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这样周密的人,想扳倒谈何容易?
而且,连皇帝都对她极为敬重。
夏云姒可以在昭妃之事上在皇帝耳边轻而易举地扇枕边风,同样的法子在顺妃身上却难行得通。
夏云姒深深吸气,雨中凉薄的触感与泥土的馨香一并入喉,倒让心中一阵舒适。
吁出之间,却闻背后门声轻响,正下意识地要回头,又隐约闻得莺时轻声问安:“……皇上。”
夏云姒便没再回头,犹自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夏夜急雨,与那颜色浅淡的月白色中衣裙一起,给了他一抹凄清孤独的背影。
很快,便觉那股温柔从背后拥了过来,和暖的感觉将她包裹住。
她怔了怔,他微微低头,好听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响起:“三更半夜的,怎么出来了?”
她抿一抿唇:“臣妾……做了个噩梦。”
说着状似心惊地缓了口气,又续说:“臣妾梦见宁沅与宁沂一并从马上摔下来……实在吓得睡不着,便索性出来待一会儿。”
语声落处,他温热的气息恰舒在她耳后,他吻了吻她,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安抚:“不会的,朕不会让他们再出事了。”
“可臣妾难以安心。”她并不回头,好像他的吻全然没能将她安抚。她平日可以极尽婀娜的身形仍挺得笔直,他即便以这样暧昧的姿态拥着她,都感受到一股刚强。
他眉头微锁:“你信不过朕?”
她摇一摇头,连口吻也变得比平时生硬:“臣妾自然信得过皇上,可像是这回的事……实在难以设防,又至今尚不知背后到底何许人也。臣妾只觉暗中有一只手,随时可以扼住臣妾与孩子们的喉咙,臣妾却看不到它在哪里。”
说着语中一顿,缓了口气,她又道:“所以臣妾刚才想了想,打算撤换宁沅身边的一众宫人。至于像吴子春那样在别处做事的……日后不论宁沅宁沂身在何处,这样的人都一概要由身边宫人挡开,不得近前,皇上看可以么?”
“这好办。”他点头,又有些疑惑,“但撤换宫人,你是有什么打算?”
她终于侧首,明眸望向他,温柔而疲惫:“臣妾想求一道恩旨,许臣妾从家中挑些侍婢,归入宫中。”
就像她最终带进来的八个婢子一样。在她对后宫还人生地不熟时,那把人实在是起了大作用。
因为有她们,宫里才没再拨宫女给她,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也都失了个往她身边安插眼线的机会。
而相较寻常宫人,这些人更不易被买通。
因为她们的家眷无一不被紧紧捏在夏府手中。她平常待她们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她们敢做半分对不住她的事,父亲一句话便可以让她们全家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这几年下来,即便姐姐昔年的遭遇令她愈发草木皆兵,她在许多时候也依旧可以高枕无忧。
身边的宫人不让人费心实在是太重要了。
她若与顺妃这样的高手注定要有一战,宁沅与宁沂便也需要这样一班人马。
总不能她与顺妃斗着,却让他们在她身后遭了毒手。
皇帝略作斟酌,便点了头:“便依你。朕会下一道旨给你父亲,让他着手去办。只是你这法子也并不能一劳永逸——现下两个孩子都还小,宦官不用也罢,再过些时日宁沅处处用宫女便不妥了,到时总还是要将宦官用起来。”
“臣妾知道。”夏云姒点点头,“但走一步看一步吧。坠马这样的事再来两三回,臣妾只怕他们都等不到非用宦官不可的时候……”
她的声音愈发弱下去,听来无比疲乏。
他又在她耳际吻了一吻:“别太担心,朕也会好生保护他们。”
她轻轻应了声嗯,紧绷的肩头终于放松下来。她向后倚了倚,靠在他怀中,迎上了他的吻。
适才她是想让他觉得她“为母则刚”,但现下他既已答应,她便要他觉得她还是乞求他怜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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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翌日一早,皇帝着人传了口谕出去,让夏蓼着手去办此事。
夏蓼历事颇多,一听这旨便知别有隐情,当即着人进宫直接问了夏云姒的意思,夏云姒只将宁沅出事的事如实说了,略过顺妃的纠葛未提。这也足够让夏蓼摸清轻重,于是只消三日工夫,二十名婢女就一并送了进来。
十二人放在宁沅身边,八个守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宁沂。他们身边原本的宫女宦官尽被顶替,只有乳母还留着。
夏云姒便也宝相庄严地告诫了乳母:“如是遇了要你们自己拿主意的事,你们都给我想明白了——我夏家进来的人我都知根知底,若两位皇子有什么意外,我头一个怀疑的自就是你们,你们想清楚你们是否犯得起糊涂!”
