好谢恩接受。推了昭仪的位子不过是因虑及庄妃,再退却一次就不合适了。
便见他温润而笑:“那容朕好好想想。”
而后他就回了紫宸殿继续料理政务,却是当日晚上便又来了,将想好的位份说与她听:“贵仪可好?”
“贵仪。”夏云姒侧首想一想,莞尔点头, “好听。”
皇帝释然:“那便是贵仪了。”
说罢就让樊应德传话给礼部, 另命尚仪局着手准备册礼, 礼数比照九嫔之首的昭仪即可。
言毕他回过头, 目光重新定在她面上,看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看什么?”他挑眉回看, 她侧倚榻桌,柔荑婀娜地支着额头:“不能说呢。”
他笑一声:“卖什么关子, 快说。”
她悠悠垂眸:“那皇上要恕臣妾无罪。”
皇帝轻哂:“寻常说笑, 哪有什么罪不罪,说来便是。”
眸光流转, 她睇向莺时, 莺时会意, 垂眸深福, 领着宫人们安静告退。
御前宫人们见状自也识趣,同样沉稳地向外退去, 一方宽阔华丽的寝殿顿时只余二人。
他仍看着她,她眨一眨眼, 绕过榻桌, 侧坐到他膝头, 他就势揽住她的纤腰,她笑音轻盈,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臣妾好奇。”
他眯眼:“好奇什么?”
她便一分分凑向他的耳际,身上的熏香扑入他鼻中,令他目眩神迷。
“臣妾好奇……”她语调抑扬顿挫,听来妩媚无比,“皇上近来……对臣妾似乎格外殷勤,为什么?”
“殷勤”这样的字眼用在九五之尊身上,可以说是大不敬了。
却闻皇帝只一声低笑:“这是什么话?”
她微转过首,即与他四目相对,口吻变得愈发促狭:“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皇上在打什么算盘?”
大不敬得愈发过分了。
不要命的挑逗却直戳人心房,令他笑意愈浓:“朕待你好,在你心里就是非奸即盗?”
她翻一翻眼睛,以表对这说法的不屑。
“好吧……”他无奈而笑,遂敛去几分轻松,神情变得郑重,“叶美人的事让你不痛快了,朕心觉有愧。”
夏云姒一怔:“哪有这样的事?”顿一顿又道,“臣妾可不曾嫉妒过叶美人。”
“行了。”他在她侧颊上一吻,低压的声音溢着宠溺,“明明是个小醋坛子,硬充什么大度?朕心里有数。”
他分明地记得她吃醋的样子——当时覃西王送来善剑舞的舞姬,他并不曾临幸哪一个,不过去昭妃那里看了一次舞,她都满脸的不高兴。
这样想来,叶氏必是也令她不快的。但大约是他那阵子宠叶氏太过,她便不敢直言,直到那次叶氏闹得过了头,她才借着这个由头带紫宸殿去告了状。
他因此察觉到她对叶氏的不满,恍悟之后,愈加愧疚。
这样的愧疚在他心中鲜少会有,想来还有些奇特。因她的不同而生,又反过来向他提醒她的不同。
这是日积月累之中慢慢滋生、又在某一刻忽而迸发的情愫,抑制都抑制不住。
是以他近来都不时地在想如何弥补一二,因此看到什么好东西都着人送来延芳殿。不过他没想到她会察觉得如此清楚,更没想到她会清清楚楚地问出来。
这心思通透的小狐狸,什么都瞒不过她。
他将她揉进怀里,低头一下下吻着:“朕并不想让你难过,日后再有这样不喜欢的人,你可以与朕直说。”
夏云姒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嗓中绵软地“嗯”了一声。
她心里哭笑不得。
她知道他素来自诩深情,从前大概就是用这样的“自诩”对待的姐姐。
如今,可终于轮到她了么?
但哪怕只是“自诩”,其实也是好的,因为他绝不是对每个嫔妃都有这样的闲心。
放到她这里,已然足以说明她在他心里与旁的嫔妃不同。
她仰首在他颈间吻了一吻:“皇上心里有臣妾就好,别的事,臣妾不在意。”
这话自然惹人心疼,她静看着他轻轻吸气,却又酸酸地添上一句:“自然……若皇上能多来见见臣妾,别有了新得的美人就把臣妾忘了,臣妾更是高兴。”
慢声轻语撩动心弦,他猛地侧身,就势将她压倒在罗汉床上。
他近乎宣泄地吻她,却又很克制,身子悬着,生怕伤了她的身孕。
这晚他还是翻了她的牌子,只是合衣而眠,无半分不该有的举动,搂着她安然入睡。
夏云姒在半夜时醒过一次,睁开眼,一语不发地盯着眼前这张俊美的天子面容看了半晌。
好得很,他终是对她动心了。
不同于最初时那种怦然心动,她到底一步步探入了他心底深处,让他真正开始在意了她的喜怒。
这是她想要的,这是她必须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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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天气已显而易见地渐渐热了。娇气些的嫔妃开始叫苦连天,亦不乏有人去顺妃那里旁敲侧击,盼着顺妃前来说项请旨,好早些去行宫避暑。
顺妃便写了道折子派人送到紫宸殿,彼时正值傍晚,夏云姒与皇帝分坐罗汉床榻桌两边,各读各的书。
皇帝接过顺妃递来的折子瞧了瞧,便说:“去告诉顺妃,贵仪有着孕,今年不去行宫了,免得路上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