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 第83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古代言情

  但是宁沂,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外甥。

  我独自一人在此熬着,不得不有所取舍,可姐姐你要知道,他也是我的心头挚爱。

  便求你若在天有灵能多护他三分,就如你曾经护我那样。

  让他平平安安地为我渡过这一劫,自己也渡过这一劫。

  说罢起身,她再度奉上了三炷香,转身吩咐乳母:“先抱宁沂回去吧,仔细别让他受风。”

  乳母福身应诺,她又一睇小禄子,示意他亲自跟着。

  小禄子会意躬身,即刻与乳母一道向外退去,很快已不见身形。

  夏云姒静看着他们,目光过了良久才收回来,宁沅仰首道:“那我也先回去了,还要练骑射。”

  夏云姒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今日是你母后忌日,陪姨母四处走走吧,迟些再练骑射。”

  她神色黯淡,满是悲愁,宁沅自不认拒绝,点头应了声诺,便与她也一道离了椒房宫。

  乳母他们应该还没有走太远,一会儿是要路过御花园的。

  而在经过御花园前,有一处僻静宫道,两侧的宫室皆无人居住。

  她与庄妃细细算过,假如仪婕妤够大胆——如同直接将乳母推下山害死五皇子时那般大胆,那条宫道便是个绝好的地方。

  若再有人着意将这久等不来的机会透给她,告诉她乳母与宁沂现下是孤身在那里、怂恿她去,那她就更难以拒绝了。

  她便没往那边去,随处走了半晌,最后领着宁沅一并去了紫宸殿。

  皇帝今日仍是去帝陵祭奠皇后了,大约午后会回来,他们在这儿等一等,恰可以与他一道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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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鲜有人迹的宫道上,乳母还抱着宁沂走着,忽见莺时迎面行来,神色有些焦急,直奔小禄子:“娘娘为佳惠皇后备的纸钱,你放哪儿了?”

  小禄子道:“就在西屋的柜中啊!”

  莺时却说:“胡说,我与燕时找了许久都没找见。你快与我一同找去,免得娘娘一会儿回来用不着,要伤心难过了。”

  说罢她就要拉小禄子走,乳母记着夏云姒的吩咐,忙要拦她:“姑娘,这六皇子……”

  “……唉!”莺时似乎这才注意到乳母,皱眉一叹,又想想道,“娘娘与佳惠皇后的情分您知道,我与小禄子当真得赶紧回去找去。此处离永信宫也不远了,您也赶紧回来便是。”

  说罢拉着小禄子,两个人一溜烟地没影了。乳母抱着个孩子,哪里追得过他们,只得强定心神,抱着孩子继续前行。

  可六皇子近来分量也慢慢重了,乳母疾走了一段便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不敢再快了。

  她怕自己脚下不稳,摔了六皇子。

  眼见着离御花园只有几丈远了,却见两名宦官如同鬼魅般出现,阴恻恻地挡到她跟前。

  瘦高个子的那个皮笑肉不笑地瞧她:“樊氏,是吧?”

  乳母打了个寒噤:“是……是我,两位公公,可是有什么事?”

  旁边个子矮些的那个从怀中摸出一物——樊氏定睛一瞧,竟是枚金锭,沉甸甸的,分量不轻。

  那宦官边掂着金锭边道:“我们有个绝好的买卖要与您谈,前面有方空院子没人住,咱过去坐坐?”

  这话听着,倒是去也无伤大雅,樊氏却早已被提点得添了一百二十层防心,当即只想到了五皇子的事。

  不仅想到了五皇子,还想到了五皇子的乳母。

  当时乳母抱着那么个小孩子去登山坡就奇怪,还不明不白地就那么一道死了,更奇怪!

  现下这两个人突然拿重金诱她去小坐,也奇怪。

  樊氏想,五皇子的乳母指不准就是这样被重金诱得上山去与他们谈什么事,而后被推下了山,连自己的命都送了呢?