几个乳母都被嚇得脸色惨白,惶恐下拜:“奴婢断不敢做愧对娘娘与殿下之事。”
夏云姒点一点头,摆手让他们告退。
经次一道,她身边本就极难让人插手的一众人马更变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外头的宫人也难以再“凑巧”靠近,不论于孩子还是她都更加安全。
而对后宫旁人来说,这瞧着自不免像夏家权势滔天,竟这样将人手铺进了宫中。
在有心的推波助澜之下这样的话极易传开,夏云姒自与皇帝开口时就知会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仍会开口不过是因觉得自己承受得起,如今议论当真起了,也就不会在意。
庄妃听闻后却大有些担忧,专程走了趟延芳殿,见她坐在罗汉床上读闲书,就锁着眉头叹气:“你倒还沉得住气,外头的那些议论你可别说你没听说。”
夏云姒抬一抬眼皮:“听说了。可姐姐要我如何?是流言要紧还是两个孩子的安危要紧?”
“自是孩子们的安危要紧。”庄妃这样说,跟着却又是一喟,“可夏家势大人尽皆知,你总该添几分谨慎——不说旁的,便说昭妃提起的那‘妖妃祸国’之语,你当宫中就当真没人提了么?”
夏云姒轻松笑笑:“姐姐您瞧,这不可见我不论做什么,宫里都会有人照样议论那些?那我更不需理会了。”
庄妃拿她这脾气没辙,暗瞪半晌,只又说:“但只怕并不是寻常议论——昭妃那日之言,我听着倒不像信口编的,你可仔细宫外还有个覃西王盯着你。”
“那他要盯着我,我也没法子啊?”夏云姒又笑了声,终是将书放下了,“姐姐也听听我刚经了什么事再说。”
说罢,她便将从宋婕妤处听来的事与她说了个大概,庄妃听得愕然:“……可当真么?”
夏云姒摇着头:“虚实暂还不明,且先摸索着来吧。我这两天,倒在思量另一件事。”
庄妃:“什么事?”
“姐姐您说……”夏云姒衔起笑,“若顺妃当真是作恶多端,却都是撺掇旁人去做、自己作壁上观,那这回宁沅遭人暗算,您说……”她美眸一转,“您说眼下对宁沅出手的,最有可能是谁?”
庄妃听得有些茫然,不解其意地懵了一会儿,又倏然恍悟:“你是说……”
夏云姒莞尔点头。
在这个局里,最有可能被撺掇的非燕修容莫属了。
她本也在算计储位,连宁沅都察觉了,顺妃岂会不知?
这样的贪欲放在明处,简直就是送出去软肋给人利用。
不过她可不想这就与燕修容掐起来,一则宋婕妤所言还需探探虚实,二则若是真的,她们相争也不免让顺妃渔翁得利,那又何必?
她想找个法子,让燕修容与顺妃掐起来。
没有什么比反其道而行之来得更好。
第101章 对弈
宫中之事说来复杂, 但再复杂的地方,总也有简单之处。
譬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话,在宫中就极为好使。
宫中的宫人各不相同, 有些家境尚可,但穷得过不下去才进宫的也大有人在。这样的宫人, 其中许多都愿意舍出一条命去给家里换钱。
譬如吴子春就是这样, 五百两黄金对他家中而言是无法想象的数目, 他便什么都豁出去了, 甚至连背后究竟是谁都没搞清楚, 就在这金子的诱惑下禁不住地入了局。
而这五百两黄金的数额, 大抵是因为事关皇子、背后之人过于看重此事才出得如此之高。实际上为了五两黄金就能去卖命的,宫中也大有人在。
“也出五百两黄金。”夏云姒着手安排的时候,却也说了这个令人瞠目的数额。
小禄子听得咋舌, 躬身笑称:“娘娘着实大方。若不是实在惜命, 下奴都想这差事了。”
“谁又不惜命呢?”夏云姒慨然淡笑,“我也知道远不需这么多钱也会有人愿意卖命, 可这实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买人的命还讨价还价,她亏心。
比辱骂神佛更教人亏心。
小禄子便领了命告退, 不过多时就寻得了合适的人手。
他没有直接见那宦官,将人约在了行宫外的一处茶楼里,交待事情的时候一直隔着一道屏障, 说完就从屋后的窄门直接离开了, 只将订金留在了那里。
这便是夏云姒所想的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背后究竟是不是燕修容都不要紧, 这一计都仍可以用起来。
一切安排妥当那日,夏云姒恰没什么事情,皇帝又忙于政务,她就将庄妃请来了玉竹轩中,与她安然下起了棋。
庄妃执黑、她执白,两个人下了半晌局面都很温吞。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夏云姒望了眼窗外的午时阳光,凤眼微微眯起:“差不多到时辰了。”
与此同时,从尚食局中端出来的午膳正送往宫中各处。
不论在皇宫还是行宫之中,主位娘娘们宫里都大多设有小厨房,并不从尚食局传膳,唯独顺妃是个例外。
她素来不喜奢侈,觉得专设一小厨房反倒麻烦,便一直与众人一样从尚食局传膳。
众人夸她贤德之余,也知她这是有这样做的底气——说到底,她并不得宠,膝下的皇子也不像嫡长子那样惹眼。没了这两眼或许即便执掌宫权也不够风光,但亦不会遭人嫉恨。她又素来待人宽和,谁也犯不上害她。
于是便见两列宦官齐齐地捧着食盒进了顺妃的院门,她身边的大宫女倒也谨慎,见其中有个面生的,便拦了一下:“我从前没见过你。”
那宦官躬身笑答:“下奴是新拨到尚食局的,今儿起才开始负责顺妃娘娘的饮食。又碰上先前呈膳的一位告假了,便由下奴来送。”
类似这样的事倒也有过几回。虽说侍奉主位宫嫔的人马即便是在六尚局中也该是固定的一波,但宫人也是人,有个小病小灾在所难免,自就只能找人顶替。
那宫女便让了开来,招呼他们将膳端去侧屋,要从食盒里取出放到托盘上才好端进去。
檀木棋盘上,一颗白子缓缓落下。冰凉的石质棋子落出稳稳一响,夏云姒笑说:“姐姐请。”
庄妃沉吟了半晌却开了口,话一出来,便可知她方才的沉吟与眼前的棋没什么关系:“你这回……可是冲着三皇子去了?”
夏云姒悠然摇头:“稚子无辜的话说多了也腻,可算计小孩子有什么意思?能直接冲着本尊去,当然是与本尊过招更有意思。”
顺妃院中的西屋里,珍馐美味已一碟碟在托盘中盛放妥当,遂有宫女鱼贯而入、端起托盘又鱼贯而出,向着正殿去了。
庄妃迟疑着又落下一枚黑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宋婕妤是诓你的呢?一旦顺妃真有了什么不妥,岂不就……”
“这我知道。”夏云姒抿笑,旋即便也又落下一子,“所以我不会真让顺妃出事的。她与燕修容若与此无关,事情就到此为止。而若她们有所心虚,日后的万般纠葛便也算得她们自己铺出来的,怪不得我了。”
香气四溢。
正屋里,菜肴片刻之间就已上齐,与那精致的瓷器搭配着,在桌上倒也算得一派美景。
顺妃一时倒没急着从寝殿出来——依着规矩,桌上的菜都还需她身边的宫女验过才可,哪怕宫中并无人会害她,也不可漏了这一步。
就见两名宫女上了前,一个端着小碟,从盘中夹菜搁入小碟之中。另一人轻挽衣袖,执着银针逐一验过。
两人做这事都做惯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从未验出过什么,不免有些松懈。
然而在验过一道点心后,那执银针的宫女正要换一根针再验下一道,目光往银针上一定,却倏然面色大变。
“这——”她惊吸冷气,几乎喊出声来。另一位抬眸一看,顿也往后一个趔趄。
——银针的顶端堪堪黑了一截,不用多问,十有八九是砒霜所致。
二人面面相觑,明明都已是历过许多事的老资历宫女,却硬生生反应了良久,才疾步向屋中行去。