  樊氏向后退了半步,左右张望了一下,这宫道虽荒无人烟,呼救难以得到回应,但总归还能跑。

  若随他们去了那院子,多半是连跑的机会都没了。那漫说六皇子这小小婴孩会涉险,她的命也未必保得住。

  她可不要与五皇子的乳母一样,死得那样不明不白!

  樊氏又向后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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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里,夏云姒状似如常地端坐在那里,与宁沅一并静等皇帝回来。

  宁沂……

  她紧攥住扶手,心悸不止。后脊却一阵阵地冒着冷汗,连呼吸都似乎冷了下来。

第89章 计成

  正晌午时, 皇帝回到了紫宸殿。

  他自天不亮就出了宫,扬鞭策马赶制陵前祭奠, 又匆匆赶回,远比去行宫不紧不慢乘着暖轿累人多了。

  是以入了宫门便是传膳, 边用膳边就想着一会儿无论如何也要好生睡上一觉。这般疲惫不堪地入了殿,见到夏云姒与宁沅都在, 却还是一喜,转而笑道:“等了多时了吧?”

  二人离座见礼, 夏云姒温婉笑说:“也还好。今日阳光明媚,臣妾从姐姐那里出来, 待着宁沅四下走了走才来紫宸殿。”

  贺玄时颔首:“你也辛苦了。”

  她也是一大早便要与众妃一并在宫中向皇后祭拜, 而后再独自去椒房殿缅怀。虽不似他还有一番车马颠簸,也并不轻松。

  几句话间午膳尽已端进殿来,三人一并去落座,夏云姒瞧出他累得狠了,先示意宫人盛了碗鸡汤给他:“这汤瞧着补身,皇上先喝些。”

  贺玄时不由失笑:“也不至于那么累。”手上倒还是将汤碗接了过去, 抿了两口, 又想起,“宁沅写的祭文朕昨日看了。”

  说得便是他今日烧给母后的那篇。

  宁沅顿时后脊挺直了些, 有些忐忑地等着评价,皇帝一哂:“学问见长, 可见平日用功, 你母后见了也会高兴。”

  往常这个时候, 夏云姒都会一道夸一夸宁沅。宁沅当下这个年纪,多鼓励些总是好的。

  可眼下,她神思飞在离永信宫不远的那条宫道上、记挂着宁沂,即便将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夸赞的话也一句都想不出来。

  所幸今日是姐姐祭礼,她往年的这一日常也沉默多些,皇帝未觉有异。

  宁沂……可千万要平安。

  她每一刻都心中惴惴,哪怕已尽量将事情安排周全,理应不会出什么意外,她也仍无片刻能安生下来。

  等得越久,五皇子的死时的那一幕越在眼前飞来荡去,如若鬼魅纠缠。

  她都有点后悔了,开始执拗地想这事是否还有别的出路,让她可以不拿孩子做诱饵——哪怕让仪婕妤直接来捅她一刀呢?只要不将她捅死,不断了她为姐姐复仇的路,那就没有关系。

  可实则就是没有。仪婕妤想算计的只会是孩子,哪怕她与庄妃都想不通原由,她分明是只会冲着孩子去。

  否则五皇子也不会死了。

  这一步,要么是她设局下套,以孩子为饵来引仪婕妤进来;要么是处于被动,等仪婕妤下了手再拼反应与运气,看自己能否既护住孩子、又扳回一局。

  前者凶险,后者更险。

  没退路的。

  夏云姒长沉下一口气,静静地夹了一筷清蒸鱼来吃。

  这鱼是姐姐爱吃的。姐姐爱吃鲜嫩的河鲜海鲜,皇帝尚是慕王时,就曾一掷千金,专程着侍卫从两广及江浙一带日夜兼程地运送鲜鱼鲜虾回来给她。

  但姐姐并不高兴,她不喜欢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送回来的东西她尝是尝了、也谢了他的好意,而后便表明日后万不可再如此行事。

  她说她也没有那么贪图那一口鲜味。若想吃了,让膳房做一道清蒸鱼就行了,京里有什么鱼就用什么鱼。

  正因此,从慕王府的膳房到宫中的尚食局与御膳房,清蒸鱼都做得格外好。也再没有侍卫需要那样日夜兼程地拼命赶路,就为要给她一饱口福。

  夏云姒细品着这口鱼,心下也是翻江倒海的不安。

  姐姐,你是这么好的人。

  你对不曾见过的侍从都那般心善,不肯他们为你劳碌,必会更心疼外甥与庶子吧……

  我求你。

  终于,期待已久的嘈杂终于传来。

  夏云姒顿时屏息,不肯放过外面的每一分声响。

  先是有御前宫人阻拦:“皇上与窈妃娘娘正用……”

  “膳”字刚吐了个音,紧跟着就是小禄子的急喝:“事关重大,耽搁不得!”

  与之同传入耳中的,还有小孩子的啼哭。

  啼哭响亮有力,只一瞬,便足以让夏云姒久悬的心倏然一松。

  她循声看去,皇帝与宁沅也皆下意识地看去,很快,看到小禄子、乳母与几个宦官一同入了殿来,仔细瞧,乳母手里还抱着宁沂,后头的几个宦官还押着两个同是宦官的人进殿来。

  几人入了殿便齐齐跪地,夏云姒面露不解,黛眉浅皱:“怎么了?”

  宁沂还哭着,看见母亲便伸出手。乳母忙起身将他递过去,夏云姒一把将他抱住。

  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拢在怀里,她终于彻底踏实下来,无声地长舒口气。

  小禄子恭恭敬敬地跪着:“适才在回永信宫的路上,六殿下困得哈欠连天的,但瞧周围的人多,便又打着精神不肯睡。下奴便让底下人都退远些跟着,只自己随在乳母身边。临到离御花园不远的那条僻静宫道上时,莺时姑娘突然寻来,说找不见先前为皇后娘娘备的纸钱了,怕一会儿误娘娘的事,就喊了下奴走。下奴想着总归还有旁人跟着,便先与莺时姑娘回去了,不料过了不足一刻,就见他们押了人一并回永信宫。”

  贺玄时眉宇一跳:“怎么回事?”

  自有另一位宦官接口,叩首道:“下奴等人遥遥瞧见禄公公走了,想着若六殿下刚睡,还是不要上前惊了他为好,便仍远远地跟着。结果不知怎的,这两个人突然赌到了乳母跟前。”他说着一指那被押跪在地的两个人,“——隔得远,他们说了什么下奴不曾听见,只看到乳母一味地躲他们。后来乳母更是转身就要跑,却被他们纠缠不休。”

  说着再叩首:“下奴见他们来势汹汹,怕出事,忙喝止了他们,又冲上去将人按了,押回了永信宫去。禄公公觉得事关重大,就又将人带来了紫宸殿。”

  夏云姒定一定神,温言问乳母:“他们找你做什么?可是你的旧识?”

  乳母倒不曾被她提点过,立在旁边一福身,如实回话:“奴婢与他们并不相识,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只是他们突然掏了金锭出来,说有买卖要做,让奴婢去附近无人的宫室与他们说一说话。奴婢想着还有六皇子,哪里敢去,只得一味地避着……幸亏禄公公谨慎,留了几位公公跟在远处,那会儿奴婢想着……想着五皇子的事,真是吓坏了。”

  夏云姒神情愈发凝肃,居高临下地睇着那两个宦官:“怎么回事,快如实说来!”

  两个宦官自没料到会被这般截胡,一时都瑟缩着跪地,一个字也不敢说。

  贺玄时抬眸:“樊应德。”

  樊应德会意,递了个眼色,御前宫人当即上前将两人接过,押出去审。

  樊应德躬一躬身,也随出去。这厢夏云姒也哄好了宁沂,惊魂未定般地蹙眉:“倒未听说过好端端来堵乳母的,臣妾心里不安生,也想去看看。”

  贺玄时摇头:“先用膳,一会儿朕陪你一道去。”

  她应了声好,将宁沂交还给乳母,先抱去侧殿歇着。宁沅有点被这蹊跷事惊着了,想想也说:“儿臣一会儿也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